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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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已经逐渐偏西了,黄昏正慢慢的移步而来。
暮从谷底向上升,缓缓的蒸腾弥漫,一忽儿的时间,已淡薄得像一层灰的雾网,苍茫的笼住了山巅、树木、和岩石。太掩映在彩霞堆里,透过了大堆大堆的云朵,出一道道橘红及金黄的光线。天是和了苍灰的绿,云是带着玫瑰紫的青莲,还有山和树木,黝黑的墨绿染上了橘红。摇曳在微风中的枝叶,像国画山水画中的介字点和个字点,一枝枝,一叶叶,全带着悠然宁静的飘逸气质。云在山中浮动,忽来忽去,忽聚忽散,忽隐忽现,如同出自魔术家的戏法。
大家都走得十分疲倦了,歌声久已不闻,代替的是吃力的息声和叹气声。随着暮的加浓,天气也转凉了,湘怡接连打了两个嚏。嘉龄用子支着地,一步步向前拖着,仿佛自己的身体有着千钧之重。胡如苇擦去了额上的汗,息的问纪远:“到底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纪远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答得轻松的。可是,所有的人中,已没有一个再是轻松的了。疲倦征服了每个人,连那黄昏的深山景致,都无人有那份闲情逸致去领会和欣赏了。
嘉文走在可欣的身后,自从可欣摔了一跤之后,他就寸步不离开她,生怕她再滚落到山谷里面去。行程的艰苦使他有些丧气,他已没有来时的兴致和神了。每当战战兢兢的跨上一条栈道,他就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暗暗诅咒这次旅行。有次竟口说出一句:“在家里放着好子不过,跑到这山里来,简直是花钱买罪受!”可欣望了他一眼,轻声的说:“你的老病又来了!”嘉文耸耸肩,不再说话了。
耳边突然响起淙淙水声,像一串美妙的琴音泻在这黄昏的山林里。绕过了一块巨大的岩石,眼前忽然一亮,一片绿茸茸的草,平坦得像经过了人工的修剪,山坡上面,零零落落的缀着几匹芦苇,着晚风摇。走了这么远的山路,这还是初次看到如此开旷的平地。纪远掷下了身上的背包,回过头来,用一种振奋人心的声音,嘹亮而有力的喊:“到了!扎营!”
“到了?”嘉龄睁大了那对黑而亮的眼睛,惊喜的四面张望了一下,接着就吐出一口长气,像个了气的皮球,瘫痪的在草地上平躺了下来,伸展开四肢,仰视着被夕燃亮了的天空,大声的嚷了一句:“真美!真好!我现在懂了。”
“懂了?”胡如苇盯着她问:“懂什么了?”
“懂得什么叫做‘疲倦’了!”嘉龄说,又吐出一口气,真的阖上了那两排黑而密的长睫,似乎就准备这样睡到大天亮了!
纪远和那三个山地人已经匆匆忙忙打开了背包,找出帐篷和扎营的工具,开始分别竖起两个帐篷来。杜嘉文和胡如苇四面打量着,带着份新奇和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喜悦,望着那眩目的太被对面的山岭所噬。纪远喊了一声:“胡如苇!别尽站着,去收集一些干燥的落叶来!越多越好!”
“干什么?起火吗?”胡如苇问。
“不是。垫在帆布下面,睡起来会比席梦思还舒服。”落叶收集来了,帐篷也以惊人的速度架好了。三个山地人的刀子发挥了最大的功效,砍来了无数的树枝和木桩,并且立即生起一堆熊熊的烈火。在草地的四周,不乏燃烧的痕迹,许多石块上也残留着烟熏过的黑痕,证明这儿是山地人狩猎扎营的老地盘。可欣侧耳倾听,身不由主的跟着水声向前走,那清脆的、细致的、琮琮的声音使她的心灵深处有种奇异的震撼,仿佛那泉水声带着什么崭新的、令人动的东西,过了她的身体。她停在一堆岩石旁边了,在这岩石之中,一条小小的山泉正从山坡上下来,轻轻的滑过了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块,泻到不知有多深多远的山谷中去。她凝目注视着这道泉水,不住的看呆了。
一个山地人走了过来,她惊奇的看着他找到一竹子,把它从头到底的劈开来,然后进泉水的石中,水过了竹子,立即作成了一个人工的水龙头。山地人接了一壶泉水,对她笑笑,走开了。她醒悟的拂了拂头发,走过去,用手捧了一捧水,洗了脸和手,水清凉而舒适,一些水进了嘴里,带着沁人心脾的淡淡的甜味。用嘴凑着竹子,她干脆大喝特喝起来,那水那样的清澈,她觉得把自己的灵魂都涤清了,而且,把自从摔跤以后,就莫名其妙的有着的那份不快也带走了。站直了身子,她愉快的走回到营地来,发现他们已经在火上面架了一个三角架,用铁丝吊着锅,开始煮起晚餐来了。
她拍拍湘怡的肩膀:“去不去洗洗脸?那边的泉水真清凉极了!”
