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告诉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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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出现总能缓和一下气氛,不管他是个好孩子还是捣蛋鬼,我早就发现这一点了。本来,我和木克(同伴们习惯叫他“老木”)都呆坐在沙发上,膝盖紧紧并在一起,手捧茶杯,双眼直盯着墙上的画。那孩子从内室门里钻出来,拯救了我们。
他对我还有点印象呢,他说:“去年圣诞节我见过你!大叔。在你们航天局的联会开完了的时候,你扮的圣诞老人往我袜子里放了糖果。其实我想要一只小青蛙…”
“我可没做过什么圣诞老人,”我说“你见到的八成是真的。”小孩坐在茶几上说:“我都六岁了。你别想骗我,没有真的圣诞老人!”老木翻起大白眼珠谴责地看着我,我只好承认了,并且说:“老木扮的驯鹿。”
“我没有。”他闷声闷气地说。
“你必须承认,在营地里你的外号就叫‘驯鹿’。”
“我的外号是‘牡鹿’。”小孩子靠在老木腿上,不知为什么老木总是受到儿童的。小孩说:“是我爸爸让你们来看我的吧?”我们互相望了一眼,老木脸红了,我吭哧了几声,说:“可以这么说,你爸爸委托我们来看你…”
“你有五钱吗?”小孩抬起蓝幽幽的大眼睛看着老木。老木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给他,手有点发颤。
这时,孩子的妈妈进来了。她仿佛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脸苍白,双手揪着衣角。
“你出去玩一会儿好吗?我们要跟你妈妈说点事。”木克对孩子说。
小孩从他腿上跳下去,同意了,但他讲条件道:“呆会儿我们要玩游戏,要玩‘骑牡鹿’,好不好?我去准备牡鹿的饲料。”等到孩子跑出门去,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我们俩又开始研究墙上的画。那位母亲呆了片刻,问:“格林怎么了?他为什么没回家?”
“夫人…”我说,看了看老木,他的脚在地板上来回蹭着,我真想捶他一拳。我接着说:“出了点事…”
“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她盯着我们“格林返家的子一直拖延下来,一个月、两个月…我打电话到你们局里,他们什么也不告诉我!到今天,你们突然来了…”
“第二班工作人员出了点岔子,一直没能上路。”老木笨拙地解释“我们这班人就只能留在工地上等着。我们俩,也是刚回来不久。”女人望着我们,那眼神令人无法忘记。
我难受地点点头:“是的。他…”格林夫人哭了起来,我和老木手足无措。
进来之前,我俩本是商量过对策的,我们预料到肯定会看见眼泪。老木说:“我们就让她哭个够吧,女人哭一场,心里就好过些。她是咱们一个好伙计的老婆,咱们应该忍,我是说,她不对咱们哭,又能对谁哭呢?”可是,真正面对一个伤心哭泣的女人,我们俩全身如同被针扎着一样,我们都没有对付女人的经验。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说:“行了,我总算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儿。局里为什么不发通知给我?”我的脸发热了,我说:“这是我们俩要求的,我们要上门来告诉您。一个大活人,我的意思是,像那样一个人,不能用一张通知书和一个电话就代了呀。格林是咱们的弟兄呀。”格林太太又了泪,老木偷偷地瞪了我一眼。
我把通知书、遗物和抚恤金给她,遗物不多——到那个鬼地方去干活也没法带更多的东西,只有一块表,一只微型录音机,侥幸没被烂。格林太太神情木然地接过东西。
她忽然问:“他是怎么死的?”我们都非常难受,仿佛这是一句责难:“格林死了,你们倒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虽然她没有那个意思,但我们还是非常难受。
我说:“他心脏病突发,没有几分钟就…”
“我从来不知道他有心脏病。”
“谁又知道呢?”我说“有隐疾的人是不能上太空的,格林自己都没想到。不过这也好,他从发病到…到…只有五分钟,本没受什么罪。大夫说是‘二尖瓣分’什么的。”
“‘二尖瓣回’。”老木更正道。
“他有什么话给我吗?”女人缓慢地问。
我说:“夫人,格林发病后,就一直处在昏状态,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平常他总是说很想念你和孩子,盼着假期回家跟你们好好地团聚。”又一串眼泪。格林太太说:“谢谢你们了,他死得很安心,我也觉得好受点儿。”
“您跟孩子要好好过…”我嘟囔着。
走出房子,我们长长地舒了口气。我说:“幸亏咱们把谎话提前编好了。”老木说:“谁敢跟她说真事儿呀?她会当场昏倒的。”实际上,格林死得相当惨,人是不该像他那么死的:被沿着缆索高速滑来的板块砸成了酱。
太空中的物体是没有重量的,但它的质量还在,这一点连小学生都懂。那板块在太空里仍是包含一吨金属物质的物体,它运动到缆索末端时,速度可达每秒十五米。一百二十数公里长的缆索像脚踏车辐条一样成放状排列,它们的头端都系在一颗直径一千五百米的小行星上,末端则系着我们制造出来的金属建筑板块,伸进太空。格林就是在这样一缆索上被砸死的。每个新制造出来的板块都自动顺着缆索滑向末端,对接在已经建筑好的部分上。整个缆索系统以小行星为轴每四分钟旋转一周,在缆索末端的建筑里面就可以形成类似地球上的模拟重力。所以,一个板块滑到那里时,其动量足以把钢筋铁骨的汉子砸扁。一吨重的金属块砸死格林后,偏离了轨道,又把缆索末端联结的那架小型空天飞机撞得龙骨断裂。
格林爬到缆索上,应该说是严重违反施工条例的,他想到那架空天飞机上去。至于为什么要到那儿去,就不好说了。你别问我,也别问老木,你最好去问问局里的那些官儿们:八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离开地球几亿公里的空间,在狗窝一样的小舱房里,最久应该呆几个月。
我们俩沿着格林家门外那条清静笔直的小街走了一会儿,树荫下走路别提多舒服了。老木叹了口气:“我巴望着地球老是这样,老是这么干净,这么多的树。到我孙子那时候也要这样…如果我能有孙子的话。”的确,地球真是我们亲的小小家园,在小行星工地上呆过的人,这种受特别深。外太空建起了那么些庞大的能源站、采矿场、工厂和食品基地,飞船在火星、金星、小行星带之间忙碌地穿梭,但地球仍然像个宁静、简朴的乡村小镇。想到这点儿,让我们这些伙计们心里热呼呼的,尽管我不太好意思承认这个。
走上大街,老木忽然停住了脚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拐角立着一个巨大的宣传画架子,画面上,轮环状的太空城市悬挂在蓝地球上空。这就是我们要建造的城市。
老木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