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生活是最残酷的锐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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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了一会,坐下来喝点果汁,那些胡晃动的头和手臂让我到眩晕。我闭了闭眼睛。一只润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我被动地起身,像个疯子一般继续弹跳。相信我,我从不愿意涉足迪厅,对于快舞一向怀有蔑视情绪。假如有摄象机偷录下此时我凌疯狂的舞步,你会发现我确实是只张皇的无头苍蝇。
音乐变得狂躁起来,在一闪一暗的光影里,舞者们头发飞扬,五颜六的光芒纷纷地落下来。我着汗,狂地扭动我的身体,脑袋像要爆裂开来。我尽心尽力地扭曲我的关节,衣服只让我觉得热和束缚。我模糊地想,还好我没有喝酒,否则你们会看到一个舞的苏画。
有一张脸凑近我,很年轻的男孩子的脸,皮肤绷得很紧,角有浅淡的须。他的面部不时痛楚地痉挛,眼里尽是谜一样的挣扎。他凑近我,而后,忽然间,他吻了我。我清晰地觉到他的舌头,异常地柔软和轻盈,滑入我的嘴,犹如一尾鱼。鱼尾拂过我粉红的牙、齿尖,带着陌生的唾的腥气。我全身僵硬,但那音乐里生长着无数悸动的触须,它们戳着我,不能停止。
我们狂舞,并且稍微弯曲身,以便相触。逐渐地我吻上了瘾。那个男孩子只有脸,没有身体的存在。他的舌头幻化成了滑溜的蛇,在我的体内拭、盘旋。我受到的仅仅是他的舌头,濡的、游走的、无限温情、无处不在地强暴着我的口腔。
我上这场出轨的锐舞派对,raveparty,摇晃着自己的灵魂,跟不认识的少年接吻,生活是多么宽容无序啊,就像最残酷的锐舞。
老板先生事件以后,我面不改地跑新闻、挣分数,忠心耿耿地算计着发薪水的时间,久天长地修炼下来,我这样的钢铁女人怕也就是人们口中恨得牙的千年老妖了。
电视台的记者接到线报,芙蓉市有一家制造假药的窝点。由于证据不足,他们决定先进行暗访,打电话叫了本地媒体几个相的兄弟。我跟着去,与另一名男记扮演夫,换了身很牙糁的行头,膝盖有的阔脚牛仔,钉亮闪闪珍珠光片的套头衣,挽着我那同样龌龊的假老公。我们装作零售贩子,另外几个身份更加不堪,是雇佣的小工、司机,跑龙套的。
地方在芙蓉郊外,靠近公路,一排低矮的厂房,一群来历不明的壮年汉子,老板是个干瘪老头,眼神戒备。还好我在大学时参加学生剧团扮过《雷雨》中的四凤,演技是一的,我首先对工厂的规模表示惊叹,以三八口气东拉西扯,询问老板这附近地价如何,租金如何,接着就埋怨老公错失了去年表姐提供的一条线索,要不早就在芙蓉市区有一间铺面了。偌大的空地,就听见我唧唧喳喳的嗓音,有男人最烦的那种罗嗦劲。
很快的,老板已经确信我们是来自农村的贩子,听说他的货便宜,专程上门验证。他领我们去参观他的车间,沆瀣的屋子四壁漏水,一堆堆口服先锋霉素、冒灵一类的常用药随意散放,两三个老太太佝偻着背,在装生理盐水的瓶子里上漏管,就是咱们小时候酱油店用的那种漏斗状的管子,他们一勺一勺地朝里头灌注可疑的体。
我的临时老公顿时兴奋起来,他的手有点抖,我知道他衣袖中的镜头盖早已打开。我甚至和老板拉起家常来,我告诉他我有三个孩子,超生了两个,至今没上户口。
"户口值个,"我愤愤地说,"将来跟着娘老子跑跑生意,手头有了钱,想干吗干吗,娶一房老婆再生他一窝小耗子出来。"一伙人哗啦哗啦笑起来。
但终于还是出了破绽,我的假老公袖子鼓蓬蓬的,引发警觉。老板随行的一名壮年汉子跳起来,老鹰捉小似的逮住我的假老公,一晃,一抖,微型摄象机"铛"地一声落了出来。我吓坏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赶快逃,可是来不及了,他们人多,黑簇拥过来。老板照准我的临时老公,一拳击过来,可怜小伙子顿时鼻子开花,冒出鲜血。电视台的文字记者摸出手机,打了芙蓉的110,意报警。
"呵呵呵,"老板狰狞地笑,一把夺过手机。我的心揪紧了。
"小张,你值班?帮我叫一声你们周队长。"没想到他对着话筒和颜悦地说。
"幺娃子,"隔一晌,老狐狸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舅舅这儿有几个假冒记者来滋事,我先对付对付,他们要是还不走,我再给你打电话,你派几个人帮我一把…"闻言我与同伴们绝望地对视,完了。挂断电话,老贼一声令下,他的喽罗们冲上来搜寻我们的装备,有汉子趁在我脸上掐了一把。同行的几名男士不堪侮辱,死死抱住相机,双方动了火,我方牺牲惨重,体力不支,统统挂彩。
