第四十一回赌酒显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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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刘克庄孟元超一跌一拐的走入树林,口中喃喃自语:“糟糕,糟糕,伤口复发,金创药却没有了。唉,只好找个僻静的地方歇一歇吧。”装作不小心踢着石头,突然“哎哟”一声,跌倒地上。
果然不出孟元超所料,只听得林中一声惊呼,一个白衣少女跑了出来。孟无超又惊又喜,叫道:“无双,是你!”他早已料到树林里藏有人,但却想不到是林无双。
林无双道:“别站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待我给你看看,唉,你怎么不听话——”孟元超站了起来,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林无双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嗅道:“原来你是骗我的。”孟元超笑道:“不是这样,你焉肯出来?元双,你为什么要躲避我?”林元双道:“真想不到牟宗涛会变得这样,还好他未知道云女侠是躲在北芒山。”她顾左右而言他,对孟元超的问题避而不答。但在语气之中却已隐隐透了她知道了孟元超和云紫萝这两的行踪,也隐隐透了何以要躲避他的原因了。
孟元超道:“啊,原来你一直是在暗中保护着我,我还当作是尉迟大嫂呢。”林无笑道:“我哪里有她那样高明的暗器功夫?”孟元超笑道:“无双,你怎的和我也客气起来了?依我看来,你的暗器功夫恐怕还胜过千手观音祈圣因呢!”林无双说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幸亏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否则真叫人笑掉大牙了!”孟元超道:“你人未面,就把天下知名的暗器名家唐天纵打得狼狈而逃,还要和我客气。”林无双道:“我正在奇怪呢!”孟元超诧道,“奇怪什么?难道那个人不是你?”林无双道:“不错,真正打败唐天纵的那个人不是我!”孟元超道:“那又是谁?”林无双道:“我也没有见着那人,我只打出一颗石子,给唐天纵接了。后来一把石子把唐天纵那些暗器全都打落,是另有其人!”孟元超说道:“奇怪,天下除了尉迟大嫂之外,还有谁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无双,你猜想是准?”林无双道:“我倒是疑心一个人。你还记得咱们在泰山那天晚上,我给一只翠鸟引入一个石窟,发现了我们扶桑派祖师留在石壁上的武学秘笈一事么,后来有人搬开封的大石,放我出来,我怀疑那只翠鸟就是他养的,而这个人也就是刚才吓走唐大纵和牟宗涛的那个人!”孟元超猛然一省,说道:“不错,我也记起一件事情来了。咱们初上泰山那天,不是恰巧碰上金大侠和牟宗涛在五大夫松那里比剑吗,其时山雨来,浓雾弥漫,十步之内,不见人影,忽有一人在浓雾之中喝彩,牟宗涛错疑是我,向我连发九支暗箭,幸亏金大侠给我打落两支,我才得以没有受伤。那个人当然也没找着。当时我就有点怀疑,牟宗涛他是主人的身份,何以要杀一个给他喝彩的人,不怕误伤了客人么?现在想来,那个人恐怕也就是今天暗助我的这个人了。这个人大概和你们扶桑派颇有渊源,而且在我们之前,早已识破了牟宗涛的真面目。”林无双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孟元超叹道:“可惜这位前辈高人,咱们数度相逢,却总是缘悭一面。”两人走出树林,只见地光,两人都有暖烘烘的觉。孟元超心上的一点霉,也在光之下消散了。
林无双忽道:“天就要来了,听说小金川的天非常之美,是吗?”孟无超道:“是呀,它比江南的天,更多几分野趣。”林无双道:“我跟你一起去小金川好不好?”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你怎的突然有这念头?”林无双笑道:“我早已有这念头了。逐大哥和红英姐姐已经去了小金川了,你知道么?”孟元超道:“啊,原来你是想到小金川会他们夫妇,”林无双和金逐的子史红英情最好,孟元超是早就知道了的。
