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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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件事过后,秧宝宝连陆国慎也不理睬了。早上,依然是陆国慎替她装米,装水,装菜盒,但再没有出门时小小地一挥手的一幕了。而且,为了闪闪反对她与蒋芽儿在一起的一句话,她跟蒋芽儿更接近了。但有一件事她却不得不让步,那就是由李老师替她梳头。每天早上,秧宝宝伏在桌上吃泡饭,李老师就在身后替她梳头,吃好了,头也梳好了。李老师替秧宝宝梳的头,比较简洁。将头发全向脑后梳拢,用红弹力绳紧紧地扎起来,然后再编辫子。编到梢上,系牢。最后用彩发卡,沿了脑门两边,将碎发卡起来。秧宝宝的眼睛又被吊了起来,但却不像小姐和丫环,而是像村姑。经历了这件事,李老师也有了改变,她对秧宝宝加了管束,每天检查她的作业,看有没有拖欠,但她管不住秧宝宝下了课不回家,也管不住秧宝宝和蒋芽儿在一起。
每天下午,放学的秧宝宝和蒋芽儿在街上逛着,逛着,忽想起要向李老师差,立地摊开作业本写起来。有时是在河边拴船的石墩子上,有时在菜场里摆摊的案子上,有时在桥栏杆上,抑或在没有生意的落袋桌(台球桌)上,某家店铺的柜台上,甚至直接铺在地上,趴下身子写。所以,秧宝宝的作业本就散发着各式各样的气味。鱼虾的腥气,烂菜皮的腐味,
鸭的屎味,泥气味,水气味,尘土气味,杂货店的蚊香味,烟味,零食上的甘草味。书包打开,一股杂七杂八的气味朴鼻而来,呛人得很。但作业全写好了,李老师无话可说。要是说:秧宝宝,这字怎么写得这样草?秧宝宝并不分辩,垂手立着,李老师就无奈了。
天气一一
热起来,未到端午,却热得像伏天。人们都说是水泥路的关系,不像石板路
热,倒是将热气烘出来。还有水泥楼房,尤其是那些马赛克的贴面,更是不
热。而琉璃瓦的尖顶则像小太
,光芒四
。于是,季候就好像早了一个时令。每天晚上,吃罢饭,洗完澡,秧宝宝盘起来的发辫上横
一
竹针,手里也拿了一柄镂空雕花的香水扇,是蒋芽儿带她到桥头小小影楼买的。然后,她们两个一人持一柄折扇,小姐样的,却穿了短衫短
,到镇碑那里乘凉去了。
到镇碑下乘凉的,其实基本是固定的一些人,多是打工的外乡人。有安徽宣城的两个打工妹,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头发,要不是脸形完全不一样,就像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了。两人都不说话,睁着眼睛听人家说,又听不懂,人家笑的时候,她们严肃着,而人家不那么好笑时,她们却咯咯地笑起来。打工仔里,以江西人为多,似乎有些结帮的意思。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厂找工,最热心的话题就是骂各自的老板,比较各厂的条件,商量要不要跳槽。其中有一个带着老婆,一个身材苗条,眉眼很干净的女孩,头发在颈后用一方手帕束起,颊边垂着一双长长的坠子,走起路来,就有些钗环叮当,袅袅婷婷。她很乖巧地隐在她男人身后边,从来不
嘴。她男人是个身子瘦小但脸相有几分
