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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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小伙子也看看手表:“噢,是吗?老板娘,给咱们开饭吧!”
“喂,都有哪位要快餐盒饭?该死的我们那口子怎么还不回来!”老板娘腹怨气地朝湖上望望,顺手在录音机上换了一盘磁带,按下一个键。
“有酒,也有烟,有各种饮料!”这一回是一首提琴曲,开始的节奏急切、跳跃、断断续续,继而低回旋转、悠悠联成一气,反反复复地加强着同一个旋律。仿佛在一片大水之上,仿佛有一条船,仿佛是一个水手驾了一只木舟。窗外,丝丝缕缕的残云在天上舒卷撕,风刮起雪尘肆无忌惮地扬洒在空中,太把它们照耀得蒙灿烂。一只提琴孤独地演奏,拨弦,弓在弦上弹跳,似乎有些零,然后是一阵动的和弦、变奏,渐渐又透出初始的旋律,绵如梦…仿佛有桨声,有水声,有船头破水面的声音,仿佛有喁喁的话语。
男孩又喊起来:“妈我害怕!妈——我害怕,我害怕—一!”人们忽啦一下又都聚向后窗。除去西北角那个男人和东南角的那个女人。
“妈你把它关上,把它关上——!”
“天哪可真是怪了,今儿这孩子是怎么了?”老板娘说,忧心忡忡地看着众人。
“关上——!快把它关——上——!”老板娘赶紧过去关了录音机,回来,搂住瑟瑟发抖的儿子,轻轻抚摸他的头,攥住他冰凉的小手,大气不出地盯着湖上。
湖上仍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新来的一个人问:“湖上那些人,他们在等什么?”
“可能在等新的线索。”
“可能,正与电视台联系,寻找老头的亲人。”
“等他的亲人,或者朋友。”
“也可能等运尸的车来。”新来的人中有七个出了店门,到湖上去。
老板娘喊:“喂,见着我们那口子让他快回来!你们就问谁是快餐店的老板,对,那就是我们孩子他爸,让他马上回家来!”南方口音的男人也走到门外,站在台阶上了一支烟,又回到店堂里。他看看男孩已经又在母亲的怀中玩耍了,便凑近来盯住男孩的眼睛问:“你看见湖上都有什么?别害怕,告诉我,你还看见了什么?”文质彬彬的老两口颤颤地说:“别,别再问他。”
“你看他刚刚好些了。”老板娘茫然无措,不知该听谁的。
男孩似乎把刚才的恐惧全忘了,又高兴起来,举起望远镜看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一、二、三…妈,现在还剩九个。”一个新来的人:“把你的望远镜让我看一下,行吗?”男孩端着望远镜看,不理他。
另一个新来的人:“给我看一下就还给你,怎么样,行不行?”男孩从望远镜中看每一个人,对上述请求毫无反应。
最先来的那个小伙子喝着酒,笑笑:“你们休想。这孩子门儿了,老板娘你这儿子将来是个人物。”
“至少,”戴眼镜的女人说:“你这儿子能把你这小店守得牢牢的。”但这时男孩从母亲怀中挣出来,下地,径直朝东南角走去。他走到那个女人跟前,站下。东南角的女人仿佛很疲惫的样子,从始至终一声不响,让人担心她是不是病了。男孩站在她跟前注视了她好一会,她才发觉。
“噢你好!”她说“有什么事吗?”男孩:“你想不想用一用我的望远镜?”
“喔,当然好。可用它看什么呢?”
“湖上,你可以用它看看湖上。”
“对对。好,让我来看看。”下午4点多钟,湖岸上又来了一辆警车。红的警灯一闪一闪,灭了。几个警察再次围着死者拍照:全景,近景,局部。摄像机对准老头平静的脸,推近拉开,推近,拉开,然后摇拍远景。
鲜的落挨住了山顶。山的某些被照耀的细部,更加复杂、真切。风把天空刮得非常干净,山的全景依旧十分简单、甚至象。大山的影子倒下来,渐渐淹没了那两棵大树的影子,象黑的油那样缓缓浸染着雪层。湖面上一半晦暗郁,一半灿烂悦目。雪层,和雪层上的那个大圆圈一点也不融化。
没有迹象表明前面路段上的通故障可以很快排除。快餐店门前,有些汽车掉转头准备往回走了,发动机隆隆作响,排气管出一股股白烟。
“一、二、三、四、五、六、七,妈!走了七——个!”老板娘的儿子说。光斜进快餐店的窗口。窗棂的影子一条一道,起起伏伏落在店堂中央的地上、桌椅上,落在人的身上、脸上。
从湖上回来的人说,在一尺多厚的雪层下,找到了老头的那个大背包。
“怎么知道一定是他的呢?”
“背包里有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很旧了,已经发黄,表面布了裂纹。”
“是他?”
“很明显,那是他,是他年轻的时候。”
“是从一张合影上剪下来的。”
“噢?”
“照片的一侧,残留了一个女人的肩膀。”
“肯定是一个女人?”
“看得出,她穿的是一件碎花旗袍。”
“他呢?”
“他嘛,看样子那时他有三十多岁,很普通,一张最容易被人忘记的脸。”老板娘一次次到门外去,张望她的男人。
“该死的,还想不想回来!到底是上哪儿去了…”男孩又唱起那支古老的儿歌,唱得零零落落,不时向他的母亲报告湖上的情况。
“妈,妈——!他们把他抬上汽车啦。”人们喝着酒,喝着咖啡和茶,漫不经心地扭转脸看一看窗外。往山里去的路还没有修好,往山里去的车无声无息还停在雪地里。
“没有他的地址吗?背包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没有”
“背包里有一袋米、一罐油、一盒糕点和一包糖果。就这些。”
“还有几只漂亮的发卡。就这些。”
“对啦,还有几个红的纸袋,每个纸袋里一沓崭新的钞票,一元一张的,十张。”
“会不会是岁钱?”
“是岁钱,再有几天就过年了。”
“呵对,还有些烟花爆竹。再没了。”
“还有一个礼拜,就要过年了。”
“这条路常出故障吗?”
“但愿今天夜里咱们都能回到家吧。”男孩象模象样地扭着,扭着小股,扭出快的节奏,把那支陈旧的儿歌唱出崭新的情。光不知不觉地消逝,昏昏暗暗的后窗把男孩的身影融化进去,风更大了,风声很响。
“汽车开啦,妈!他们把他运走了。”几乎分辨不出这声音是从哪儿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