林无双笑道:“你不么?”孟元超况半晌,说道:“小金川的义军正在需要多一些人帮忙,你肯去我们是求之不得。不过你新任掌门,离开太久,恐怕也不太好吧?”林无双道:“我做这个掌门,都是你的主意,为的只是不让牟宗涛得逞私。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这个掌门嘛,做不做也罢。”孟元超忙道:“无双,一派掌门,关系重大,这可是不能拿来当作儿戏的…”林无双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石师兄暂代掌门了,石卫师兄和桑青师嫂明能干,本门事情,有他们夫妇料理,比我要好得多。”孟元超其实也是希望和她一同去的,听得她这样说,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林无双却是如有所思,看了看他,忽地说道:“孟大哥,我有件事情,你肯不肯答应?”孟元超笑道:“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你要我做什么,我焉有不答应之理。是什么事呀?”林无双笑道:“好,你答应了,那就请你上座,受小妹一拜。这块石头,权充八仙椅吧。”孟元超愕然说道:“你什么玄虚,为何突然要向我行这么大的礼?”林无双笑道:“我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孟大哥,你愿意要我这个妹妹么?”孟元超这才知道,原来林无双是要和他结拜兄妹。
孟元超心里想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和紫萝的事情,此举自必是为了避嫌了。”对林无双的苦心,不大为动。突然想起了这一次和云紫萝分手的前夕,云紫萝和他说的一番话。
云紫萝抱着初生的婴孩和他说道:“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元超,我能够见着你,和你相聚几天,我已是心意足了。咱们的孩子,将来你向点苍双煞讨回,也就等于是我在你的身旁了。这个孩子,我可不能再来累你。我要抚养他成人,咱们是不能复合的了。”孟元超说道:“你不再嫁,我今生也不再娶!”云紫萝道:“不,不能这样。我是因为形格势,与你难以破镜重圆,何况我是历尽沧桑,此心亦早已冷了。但我却不愿意你独身终老,你应该有个志同道合的姑娘做你的子的。”孟元超强笑道:“志同道合的子,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在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他并非没有想起林无双,但在他的心目之中,却确实是把林无双当作志同道合的小妹妹的。
他心里刚想起林无双,林无双的名字却已从云紫萝的口中说出来了,云紫萝微笑说道:“我在泰山曾经见过你和林无双在一起,她不就是和你志同道合的姑娘吗?你且别先忙着分辩,我知道你心上有我,所以把这位林姑娘的情意都忽略了,我和你说心里的话,这位姑娘才貌双全,本领远胜于我,我可真是委实喜她啊。如果她做了你的子,我就可以放心了。”此际,孟元超想起了云紫萝这些话,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林无双,而林无双正在要求他结为兄妹。
“唉!她们两人都是有这么宽广的襟,彼此都是为对方着想。我不能一负再负紫萝,却又怎能辜负无双的情意?”林无双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在看着他,缓缓说道:“你不愿有我这个妹妹么?”孟元超哈哈笑道:“我也是个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正是求之不得,那我就不客气叫你一声妹妹了。”当下两人撮土为香,当天八拜,结为兄妹。
虽然心上带着创伤,往事难忘,情怀紊,难于自解,但孟元超毕竟是个豪迈的人,纵有伤,也不会是多愁善,和林无双结为兄妹,两人相处,倒是自然多了。
两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觉,又是冬去来,北国冰消,江南草长的时节了。
这一大他们渡过了长江,孟元超想起去年北上的时候,只影孤身,正值重时节,自己的心情也像深秋一样萧索。当时自己是找不着云紫萝而怅惘离别苏州,现在则是和林无双一同回来。不又生触。
