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断淫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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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小厮回来讲明,咱俩扮作百姓去探一探虚实。”楼异听后吓了一跳:“大人万不可以身犯险,若有闪失,小的担待不起。”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初也是咱们俩,连几十个贼人都斗过,访一访百姓又有何不可?”
“大人当初不过是县令,如今已是堂堂郡将。况且颍川之胜、宛城之捷,大人威震关东一时。虽显名于世,亦难免结下冤仇,若是民间宵小怀鬼魅之心,伤害大人,必有危难。您不可不防。”曹一怔,马上明白了。楼异说话其实是婉转的,说破大天,不过是因为自己镇黄巾杀人无数,穷苦百姓从心里其实是恨自己的,若是布衣而行让人认出来,难免要被殴打。可自己落了这样的名声,又能怪谁呢?他摆了摆手:“罢了,等那小厮回来再做理会吧。”国相的车驾停到一边,诸人也席地而坐,只等着那童儿回来报信。不想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驿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曹这会儿忆起楼异的话,想必那孩子找不到那些人,怕不了差,拐了自己的大宛马去了。眼瞅着天渐晚,回去的路还远,只得暗骂自己眼瞎,带着人怏怏回了东平陵。
待到了国相府,天早就黑了,曹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就卧而眠了。这一觉直睡到夜半三更,突然被一阵谈声吵醒了,糊糊坐起来细听,原来是守门的楼异在与人争执。
“你不能进去,大人睡下了。”楼异着嗓门道。
“我回来了,现在就得差。”一个略显稚的声音答道。
“孩子,你先回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明儿再说?房漏了明儿再补,下雨你担待吗?”曹得知那童儿回来了,听他还拿房漏了打比方,不莞尔。楼异还在外面与他理论:“你不要这么固执,大人那不过一句戏言。”
“大人!大人!我回来啦!”那童儿不理他,扯开嗓子嚷起来了。
“别喊了,这太没规矩了…”
“楼异!”曹披上衣服“叫他进来吧!”还不等楼异答话,房门闪开道,那童儿一猛子扎了进来:“大人,小的回来差了。”楼异随后也跟了进来。
“年纪不大,嗓门倒不小。”曹打了个哈欠,打量他穿着一身是补丁的破衣服“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还这副模样?”
“回大人的话,小的…小的…”这孩子不见曹还理直气壮,见了曹又紧张起来,跪在地上说不明白“我…到了之后…后来我就…结果…”楼异气大了:“你半夜把大人闹起来,到底想说什么?”童儿更慌了,连连叩头:“小的错了!小的错了!”曹没用晚饭,这会儿有些饿了,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小子,你吃东西了吗?”
“没有。”孩子怵生生答道。
“楼异,我和这孩子都还未吃饭。你去把庖人叫起,做两碗热汤饼(面汤)端过来。”待楼异走了,曹把孩子拉起来,让他坐下:“有差事先要想好了,然后慢慢说。”
“诺。”童儿坐在那里叨咕半天,才小声道“小的想好了。”
“你说吧。”
“小的骑马去追那些人,因为找不到他们,转了好几个山坳,最后在山间一个小祠堂找到他们。有几个财主在那里焚香祷告,那帮穷人都跟着磕头,后来还有巫婆个盆敛钱。有钱的就多扔,穷人就扔一两个子。”孩子说着抹了抹紧张的汗“想必每逢初一和十五都是这样。”
“你没打听一下他们祭祀的是谁吗?”孩子挠挠头发:“小的怕大人怪我不明白,就在山里寻了个猎户人家,把我的好衣服与他家孩子换了,又把马拴在他家,我就跑出来混在人堆里了…”曹眼睛一亮:这孩子看似怯懦,办事却格外细心。
“我就问那些年岁大的老农,他们说拜祭的是…是什么猪什么猴的,反正能保佑大家平平安安。巫师还念叨,要是不拜祭他老天就会降下灾祸。现在战年月,只有纸牛纸马,若是太平时节还要供奉真牛真马呢。小的打听明白,回来道上又了路,好不容易回到东平陵,城门都关了,幸亏有人认出您的马,才容小的进来。”
“你再说一遍,他们供奉的是谁?”
“什么猪啊猴的,还是猪须什么的…”童儿挠挠头,越着急越想不起来。
曹恍然大悟:是朱虚侯刘章。
朱虚侯刘章乃汉高祖之孙、齐王刘肥之子。当年高祖刘邦龙归大海,吕后擅政称制,有吕禄、吕产行篡逆之事,刘章协助周平定诸吕,手刃伪丞相吕产。孝文帝正位,加封他为城王,名震关东诸州。自前汉以来,青州百姓纷纷供奉刘章塑像,大小祠堂不下二百余座,香火贡品不绝。刚开始仅仅是对刘章的祭奠和,后来王莽篡政天下动,老百姓追念刘氏旧德,没粮也来拜他,缺钱也来拜他,患病也来拜他,以至于讨不到老婆、找不着婆家、生不出儿子也来求朱虚侯。再加上有乡绅巫婆借机招募钱捐从中渔利,大肆宣扬刘章的威武灵验,简直将他夸耀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于是祭祀刘章的风俗父传子、子传孙,在青州始终延续着。
说话间,楼异端了两碗汤饼进来。曹亲自拿了一碗递给孩子:“你小子还算机灵,快吃吧!”热气腾腾的面条入了口,孩子总算是放开了胆,笑道:“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吗?”