明的人,显然,他是这群江西人的中心。他一旦说话,人们就静下来,而他呢,也将声音放得很低,说的又是江西萍乡的口音,就一点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了。这时候气氛就比较沉默。田里的蛙声忽然变得十分喧哗,盖住了江西首脑的声音。他们都将身体聚拢起来,形成一团黑影。安徽的姐妹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笑声相当刺耳,将人惊了一下。
因为工厂都是两头倒的,所以在另一些子里,来镇碑乘凉的就是另一批人了。这时,则是河南人的天下。他们比较聒噪一些,说着家乡话。虽然他们来自河南不同的地方,但在本地人耳朵里,那语音差不多是一致的,也接近北方语系的官话。他们中间有男有女,有二三对夫
,这里的老板,有些是提供夫
房的,这样,别的待遇差一些,也有人愿意留下了。河南人似乎比较思乡,他们喜
谈家乡的人和事,口音又好懂。所以,秧宝宝和蒋芽儿就更乐意同他们搭话,搀和在里面,问这问那。那几个年轻的
子,也许是想起了留在老家的小孩,所以也对她们很和善,借他们的扇子看看,又将自己的戒指项链让她们欣赏,还打散了她们的头发,替她们重新编辫子。此外,还有一些时来时走的人,一对真正的贵州兄弟,三五个四川人,安徽颍上的一对男女,等等。记不住他们的脸,却也面
,有个大致印象。
这一,镇碑底下,来了一个新人。她渐渐地从夜
中走过来,人们便知道这是一个新人。因为暗,看不见她的面容,只看见她从容的步态,很闲散地,一步一步。她个子不高,略有些腿短,但却是蜂
,于是,
和髋之间的曲线夸张了,走路就有些扭。她的衣
都要比她的身量紧一码,布质又薄,于是,便裹在了身上,丰腴的身体一目了然。她的头发好像是烫过又剪短,在脑后扎一个结,在方才升起的月亮下,四周的卷曲碎发勾出一圈花边。本来在说话的人们都安静下来,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走上台阶,在一个空位上坐下,不说话。这时,她的脸
着月光了,显出了轮廓。她的脸颊有一个弧度,渐渐收住,在颏部再形成一个曲度,勾出小巧
的下颌。从她脸部的
影可见她
秀的鼻梁,微翘的人中,以及鲜明的
形。她的一只眼睛在暗影里发亮,另一只眼睛在光里,却幽深得很。
人们停了一会儿,再接着说话,却忘了原先的话题了。而且,一时也找不到新的话题。东一句,西一句,很勉强地维持了一时,又停了下来。镇碑后边的稻田里,蛙声又起来了。稻田里那个乘凉的老伯伯,身下的竹躺椅的嘎吱声,还有半导体收音机调不准频道的沙沙声,也清晰入耳。路对面华舍大酒店的霓虹灯,亮着一种紫的光,更加深了夜
,每个字又都缺了笔画。有一个人说:像不像
本字?大家都笑起来,很钦佩此话的聪明。新来的也笑了,不出声,牙齿闪烁着贝类的光泽。这时,月亮又升高了一些,可看见她肤
很白,不是苍白的白,而是象牙般细腻的润白。气氛稍稍活跃了,好像受到某种鼓励,人们开始竞相说话,看谁说得好,说得俏皮。一个说此地人
吃的一种食物,将苋菜秆子霉烂了,不臭不吃。每
里就有老头子挑着担子,穿行在巷内,喊着“苋菜梗”
“苋”发“海”的音“梗”则发“光”的音,就变成“海菜光”
“海菜光”然后,男女老少都出来买“海菜光”大家都笑了,新来的也笑。她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只手覆盖着膝盖,另一只手摇着一片南瓜叶,当扇子扇。下一个人说的也是此地一种食物:活蛋。马上要孵出小鸭子来了,却将这蛋煮了吃,敲开蛋壳,里面头是头,脚是脚。这话并不好笑,还有些恐怖。就被几个心软的女孩止住,不让说下去。新来的也是笑,南瓜叶扇不来风,只是在脸面前拂来拂去,脸就在南瓜叶后边一掩一掩。第三个人讲的比较彩,讲某厂来了一个台湾老板,坐下来谈生意,刚有三句话来回,便拍板签字了,何以