“可惜我没有时间再回苏州了,那个园子不知是否还像去年一样荒芜?”林无双似乎觉察他的心事,笑道:“大哥,你在想些什么?”孟元超笑道:“没什么,我想起两句前人的词:若到江南赶上,千万和住。咱们现在是正好赶上江南的天,可惜却是不能在江南和相伴了。”孟元超诗词读得不多,但这两句词是当年他和宋腾霄、云紫萝二人同游西溯的时候,云紫箩念给他听的,是以他特别记得。
林无双道:“冷铁樵不是说可以准许你迟些回小金川的吗?”孟元超道:“他是说过这样的话,我的事情若然没有办妥,可以迟些回去。但我可不能藉故勾留。”林无双道:“我不是叫你找个藉口伴我玩,我是想起一件正经的事情。”孟元超道:“什么事情?”林元双道:“扬州有位王老英雄,金刀王元通你知道吗?”孟元超道:“是不是震远镖局扬州分局的总镖头?啊,你也认识他?”林无双道:“正月十七是这位老镖头的六十大寿,他是我爹爹的朋友,和本派的几位师兄也有情。去年石卫师兄就曾经和我提过此事,我离开时他代表本派去给这们老英雄祝寿。今天是十三,咱们到扬州去,正好可以赶上寿辰。我是想见一见石师兄,告诉他牟宗涛的事情。”孟元超道:“不错,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没有工夫清理门户,是应该告诉本门弟子,提防叛徒。”林无双道:“那么你肯陪我一同去吗?”孟元超说道:“这位王老镖头和我的冷、萧两位大哥也是相识的,他们虽没有叫我和他联络,但既然到此,碰上他的寿辰,我就代表冷、萧两位大哥,和他打个情,也是好的。”孟元超离开小金川的时候,冷铁樵曾经代过他,许他结纳各路英雄,尽可便宜行事。王元通游广阔,黑白两道,都有朋友,消息灵通。像这样的人物,孟元超自是不妨替义军和他打个一情。但孟元超之所以要到扬州给他拜寿,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却还有另一个原因。
数月之前,缪长风和他在云家老宅分手之时,曾对他说要往扬州给王元通拜寿,当时缪长风是用这个藉口,好让他单独去见云紫萝。但此际孟元超在见过云紫萝之后,重到江南,却不由得想见缪长风了。
“我与无双是结拜兄妹,缪大哥与紫萝也是结拜兄妹,想必他也很想知道紫萝有消息吧?”孟元超又再想道:“我已以身许国,很难有安定的子好过。紫萝要抚养幼子,自也难以和我一起在军马之中劳碌奔波,缪大哥是闲云野鹤之身,倒是比我更适宜于照顾她的。嗯,就是撇开儿女私情不谈,作为一个好朋友,我也应该把紫萝的消息告诉他。”
“大哥,你在想些什么?怎么不说话了?”林无双“咦”了一声,问道。
孟元超抬起头看看天光,说道:“没什么,咱们赶快走吧。”孟元超在思念缪长风,缪长风也在思念着他。
这一天缪长风到了扬州,王元通家在扬州城外,还有两天才是寿辰,缪长风给他拜寿本来是无可无不可的,心里想道:“扬州甚多名胜风景之地,我且玩两天再去他家。”时候还早,缪长风就到扬州一间著名的酒家,名叫“望江楼”的酒家喝酒。
缪长风找了一个靠窗的座头,凭窗眺望长江,心里想道:“可惜元超不在这儿,不知他见着了紫萝没有?”喝了几杯闷酒,回过头来,看店子里悬挂的一副对联,对联写的是:“座客何来?听二分明月萧声,依稀杜牧;主人莫问,借一管风词笔,点染扬州。”用典浑成,文辞雅丽,缪长风心道:“这副对联倒是写得不错。”邻座两个客人也正在谈论这副对联,一个说道:“你知道这副对联的来历吗,据说是国初苏州一位著名的才子吴谷人写的。有一年新,他到这酒楼喝酒,忘记带钱,喝了酒就替酒家主人写一副联当作酒钱,嘿,嘿哩,那位主人也很风雅吧?”另一个客人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有这样一段佳话。韩兄,你应该到南京玩玩,南京玄武湖也有一副名联,和你说的这个故事据说有点关连。”姓韩那人笑道:“刘兄,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个故事,我倒是在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了。玄武湖那副名联我却不知,请你说来听听。”姓刘那人念道:“憾江上石头,抵不住倦尘梦,柳枝何处,桃叶无踪,转羡他名将美人,燕息能留知古韵;问湖边月,照过来多少年华?五树歌余,金莲舞后,收拾这残山剩水,花犹是六朝。”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这副对联气韵皆胜,比吴作还好。”姓刘那客人说道:“这是与吴谷人同时的一个无名氏之作,据说他是因为吴谷人把扬州赞得太美,心里不服气,因此也写了一副赞美南京的联。”