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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公子,你可知道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素还真望着谈无的背影幽幽道:“这真真假假,唱戏唱得多了,还真会拎不清。好些个真话,只能借了戏中人的口,全当作假话说。下了台,红尘里就有诸多的无奈和顾虑,反倒不如粉墨里自在快活。越这样想,越觉得想做戏的时候多、想做人的时候少。”秦芳站在小院里等他徒弟下戏回来,远远见个人影走了过来,连忙上去,仔细一看却是张美芹,“你怎的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今儿不行,我得看见凤卿回来心里才踏实。”
“怎么说得好像我来你这儿,就是干那档事儿?”张美芹笑着说,“我来等少东家,难道不行?”
“行行行,好歹这出戏也是你教的,你问询问询也是应当。我只怕那钱老爷不是善茬,糟践了我们孩子!”秦芳的眼睛仍盯着大门口,“诶呦,像是来了!”
“师父,凤卿回来了。”谈无进了门、见秦芳正在等他,二话没说跪下就磕了三个响头,“谢师父栽培,让师父费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芳眼中含泪,蹲下身检视谈无浑身上下,“全须全尾儿的?没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儿?”
“没有,一切都好。”谈无也很是想哭,只是强忍着。
“怎么话儿说的,这是多好的事儿!凤卿唱红了、你哭什么?”张美芹忙把秦芳扶起来,帮他拭泪,“想是少东家早打点过了,头些子他还问我钱府总管喜好些什么呢。”
“好、好、好,不枉我疼他!”秦芳语重心长地对谈无道,“凤卿,你可得念你师哥的好!这次的事要谢过他!”
“念他的好...”谈无低着头,觉得泪水就要涌出来。他在心里暗自琢磨了这事儿一下午,总觉得和素还真不了关系,此时有了确证,心里又是甜又是酸涩。
“张师傅,您在这儿呢!”素还真笑着走进小院,向张美芹深深一揖,“龙章来谢谢您的调教,我们唱的《牡丹亭》得了堂彩呢!”张美芹忙搀起他,“少东家客气了,这都是美芹分内之事。”
“少东家来得正好,无正有话要和你说呢,你们师兄弟自个儿聊。”秦芳素来知道他徒弟脸皮薄,当着众人向素还真道谢必是说不出口的,便拉着张美芹转身回了屋。
“无,干嘛还跪着?地上凉。”素还真蹲在谈无身边柔声道。
“素还真,我早说过让你别对我这么好,也说过不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怎么还是...”谈无仍跪着低着头闷声说:“现在可好,欠了你的情,却要我拿什么还!”
“我并不要你还...”
“必须要还!”谈无抬起头来瞪着素还真,他眼睛里都是泪水,只能看见素还真模模糊糊的轮廓,“我最不愿意欠的就是你的人情!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谈无绝没二话,就是我没有,只要你划出个道道,上天入地我也给你寻来!”看着谈无泫然泣却又硬要逞强的模样,素还真心里又又怜,忍不住凑过去吻他的眼睛,吻过薄薄的眼睑、吻上不停抖动的睫、吻走温热的泪,“无、无,我想要抱你回屋里去,再跪在这儿你要受寒的,行吗?”谈无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素还真把他打横抱起来时觉得他全身都在发抖。
“素还真,只要你想要,我今儿什么都给你。”谈无趴在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像只怕人的小猫般轻声说。素还真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无,我今天只想你好好睡一觉。你还小呢,来方长。”听见关门的声音,谈无过了半晌才翻过身来,月光把小院里一个人的影子拖得好长,映在他门牖上。他抬起手沿着影子的边沿在空中勾勾画画,眸光清浅离、明晦不定,情思缱绻间想起一句唱词:“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业冤。”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立中宵?
绵思尽残茧,点滴心伤雨后蕉。
第七章·锦屏忒看韶光谈无十六岁那年的夏天热的出奇,六月里京城的天儿跟下了火一样,酷热难当。
素还真这年十八岁,嗓子倒了仓,正吃药调养着、暂时不能登台,谈无亦不想和他人搭戏,除了偶尔去唱些青衣大戏外,多待在屋里看书写字、琢磨唱腔。按说,谈无和科班是签了卖身契的,唱或不唱他自己说了并不算数,可是碍于月才子今时今的地位和名望,还有素还真少东家的面子,班里众人也不敢强迫他,何况就算他只唱青衣挑大梁的戏,也足够班里赚得盆钵了。班里的学徒们私下戏称他是“谈二东家”,小兰香听了冷笑道,哪里是二东家,都是些没见识的崽子,人家可是少!一旁的小喜福嬉皮笑脸地斥他卖得好一手山西陈醋。
这天,素还真自掏包给戏班众人买了冰坨子消暑,又亲自送到各人屋里,一圈溜下来,最后来至谈无屋里时,已是午后时分了。他挑开门帘进了屋,见谈无穿着雪白的亵衣亵,外罩着梅子青的睡袍正卧在上小憩,手里还握着本书。素还真轻手轻脚地挨过去,从他师弟手里把书接过来,低头一看,正是《庄子》秋水一篇。是时,屋外炎高悬、暑热蒸蒸,可是在这屋里对着这么个人、看着这么本书,素还真只觉得好似身在广寒、身焦燥尽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