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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元帝眼看着如今这盛装作法神肃穆的诀微长老，忆起当那策马风的贵胄子弟，又或者指剑问天的凌厉少年——无论哪张面孔，同如今重叠起来看，都叫人不免恍惚。

即使是故人一场，圣元帝有时候也不懂清和在想什么。

法事作罢，清和给各上下送了些平安符祈福袋。太华道法妙天下皆知，这年节里谁也都图一个吉利，便是有不待见三皇子的，也都高高兴兴收下了。圣元又怎敢怠慢了他，待到晚上大设宴，特地搬出了多年珍藏的佳酿，赐座厚赏。

说不出这当皇帝的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是把三儿子稳稳推到了风口，徒惹多少瞩目嫉妒。

于是简直不用想也知道，这华宴之上，若是不发生点什么，都白白辜负了几来集聚在三皇子身上的目光。若是目光可化作实质，也不知道三皇子那一身绒厚袄，能不能登时烧起来。

便真有哪个好事的站出来推波助澜，道三位皇子难得齐聚一堂，不如相互比试一番，既可加深兄友弟恭的无上亲情，又可向天下彰显皇室男儿的高贵风采。

天子点头称许，在宴前摆开场地，叫三个儿子远远站开。这一朝尚骑，天子想了想，吩咐下去，不多时皇子们人手一把硬弓。

毕竟是年关，杀伐气能免则免，重要的是得有些彩头。圣元思忖片刻，举目但见四面张灯结彩，灯辉煌，树挂着绸缎扎花，近旁更有匠人专门在暖室烘出的，经冬未凋的大朵牡丹。

圣元笑了笑，指着高树上一朵绸花，远远地对儿子们喊。

“谁先下来，朕重重有赏。”话音刚落，只见一箭直飞，伴随着破空之声的是众人惊诧兴奋的目光。那箭锋干脆利落，直中绸面，落了目标连同整段红绸一起扯下。

“好！”筵席中有人大声叫好，忍不住被这良技能折服。

有人拔了头筹，自然就有人脸难看。对比起来也着实尴尬了点，最小的那位牵弓引箭一气呵成，行云水中蕴藏着千钧之力，而他的两位哥哥，却连弓还没来得及扯开。

圣元帝只是不语，又指了指另一处高墙之上。破空声再度飞快响起，嗖地一下，甚至比刚才那一箭还要潇洒漂亮。

清和端着酒盏，抬眼看了看，又低下头，安心喝酒。

圣元恰好看见，便不动声地一笑。再一次抬手，正是清和身前一株牡丹。最大的那朵白边镶金，开得格外张扬。

已经习惯了三皇子张弓的速度，众人这次却意外地看到他正踟蹰犹豫，手中箭迟迟不上弓。

他不愿表现，却当然有人愿意。终于那未出场过的两位哥哥也弹了弹弓弦，箭簇锐利，正是向着清和飞去。

三皇子瞳孔骤然收紧。离得近些的，能看清他动作的人莫不是一声惊叹。明明白白地，三皇子是出了两箭，一起放在手指间。

离弦时大概是用足了劲，那箭飞得极快，又极准确地向着前两支追去。

清和仍旧低着头，脸庞上已然带着微醺之意，手里是不知道第几杯酒。

然后嗖嗖两声，似乎有箭羽在空中相撞，紧接着啪嗒两下，都落在清和面前。

清和眼也未抬，端着酒的手稳稳地递到间，抿了一口，嘴角好像微微勾起，又似乎本没有笑。

夏夷则松了口气，扭过头，终于肯看一眼他的兄长们。然而那一眼实在太过锐利冰冷，便是最年长的大皇子也忍不住晃了一晃，恍然梦醒。

当年那般隐忍孤弱的弟弟，如今已经这样大了。

这样的出息，也这样的狠厉。

片刻间四座无言，唯有一轮月，同无数明灯，照彻清和面前，一地不合时宜的芳华。

圣元帝什么也没说。

然而宴会结束之时，清和却被留了下来。

已是一国之君的故人笑着叹了口气，说清和啊，你这是何必。

清和定定看他，并不明白。

“你我相识已久，明人不说暗话。”圣元索点破，“朕能有今，确实离不开你当年相助。只是你不求任何功名，朕劝你多时，你也执意回山去——如今，却怎么又有兴致，将我儿再送上这位置？”清和终于明白他意思，只淡淡一笑，“陛下错了，山人未有此意。”他转过头去，远远地看着什么，神一时朦胧。天子顺着他目光看去，便看到自家儿子，正提着一盏大红灯，踟蹰在门墙之下，眺望等候。

灯的烛光透过红的灯罩映出来，驱散了一身夜雾，映出一个清俊的身影。暖红辉光摇摇晃晃，却照出一脸明明白白的温柔。

圣元帝愣了一下，听见清和叹息般的声音。

清和说，“并非我有所求，当初，是你把他送到太华的。”做父亲的似乎找到了些本能的自豪，便没有理会清和说什么，看着那漂亮少年自言自语，“他可真是个好孩子。”清和点点头，“是啊，这样的他，你却送到了我身边。”他说完便告退了，圣元帝久久地回忆他话里的语调，似乎含着无限的深意，又好像其实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

他看着自家儿子小跑着上清和，那暖红的光亮映在了两个人身上。他看着那一双漂亮的师徒并肩走在一起，同样修长致的手紧紧地攥在彼此手里。

他突然觉得嫉妒，要说什么，却困惑着没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