快至此?走前他的一句话揭开谜底。他说:听你们说话,就好像听到我们蒋委员长说话。其实此地与他蒋委员长家乡宁波尚有一段路,但在外乡人耳朵里,也就差不多了。这个笑话要想一想才笑的,而且越想越要笑。就见那新来的,将南瓜叶咬在嘴里,虽然不出声,可肩膀笑得颤颤的。
这一个晚上,快乐地过去了。下一,她没有来,可是人们已经知道,她是镇碑往东的华威纺织厂新进的打工妹,姓黄,叫黄久香。再下一
,下午,放学以后,秧宝宝和蒋芽儿在菜市口上,又遇见了她。她乘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脚边放了一捆菜。她还是穿着那一
略嫌窄小的白衫黑
,一只手支在车靠背扶着头,另一只手环在身侧,那里放了一只小篮。蒋芽儿就对秧宝宝说:看,黄久香!黄久香显然是听见了,回头朝她俩一笑,然后从篮里拿了一只白兰瓜,扔给了她们。两个小孩四只手忙
了阵,终于接住,三轮车已经走远了。就这样,她们和黄久香认识了。
黄久香再一次来到镇碑下面是三天之后。这一回来,她带了一塑料袋葵花子,分给大家吃。她穿一身碎花布睡衣,袖子宽宽大大,直到臂肘,
腿去只到膝下,脚上趿一双夹趾木拖鞋。头发还是草草地拢在颈后,勉强所一个结,两边散着些卷曲的碎发,懒理云鬓的样子。虽然她很少开口,可她却是个重要的听众,大家说话多少有些是说给她听的。都尽力拔高声音,把话说得风趣。她呢?只是笑。有谁来抓瓜子,她就把瓜子朝前送送。偶尔要是说话,也是和那几个女孩子说,说这个的头发好,这么长了都不开岔。又教她每个月打个
蛋清洗一回,比护发素效果好。又说那个脚样好,好在哪里?脚底弓,脚背高,天生穿高跟鞋的脚。还告诉说,高跟鞋的鞋跟特别重要,稍磨蚀一些就要换掌。否则,斜了,从后面看就不好看了。所以,渐渐地,女孩子们都聚到了她的身边,与她挤坐在一条石栏杆上。秧宝宝和蒋芽儿挤不进去,就站在她跟前,因觉着是她们的老
人,很随便地从塑料袋里拿葵花子吃。她一旦脸朝向她俩,就很知己地对她们笑,让人们觉得着,她和她们的关系
特殊。旁边的女孩子嫌她俩站得太近,挡了风,就伸手拔开她们,她们不肯走开,打开折扇,一左一右地扇风,好象侍奉在小姐身边的丫环。
这一个乘凉的晚上,比上一个夜晚还过得愉快。月亮完全升起来了,是一轮月,将镇碑,镇碑前的柯华公路,镇碑后的田野,照得明晃晃的。连远处的山峦都显出浅浅的轮廓。田间有一处工厂,车间窗口,一排小方格,透出灯光。那里正在生产,机器隆隆运转。对面大酒店的霓虹灯反倒暗了,那窗户里边的快乐也变得晦涩,哪及得上他们这里!风吹过来,带来成
的果蔬的香气。葫芦,豇豆,南瓜,茄子,番茄,在河沿,沟边,地头地角,各自的架上棚上,
吐空气,进行着植物的血
循环。有几块整好了,放了水的秧田,亮得像一面镜子,散发着水和泥土的气味。不是香,而是丰肥的气味。喧嚷声也平息下来,大家安静地坐着,看前面路上,有从镇里面玩耍回来的打工仔,三五成群地过来,唱着免费歌,脚步杂沓。过去很远,才静下来。有一人竟睡着了,瞌充中从石栏上栽了下来。一阵哄笑,大家方才起身要走。这时,黄久香却唤住人们,说:瓜子壳怎么办?几个男工二话不说,提起脚,将瓜子壳扫到台阶后面的田里,别的人也跟着用脚扫着,一边说:正好作肥料。眨眼间,镇碑底下的地坪,干干净净。最后一人,将那空塑料袋再往田里一抛。白
