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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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沽兴车行的门都被砸得快倒下来了，砰砰的砸门声在寂静的深夜传得很远。皮小爪匆匆过来开门，四道风莽牛一般撞进来，他着上身，衣服搭在肩上，额上冒着热气，看起来像头愤怒的豪猪，对整个世界支棱着自己的尖刺。

"找着啦？"皮小爪不知趣地问。

"找他干吗？我逛窑子去啦！"四道风嚷嚷着进了屋里，灯下放着今天的和酒，四道风抓起酒瓶狠灌一口，酒瓶立刻被古烁拿过去了:"没找着是好事，他跟咱们不是一条路。"四道风瞪眼:"我对你们怎么样？"古烁咧咧嘴:"你就我们这几个弟兄。"

"我对他怎么样？"

"就没见你对人这么好过。"

"我干吗对他这么好？"古烁喝了口酒:"不知道。"四道风愤怒地抢过酒瓶又灌下一口酒:"我他妈也不知道！"六品从一旁焦急地过来大声问:"找着没有？"四道风冒火:"别跟我吼！我没聋！"古烁一旁道:"你都说他像大风，就该对他好一点。"四道风顿时有些后悔，把酒瓶给六品，拍拍他的肩。六品喝酒，四道风越看越喜:"这也好，该走的总算走了，该留的还是留下来了。"他终于对眼下有些意，可是六品放下酒瓶翻身爬起来，铺盖卷早打好了，他把刀往里边一，扛起来就要出去。

四道风大喊:"干什么去？你小子现在跟的是我！"

"找欧！我又不拉车，跟欧能杀鬼子，那一天我就杀了三个鬼子，"六品伸出手指比画着，"还有两个半个！"四道风横眉怒目:"给我待这儿！再动我掏家伙啦！"六品不理那茬，照旧往外走，他立刻让古烁和皮小爪摁下来了。四道风狠灌了两口酒，摔了酒瓶子跳起来:"不行，我受不了啦！"古烁还摁着六品，看着正外走的四道风问:"你又干吗去？"

"找王八蛋！"

"不说算了吗？"

"刚想起来，他走的时候我没揍他！我非得找到他，才好狠狠地揍他！"他把两支掖进里，在六品面前狠狠地拍了一拍，出去。

皮小爪安着六品:"去找了，你看，他去找了。"六品安静下来，古烁气得狠狠砸自己的额头。

四道风在漆黑的巷子里飞奔，漆黑中几个人悄然与他匿行而过。四道风突然站住，脚步声一下停了。他转身打量着巷子里那片望不到头的漆黑。夜已经很深了，这种时局这个时候还在出没的不会是良善之辈。

四道风冲着黑的巷子喊:"管你哪帮哪会的，这子老实着些！要不见一次打一次！"漆黑中没有动静。

"这话是四道风放的！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是那个不讲道理的四道风！"一道气死风灯的光柱了过来，那是几个在城里夜巡的守备军:"谁？大半夜鬼叫什么？"

"你爷爷我嘞。"四道风又吼了一声。

黑暗里传来拉栓声:"反了天啦，有人要做我爷爷…哎呀四哥您好，怎么大半夜这么神抖擞？"四道风两手抱上了膀子:"这么好天气，不走走睡得着吗？"守备军看看天，吹散的乌云已经遮没了天上大部分星星，惨淡的月影依稀可见:"变天了，明儿准是个雨天…四哥您老真是沽宁头号夜游神。"守备军端起了，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人招四哥讨厌，咱们去看看。"四道风把住了几个兵的膀子:"几个小贼偷摸狗而已，谁都不容易。"

"还是去看看。"守备军不太放心。

"你们平常在沽宁不偷摸狗吗？别搞这通贼喊捉贼的把戏。"守备军嘿嘿地笑，四道风拖着他们走远。

漆黑中有种不祥的静寂。

2欧在那堆破烂中蓦然而醒，真如守备军所说一样，要变天了，上半夜还繁星似锦的夜现在已经月暗星稀，本来就黑漆漆的沽宁小巷里已伸手不见五指。他身边有簌簌的声音传来，然后一下停了。欧瞪着眼前的那片漆黑，黑暗里清晰可闻的是两个呼声。他屏住了自己的呼，琢磨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突然猛地扑了过去，一个柳条筐被打翻，后边是双炯炯发亮的眼睛。那个人顾头不顾尾地往杂物的最深处钻，欧一把将他拖出来。他开始含混不清地尖叫，欧使劲掩住，直到把他拖到影之外，那是在征兵时被踢了一脚的小乞丐。

欧低了声音:"别叫！我不会害你！我干吗要害你？"他被狠咬了一口，苦笑着把那孩子放开，"你走好了，我是说，你要睡就睡在这里好了，是不是我占了你的？"小乞丐安静下来，摇了摇头，肚子里一阵饥肠雷动。欧听着那声音，在自己身上搜索着，直到自己肚子里也发出同样的声音，欧苦笑:"你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几个药瓶。"小乞丐看了他一会儿，安静地往巷子外走，但走几步就站住了，他脸上有种畏惧，那不是因为欧。他竭力想说话，可口齿极不便利，费多大劲也就挣出一个字来:"

…

鬼。"欧笑:"我不是鬼，你看我哪里像鬼？这世界上没有鬼。你不会说话？"

"鬼…"小乞丐固执地指着巷子那头一个破败的院落。

"你说那里闹鬼，所以你不敢过去？"小乞丐点头。

"你的家在那边，你不敢回家。你要我陪你回家？"小乞丐使劲点头。欧站起来，摸了摸那孩子脏污的额头，他拉着小乞丐走过巷子，小乞丐紧紧拉住他的衣裾。

欧陪小乞丐走进一个院子，院里月光清冷，房顶基本都通了天，只比院子多一堵墙。欧看看这个破败的院，强笑了笑:"这是你的家？好了，你看，哪来的鬼？"孩子把欧抓得更紧了，几乎让他难以开步，他只好哄他:"没有神仙也没有皇帝，只有靠我们自己。对不对？"小乞丐指着院里的房子:"鬼！"欧苦笑:"你已经回家了，可我也得回家。"小乞丐全无放手的意思，反把他抓得更紧了。欧看看天边的夜，又回头看那孩子:"小家伙，天快亮了，我真得走。"他把着那孩子的肩想拉开他，却发现那孩子在发抖，欧好奇而惊讶地停下:"谁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鬼！"欧笑着摇摇头:"我还是去看看，这只鬼也太过分了。"那孩子立刻放开了他，并退到一个觉得安全的距离。欧看看他，推了一下虚掩的破柴门，里边黑得如凝固一般，一只被惊动的老鼠忽然从屋里蹿了出来，欧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猛地一下把房门推开，天边忽然打了个电闪，雷声随即轰然炸开。欧就着那一道电光看着屋里，地上铺着几破絮，早灭了的火炭上架着破锅，他看不出那孩子害怕的理由。

那孩子看他没事，怯怯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