我两条腿簌簌地颤动,藏在前的袖珍录音机被我的体温烤灼得发烫。混之中我的肋骨被一块砖头命中,我痛得一侧身,结果祸不单行,脚踩进旁边的水洼,重重地崴了一下,疼得我两眼几乎没火花溅。羞愧的是,我彻头彻尾属于自动完蛋,还没和恶势力正面手就光荣负伤了,算啥呢。
整个场景有如九剿匪片,力量悬殊过大,我们哼哼唧唧被软在废旧的内仓房里。伤口痛如割,我呻不已,兼之小女人情结发作,慨叹起前半生颠沛漂泊的职场生涯,不觉从心底下酸涩起来。
他们抢走了手机,我们求救无门,一位伤势较轻的男伴爬上窗户探看地形,竟然翻爬出去,找到墙角的一部旧电话,一阵狂喜,艰难地拖拽近身,然而徒劳地拨了半天才知道1字键是坏的,带了1的号码全打不出去,更惨的是,话机只能通芙蓉市,我们随便拨通一个号码,诉说我们的遭遇,请求代为报警,对方一言不发地收了线。
忙中我想起了林梧榆。听到他声音的刹那我动得一塌糊涂,我结结巴巴地,口吃不清地说了一大串,林梧榆没有耐听完,他第一次不容分说地挂了电话。
林梧榆在15分钟后赶到,他身后不但有警察,还有工商、税务等派出的取证人员,甚至有芙蓉市电视台的记者。很显然,作为市长秘书,他在芙蓉市是有声望的。
我立起身来,伤脚一个趔趄,他及时扶住我。我到衣衫润,低下头,血正沿着衣蜿蜒下。我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林梧榆这样老套的男人上演英雄救美的传统剧目是再合适不过,我百无聊赖躺在病房里,偶尔会想起他出现那一瞬间的情形。他穿着一件风衣,站在尘灰飞扬的铁门边,背后站了警察,他的表情镇定、深情,一点也没有显出惊恐的样子。他的脸是纯粹男人的、坚毅的脸。说实话,战片里威武动人的周润发也不过如此了。
接下去的就是油盐柴米的狼狈相了。我肋骨断裂,部外伤,腿骨骨折,在医院里呆了二十几天。父亲和继母不过是瞧瞧就罢了,开头由幻和鸟轮陪我,幻安静地站在我的前,鸟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我太知道她们,两个淘气鬼,一个在偷偷看自己的影子,一个在摹仿奇异的声响。
不出十天,两个小娇气双双发起烧来,林梧榆主动请缨,我顾不得许多,立即应允,生怕就此被孤单地抛扔在荒茫的医院里。林梧榆请了假,不舍昼夜地守着我,亲手照料我的吃喝,执意不让我请临时看护。有他在旁边,我的心略略定一些,自小从未留居医院,你知道,外科病房又是最最血腥的,不停地有急促鸣叫的救护车送来缺胳膊断腿的人,像从火线撤离,尽是血污与呻。
林梧榆带了每天的报纸,念新闻给我听,我的经历变作头儿的系列报道,我职业地计算他的工分,我受伤,他倒着实捞了一笔,真他妈的。尤其是我一向都不看本报讯,听得林梧榆念下来,尽是马路消息、花边小调,简直格调低下、噱头无限,而我竟然置身其间,舍身卖命——不能想,不能想。
林梧榆很周到,而且老道,封了红包给主治医师及护士长。也不知他是怎么接洽的,这种事我自己全不在行。医生态度稍有不同,询问病况可以容许我提几个问题。林梧榆恭恭敬敬地寒暄,我很惊异。低声下气与人周旋完全不是我处世的风格,那会要了我的命。我闲闲夸林梧榆本事,他倒懂得自嘲:"小公务员,事事仰人鼻息,都惯了。"他替我掖掖被子。我看着他,是的,我们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
林梧榆是个心细如发的男人,微温的手指触着我的皮肤,妥贴地为我加固绷带,全然没有通常男的卤莽糙。起初我不习惯,内急了,不敢说,憋着,魂不守舍。
"差不多够钟点上厕所了。"林梧榆看出问题,故意自言自语地说,也不征询我的意见,替我举起点滴瓶,扶我下。我想叫护士帮忙,但你知道,她们脸上结着霜雪。
你读过村上树的短篇小说《冰男》吗,里面那个男人的头发里夹杂着未融化的残雪,手指粘着一层白霜,眼光尖利如冰锥,声音像冰一样硬邦邦的,他的子怀了身孕,子里上了冻,羊水混有薄冰。这一家子居住在坚冰覆盖的南极,周遭的一切都被冻僵——在医院就是那种觉。诚惶诚恐、打着寒战,有时还必须曲意奉承。我忍耐了求助的愿望,宁可由林梧榆摆,至少他的脸是温暖的。
我的伤脚不能承力,衣履狼籍地挂住林梧榆,全身重量都由他支撑着。医院的洗手间是非常时期的设施,男女不论,木门一格一格关起来,就算是保有基本隐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