透明的塑料袋被风托起来,飘到田的中间,老半天,还在空中,不肯落下。此时,镇碑旁完全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了。
端午这天,上午十一点左右,秧宝宝的妈妈来了。拎来一大包东西:雀巢咖啡,红桃k,曲奇饼干,还有一整只火腿。不容李老师推托,坚决放在客堂地上,就径直到西边房间看女儿了。
秧宝宝这时候还睡在上。蒋芽儿一家都去齐贤镇,给石佛烧香。没有蒋芽儿,秧宝宝就没有了去处,所以,就只有睡觉了。妈妈将她拍醒,
巾毯底下钻出一个
茸茸的头,发卡都睡掉了,碎头发就披下来,眼睛从碎发后面茫然地看着她,不认识了似的。秧宝!妈妈心疼地看着她,半个月不见,她已经改了样子。
巾毯底下出的一双脚,长大了些,眼睛也大了些,下巴却尖了。皮
比在乡下还黑,而且
糙了。秧宝宝爬起来,盘腿坐在
上,这个姿势也是陌生的。
巾毯
在身上,圆领汗衫,短
,统是皱巴巴的。睡肿了的一边脸颊上,印着枕席的花纹。再看
下的一双鞋,白鞋已成了黑鞋。靠在墙角里的书包辩不出颜
,拎起来,打开,一股气味朴鼻而来。课本,作业本,胡
着,书包就变臃肿了。
出一本,翻开,里面的字都是草书。
秧宝宝看着妈妈,妈妈渐渐清晰起来,也是陌生的。头发剪了,削得很薄,贴在耳上,猛一看,像个男中学生。妈妈穿了一件翻领t恤衫,束在长里边,也像个男中学生。妈妈翻捡书包的动作,快而且果断,眼光也变得锋利。不过,当妈妈向她伏身过来的时候,她嗅到了妈妈的气味,这才是
悉的。于是,她向妈妈身边挪了挪。妈妈却站起来,扯开秧宝宝身上的
巾毯,说:秧宝你好起来了,妈妈去外婆家,给外婆敷药膏,端午十二点钟正点敷上,风
痛才会好。秧宝宝说:我也去!妈妈说:敷过药膏,妈妈再来带你,去照相馆拍照。说罢就出了门去。妈妈的身姿有一股凛然的气势,忽忽地从
台上过去了。
秧宝宝又在上坐了一会儿。方才一幕,就好像做梦一般。这时候,
台上响起了脚步声,李老师进来了,弯
将秧宝宝的
巾毯叠好,让秧宝宝下
,催她去洗脸刷牙,说:妈妈生气了,饭也不吃就走了。秧宝宝草草漱洗完,换了衣服,来到客堂。桌上摆好了菜,因是端午,杀了一只鹅,单是鹅肝,鹅肫,就切了一盘。鹅
盛了两碗,一碗白斩,一碗红烧。又蒸了一条鳗鱼,霉干菜作底。还有虾,鱼,火腿肠。和她来到的第一天一样,菜碗都铺在桌沿上了。与平
里散漫的吃饭作风不同,全家人都围桌坐着,表情异常地严肃着。等她坐好,李老师说:吃吧。自己却站到秧宝宝身后,将她头发打散,替她梳头,笑着说:秧宝,你两顿并一顿了。闪闪腾地起身,端了小
的碗,各样好菜搛了一些,拉了小
到一边吃去了。顾老师又说了一遍,吃吧,大家才慢慢动了筷子。
端午节的中午,家家门里都飘出黄酒的香气,还有煎,炸,烹煮的香气。门上系着艾草,小孩子手里提着一串串小粽子。都在快乐地过节。李老师家的这顿饭,酒也喝了,菜也吃了,粽子也煮了。可是鹅烧老了,鳗鱼没洗干净肚肠,黄酒大约是买了假货,不像黄酒,像米醋,鲫鱼里吃出了火油味。一顿饭草草结束,各回各的房间。秧宝宝一个人坐在客堂的沙发上看电视,等妈妈来接她拍照片。李老师也不睡午觉,进进出出,点艾草薰房间。房间里逐渐弥漫起艾草的苦香气和一层薄薄的烟雾。中午的电视没什么意思,多是广告。等广告过去,以为后面会有什么有趣的,临了却是电视大学教课。于是,换一个台,再等。秧宝宝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耳朵却竖起着,听楼梯上的脚步。每一阵脚步声,她都觉得是妈妈的,可等到妈妈真的走上楼梯的时候,她就知道那全不是了。赶紧跑到门口,推开纱门。这一回,妈妈连门都没有进,让秧宝宝出来。秧宝宝来不及地换了鞋,跟着下了楼。