“是吗?”答话的是嘉龄,她像个弹簧般从草地上弹了起来,闻着刚开锅的饭香,她突然间神百倍了。
“走!湘怡,我们洗脸去,回来吃饭!我已经饿得眼睛发花了。”湘怡从背包里找出了巾和肥皂,和嘉龄到水边去刷洗了。可欣学着嘉文和胡如苇的样子,在火边坐了下来。但是,纪远并没有坐,他正用石块架着砧板,在那儿忙碌的切着和菜,嘉文推了推可欣,说:“总该你去忙忙做菜的事吧,这原来是女孩子的工作!”纪远从砧板上抬起头来,眼睛里有着谐谑的笑意,说:“算了,不必!现在的女孩子未必会做菜,而且,我对自己的手艺非常骄傲,还是让我来吧,何况她刚刚洗干净手,又──刚刚坐下去!”可欣原也预备站起来去帮纪远,听到他这样说,就又坐了回去,笑笑说:“既然如此,我乐得吃现成!”
“好意思吗?”嘉文说。
“你觉得不好意思,你去帮忙吧!”可欣笑着说。
“那可不成,那一定越帮越忙,”嘉文转向了胡如苇:“胡如苇,你对做饭怎么样?去帮帮纪远吧!”
“我?”胡如苇吓了一跳,急忙说:“我怎么行?我只能和他分工合作,他做,我吃!”
“好了,你们都等着吃吧!”纪远咧了咧嘴,夸张的切着菜,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
湘怡洗过脸回来,一眼看到砧板上的,和神气活现的纪远,她伸头看了看,问:“你准备烧什么?红烧?”
“不,炒片!”
“你切的是片呀?”湘怡问。
“怎么不是?”纪远说:“节省时间,马虎点,切厚一些免得麻烦!”湘怡不自觉的抿着嘴角笑了起来,从纪远手里接过了菜刀,她温柔而小心的说:“我帮你修改一下如何?我会得很快,决不耽误你吃饭的时间。”纪远皱皱眉,把菜刀给了湘怡,嘴里仍然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我打过那么多次猎,每次自己做饭,从没有说切了片还要修改的!和女孩子一起出来,就有这么些莫名其妙的名堂!”这回轮到可欣来微笑了,她边浮起的那个有趣似的笑容,竟下意识的模仿了纪远的微笑──带着三分优越和两分谐谑。
天似乎突然间就由明亮转为黑暗了,那些绚丽而发亮的云,都在刹那间变成深灰,接着就无法再辨识出来了,暮而滞重的挂在树梢,浓得再也散不开来。黑夜无声无息的来临,把山和树,云和一切,都一股脑儿的掩盖住了。
火烧得很旺,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他们围着火坐着,经过了一顿餐之后,(他们都吃得那么多那么香,菜是湘怡炒的,连纪远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片”经过湘怡“修改”之后,确实颇不“平凡!”)他们的疲倦都已恢复了不少,而“火”是天然使人振奋的东西,纪远摸出了预先带来的口琴,吹着修伯特的小夜曲。然的泉水声成了他天然的伴奏。湘怡已在三角架上悬着的水壶中,煮了一大壶的咖啡,嘉文宣称,他从没有喝过这么香,这么美的咖啡。湘怡被大家的称赞得红了脸,带着个静悄悄的、羞怯怯的微笑,坐在嘉龄的旁边。嘉龄正热中的啃着牛干,一边用脚给纪远的口琴打着拍子。
天空由黯淡再转为明亮,第一颗星星穿出了云层,接着就是第二颗,第三颗…月亮在云背后游移,是半轮明月,再过几天,月亮该圆了,再过几天,又该缺了。可欣斜倚着一棵不知名的小树坐着,仰视着天上的星光和月光。嘉文坐在她身边,有股懒洋洋的文静。她把视线从天上落回到地面,接触到他默默凝视的目光,不嫣然一笑,轻轻的问:“看什么?”
“你。”
“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