姓韩那人道:“啊,这样一位才子,为何没有留下名字?”姓刘那人道:“据说吴谷人看了这副对联,要去找寻作者,作者却躲了起来,避不见他。因为吴谷人本是前朝(明)名士,却做了本朝(清)的官。是以他不愿意与他来往。他不愿意扬名,姓名也没有留下来。韩兄,你看出了联中的慨么?”姓韩那客人默然如有所思,半晌说道:“字面看来似是风花雪月,隐隐却有故国之思。”姓刘那客人道:“不错,而且这副对联开头似乎衰飒,实际一转笔间就一点都不衰飒,收拾了残山剩水,就有冬去来的新气象了,是不是?”缪长风听这个客人谈联论文,暗暗惊异,想道:“这两人谈吐很是不俗,尤其姓刘这人的口吻不像普通文土,却像我辈中人。”姓韩那人默不作声,姓刘的又说道:“吴谷人这副对联虽好,但我更欣赏姜白石写的这首词。”缪长风随着他的目光注视之处看去,原来墙上还挂有一幅中堂,写的是宋代词人姜白石的“扬州慢”一词。词道。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风十里,尽荞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风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寇词工,青楼梦好,难诉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冷月无声,念桥边芍药,年年知为谁生?”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是说明写这首向的来由的,“淳熙丙申年间,予过维扬。夜雪初霁,养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渐起,戍角悲,子怀怆然,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黍离”是《诗经》中的一篇,周室东迁,大夫行役至宗周,见故宗庙室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那是更明显的“故国之思”了。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词好,这段小序也好,廖廖数十字,写情写景,都极人。”姓刘那人说道:“白石老人这首词是在金宋兵之后写的。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三十年,金主完颜亮缆兵南侵,被虞允文击败于采石玑,扬州亦遭战祸,此词作于淳熙(宋孝宗年号)三年,距离采石玑之战已经十六年了,而扬州依然元气未复,景物萧条,是以白石老人有废池乔木之。咱们读这首词,倒是不可不知这个故事呢。”姓韩那人似乎微带愧,说道:“是,多谢刘兄给小弟讲解。”姓刘那人道:“不敢,不过我是在想…”说至此处,忽地一声长叹,喝了一杯。
姓韩那人道:“刘兄在想什么?”姓刘那人缓缓说道:“七百年前,金虏南侵,扬州遭受这场战祸,十六年元气未复。但这场战祸,比起扬州十、嘉定三屠的惨酷,恐怕还是远远不如呢!(按:扬州十、嘉定三屠乃是清初清兵入关之后所干的两桩最大的暴行。)姓韩那人吃了一惊,小声说道:“刘兄,这里可不比咱们家里,此处只宜于谈风论月,说这些干嘛?这已经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姓刘那人冷冷说道:“酒冷了我的血可还没冷,你是知道我的子的,有于中,实有不已在言者。纵使祸从口出,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嘿嘿,你说得不错,扬州十、嘉定三屠已过了百多年了,扬州今又是一片‘歌舞升平’了哪!唉,今要找一个有‘废池乔木’之思的白石老人,恐怕也很难了。”姓韩那人吓得慌了,又不便阻止他,只好举杯,连连说道:“刘兄,喝酒,喝酒,喝酒!”缪长风心里想道:“姓韩这人胆小如鼠,不必说他。姓刘这人,倒是个值得结的朋友。”正想过去与他攀谈,忽听得重的脚步声,又来了四个客人。
缪长风把眼望去,只见前面三个汉子体格魁梧,后面这个汉子是面黄肌瘦的小个子,前面三人恰是相映成趣。
这四个人一坐下来,就把桌拍得震天价响,店小二连忙过去招呼:“客官要些什么?”
“先给我们来一坛好酒!”坐在上首的那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