此时已近三点,太虽然很辣,毕竟有点斜了。妈妈张开一把布伞,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罩在布伞的花影里了。她们向西走,到镇上新开的影楼折照片,好带去温州给爸爸看。爸爸也是非常想念秧宝宝的,无奈生意太忙,
不出身回来。想到爸爸,秧宝宝心里觉得是很模糊的一个人了。她紧紧地拉着妈妈的手,手是
悉的。妈妈在一点一点回来,又变成原先的那一个了。
路上,妈妈对秧宝宝说,李老师真不像话,一点不尽责任;方才遇见秧宝宝的班主任,说秧宝宝的学习落得很快;而且,一身上下得那样邋遢,人也瘦了一圈;秧宝宝在他们家,并不是白住,每月给五百块钱呢!妈妈又说:我已经扔给她几句话了,秧宝宝,你再忍一忍,妈妈重新找个人家,转过去。秧宝宝想起了中午饭的情景,不快地挣
了妈妈的手,走快一点,走在妈妈前边。太
便晒着她了。
这时,她们已经来到才街的桥头。影楼不过桥,开在路北,是通往新街的隘口,又沾着老街的人气,市口是很好的。原先是个用百货店,后来倒闭了,被镇上一个姓钱的老板盘了下来。这个钱老板高中毕业后到杭州,和朋友搭伙,在西湖边上给游客拍照,一边在业余摄影班学习。赚了本钱,也赚了本事。他通过朋友的路子,
价买了一台旧的柯达印相机,回到镇上,开了影楼。影楼取名“小斜,一是因为在家排老小,二是用其“斜反衬其“大”他按杭州影楼的格式,开了橱窗,窗内用衣架支起两套婚纱,将借来的婚纱照片翻拍后装进镜框,陈列起来。门口立着“柯达”广告女郎的硬纸型,真人一般高,远看以为是个活人,到跟前则一惊。刚开张的时候,很是轰动了一阵,是这小镇子古往今来首屈一指的摩登了。但真正来拍婚纱照的却并不多,多的还是学生来拍报名照,打工的外乡,尤其是那些打工妹,拍有背景的彩
照,寄给家中的大人,孩子,或者说好的对象。生意仅只过得去,离预期的热烈差得远了,所以,影楼渐渐地开始做些其他的生意:发卡,别针,钥匙圈,小学生喜
的黏花纸,还有无痛穿耳孔。那两袭婚纱呢,罩上了灰尘,颜
也褪了。
今天,影楼里却很拥挤。摄影间里了,就漫到外间店堂里,都是来镇上打工的外乡人。秧宝宝的妈妈因认识钱老板的娘子妹囡,就挤进柜台里边,付钱开票。妹囡拉开把折叠椅让她坐下,两人多时不见面,互问了些近况。妈妈向妹囡讨一把梳子,要给秧宝宝重新梳头,说李老师梳的头忒难看,乡气得很。秧宝宝站到一边,不让妈妈梳,妈妈也只好随她去。她伏在柜台上,看照相馆里拥着的这些人里有没有自己认识的。有那么几个,也挤得很远,并且,自己顾自己说话,
本注意不到秧宝宝。女工们则对着镜子,玻璃橱窗,或者不锈钢门框,凡一切能照见人影的地方,梳头发,整衣衫,将一支口红传来传去的涂嘴
。
妈妈问妹囡,怎么有这许多人来拍照,妹囡就说出了一桩悚人的新闻。
三天前,南边十里的管墅乡,一个天目山过来贩竹的老头被杀掉了。想想看,贩
竹的能有多少钱?统共一千块被抢走,再搭上一条老命,多造孽!两人
叹了一阵,妹囡再又继续往下说。警察像篦头发一样,四乡八里地排查,据说有线索表明,可能是外来人口作的案。并且,从现场脚印看,至少有三个案犯,这就更吓人了。昨天,公安局下来指令,所有的用工单位,都要给自己的外来工办暂住证,证上要贴照片。就有几片厂来联系拍照,昨晚上直拍到十点钟。妈妈开玩笑说:这一下,你们要发了!妹囡就说:价
得很低的,就当是批发吧,又是都
人,不好意思,利是薄的来!