“嚯,学会请令了?现在用不到你了。”曹也端起碗“楼异,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依小的之见,应该劝告百姓,叫他们以后少搞这种祭祀,既费钱又耽误农事。”
“刘章是国家的功臣呐…”曹丢下这么半句话,闷头吃了几口汤饼,突然把碗一撂抹嘴道“不过是功臣就不该祸害百姓,更不能在死后贻害后人!我意已决,捣毁朱虚侯的祠堂,从此以后济南境内再不允许祭祀刘章。”楼异吓得一哆嗦:“大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朝廷宗室的祠堂,岂是说毁就毁的。”
“这我知道,但此乃祀。孟子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要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耽误了农时,朝廷还不是要着我破他们的家?况且这里还有土豪和巫师蛊惑人心借以谋利,更要彻底铲除!”曹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自黄巾起,百姓不慕诗书而慕左道。祀之事不制止,后难免闹出别的子来。小疾不治必养大患,咱们索来个干脆的,把刘章的祠堂塑像全部捣毁,断了这条祸。”说完他走到桌案前,拿起笔来写了一道命令“明天就将此与主簿,传檄十县,一体执行。”
“诺。”楼异接过竹简而去。
曹见那个童儿吃得香甜,一大碗汤饼已经见了底,便把自己吃着一半的那碗又放到他身前,笑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这长身子的时候,不在家吃你老子,跑衙门吃我来了。”哪知这句话说完,那孩子手里空碗险些落地,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曹也愣住了:“你怎么了?”孩子抹着眼泪:“我老子娘都死了。我是东平人,家乡闹灾荒,爹娘有口吃的都给了我,他们是活活饿死的。后来村里人造反,要不是我年纪小他们不肯要,我一定也裹了黄…”说到这儿他觉到自己失口了,捂住嘴不敢再说一个字。
“若不是年纪小,你也裹了黄巾跟着造反了。”曹无奈地摇摇头“你不必隐晦,这我都能想到。没粮食没活路,不反等什么呢?那你怎么到济南来的?”孩子这才放了心,哽咽道:“我是跟着逃荒的人跑到这儿的。沿街乞讨的时候,遇见您府里几个当差的,他们瞧我可怜,留我在府里干些杂活,也算有了口饭吃。”曹见他身世如此凄惨,又闻是秦宜禄收留的人,不动容,搂住孩子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好好当差,胆子要放开,不能再随便哭鼻子了。”孩子听他这样说,哪儿还忍得住,抱着曹的脖子咧开嘴就哭,鼻涕眼泪都把曹的衣服了。就这样哭了好半天才止住悲声。曹拍着他的背,安道:“你虽贫苦但比我强得多,我小时候想哭只有趴在我娘坟上…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的姓吕,”那孩子小脸一红“叫…叫秃儿。”
“吕秃儿!哈哈哈…这算什么名字啊。”曹大笑不已。
“回大人,我小时候头发长得稀,爹娘就叫我秃儿。”那孩子也破涕为笑“大人说了办成差事有赏,您就赏我个名字吧。”曹点点头,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回头正见桌案上放着一卷屈原的《楚辞·大招》,沉道:“《大招》开篇就说‘青受谢,白昭只。气奋发,万物遽只。’汝乃少年之人,如白初升暮方至,从今以后你就叫吕昭吧。”说着曹又拿起笔来,在手掌上写了一个昭字给他看。
那孩子看着曹手中的字,也用手指在自己掌中比划着:“我认得这个字,是‘昭展’之昭。”
“错了,招展这两个字是这样写。”曹又在他手中写道“若喜这个展字,那你元服①之后就字子展吧。”
“吕昭吕子展,谢大人赐名。”吕昭跪在地上就磕头。
曹今晚难得这么高兴,站起身大声叫道:“吕昭!”
“小的在!”
“你刚才讨差事,我现在想好了。我命你快去睡觉,明天为本官领路,去抓那些巫师歹民,把他们给我赶出济南!”
“诺。小的明白,大人要学西门豹治邺,把那帮巫婆马全给扔到河里去。”曹仰天大笑:“这个比方说得好!没瞧出来呀,你小子还懂点儿史事。”
“都是听村里唱曲的瞎眼公公说的。”吕昭笑道。
“小小年纪能牢牢记住能臣之名就不错。我看你有上进之意,以后跟在我身边做书童,办差之余也要用心读书识字,说不定后你还能成就一份功名呢!”
“小的岂有那等本事?”吕昭挠挠头。
“远有第五伯鱼、胡广,近有朱儁、王允。他们皆是小吏出身,不都成名臣了吗?你好好努力吧。”
“诺。”
“去吧去吧!我也要睡了,明天咱们一起动身掏那帮歹人的老巢!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说罢曹伸着懒回里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