等了一会儿,人一点不见少,照相间里出来一批,店堂里就进来一伙。妈妈着急了,看看手表,对妹囡说,能不能个队,她还要到绍兴赶夜班车去温州。妹姻就站起身,拔开拥在照相间口上的人,挤进去。一会儿出来说,因为每一张照片都是编号的,好和人对起来,一卷胶卷中间
进去一张别的,就容易
混,或者就拍宝丽来一次
快照,当场可看见照片,只是没有底片。妈妈同意了,便拉了秧宝宝跟着妹囡挤进去。照相间本来就小,壅了人,又开着高支光的灯,热气蒸腾。碰巧遇见一个
识的女工,秧宝宝就问:黄久香来了吗?那女孩没开口,旁边一个伙子却说道:你只问黄久香,怎么不问我来没来?秧宝宝一翻眼皮:我又不认得你!大家都笑了。妈妈拉她,说:小姑娘这样会搭讪?油腔滑调的。
母女二人坐好在凳上,灯开了,候在边上的打工仔便朝秧宝宝挤眉眼逗她,她并不理睬。结果,出来的照片,秧宝宝是绷脸,噘嘴,生气似的。妈妈让秧宝宝看了看,就很珍贵地的把照片收起来,向妹囡道了谢,离开了影楼。
太已经斜了,菜市场口上又开始喧闹起来,桥头上可见老街的瓦屋顶,一重重,覆着斜
。有一些脚划船往来。
妈妈买了一只油煎粽子,在一
竹
上,让秧宝宝吃。路边的几具炉子,已经捅开火,坐着水,或者高汤,准备开夜市。有一张小方桌边,早早坐好了几个外乡人,要了啤酒,浸在桶里冰着。妈妈告诉秧宝宝,给外婆敷好药膏出来,她又到沈娄老屋去看了看。妈妈说:公公老了,人气不足了,撑不住房子了。老屋茺得历害,后院里野草长得比南瓜藤还旺,水池子全叫树叶盖
。公公养的一群小
,也叫黄鼠狼吃了十之八九。可是,秧宝宝说,园子里结葫芦了,第一只葫芦,公公就送来给我的。妈妈说,公公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肯白受人家的好处。
走到李老师楼下,妈妈对李老师的怨气稍微平息了一些,可能还想到,秧宝宝住在李老师家,也不可得太僵。所以,送秧宝宝上去,又进房间同李老师说了些客套话,让李老师多多管教秧宝宝,不要对她留情。李老师就笑道:秧宝,听见吗?李老师有了尚方宝剑,要立规矩了。妈妈
了些零钱,让秧宝宝收好。最后趁李老师没看见,伏在耳边小声说:秧宝乖,再忍几
,妈妈给你换人家。秧宝宝一别头,掉过身走开了。妈妈对了她的背影望几眼,眼睛一红,转身出了门。
这一余下的时间里,秧宝宝都很乖,虽然还是不同任何人说话。她没让人叫,就自己坐到桌边吃了饭。然后,到
台竹竿上,挑了自己的衣服洗澡。洗好澡,又开始做功课。楼下蒋芽儿叫她,她却当做听不见。小
认错了人,从她身前挤过,双手在她膝盖上撑着跳了一下,她也没有将他的小手掸开。她早早就睡下了,闭着眼睛,听见李老师走进来。她已经听得出李老师的脚步声,一双磨薄的海绵底拖鞋,擦着
台的水泥地,有点急促,又有点拖。李老师走进来,蹲在她
脚下点蚊香。陶土的,盖上盘一条小龙,小龙身下有三个出烟孔的蚊香罐,轻轻地磕碰着。秧宝宝忽然难过起来,她想,她其实对李老师没有一点儿意见,她只是心里不开心。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不开心。
这天放学以后,秧宝宝去了沈娄。她没有告诉蒋芽儿,自己一个人朝着与李老师家相反的方向,向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