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吾爱我需要一些干净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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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林梧榆的大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好运气,那稿子不但得了当月的报社内部奖,老编还开了个拦目叫宠物宝贝,差不多每天都有狗爹地猫妈咪给我打电话,描述他们亲的小家伙,有只小鹿狗会与人香面孔,逗死了。跟着又有一名警察被劫匪杀,头儿派了我去,这事接连三天上头条。
我在灵堂里呆着,访问那些哭哭啼啼的亲眷,牺牲的警察结婚不久,子是个幼儿园教师,年纪很轻,前有一串眼泪图案的项链,是很淡的、冰川一般的蓝颜。从出事起她整个人就是怔怔的,一句话不说,也没有哭泣,仿佛骤然被重物撞击,刹那间无法辨明伤在何处。
市里很快来了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他们面沉重地安不幸的遗孀,她的目光却是僵直的,像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几家本地电视台的摄象机同时对准领导和她。
有亲戚在旁边低声教她,我丈夫是为保卫国家、人民的安全献身的,我们全家都为他骄傲。她不走样地学着说,我丈夫是为保卫国家、人民的安全献身的,我们全家都为他骄傲。说完那些话,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与机器,突然之间,她蹲下身去,使劲抱住自己的肩膀,一声一声地嚎哭起来,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体内的某种剧痛。
我下意识地揭开相机的镜头盖,闪下这真实、惨烈的一幕,同行们的镁光灯纷纷闪烁起来。你知道,有些时候,记者确实是一种残酷而卑鄙的动物。
我关闭了手机,间中幻不断传呼我。了稿之后,我赶去上形体课,在的士上复caii,她们的宿舍安装了电话,铃声刚响就被接起。
"喂,老姐?"懒洋洋地抱怨我,"你回呼也太慢了吧。"
"谁?幻?鸟?"我问,她们的声音太像,我从来都分不清楚。
"我,鸟。"小妮子吃着水果,咯哧咯哧的,像半夜啃木头的老鼠。
"不是幻找我?"的士在红灯前面停住,我看表,还差三分钟,看来第一堂课就得迟到。每年的秋天我都会参加瘦身训练,总是秋天,而不是别的季节,没什么原因,习惯而已。
"我们都找你,那天在报上看到大了,你写的,"鸟慢地说,"你和林梧榆发展得怎么样了?"她开了cd播放器,放一支英文歌,而且是麦当娜的,真是滥透。林梧榆。亏她想得出。
"鸟,你在吃什么?"我很烦。一边吃东西、听音乐,一边打电话,失格到极点。
"拜托,幻哪,"呵,已经换了人了,轮番审问我,"叫林梧榆出来请我们吃饭吧?"红灯转绿,司机猛踩油门,我赶快抓住扶手。
"怎么样,老姐,"幻以为我默认,得意洋洋地说,"无论如何,媒人是要谢的哦。"
"林梧榆是谁?我不认得此人。"我不想解释,干脆反问。车子在艺术停下来,我用耳朵夹住手机,从皮包里搜寻零钞。
"别骗人了,林梧榆昨天晚上还给我们打电话,幻接的,猜他说什么?"话筒在她们手里转风车,我简直晕眩。
"他说他很烦恼——"故意停顿,留个悬念,我才不在乎呢,数好钱,自铁递给司机,并且不忘记问他要发票。别误会,没人给我报销,只不过不给他们机会漏税。我下了车,街上有大片大片的落叶,在微凉的风里簌簌作响。
"因为他上你了。"我无声地笑起来,关掉手机。我的孪生妹妹,她们是两个幽默的宝贝。
然而说实话,即使被林梧榆这么沉闷的男人上,其实也无伤大雅。因为我是女人。女人总是毫无理智毫无标准地虚荣。
我在落地玻璃前尽力舒展我的身体,很卖命地将身弯曲到一百八十度,获得健身老师的嘉许。健身老师是个二十二岁的男孩子,从体育学院毕业,尚无女友。第一次见面我就知获了这些,原因很简单,他非常俊朗,有一点点张国荣的味道。陈凯歌评价张国荣是银器,经典形象有两种,玩世不恭的阿飞与风华绝代的伶人。这男孩子怕也可以千娇百媚地唱上一段地方戏。他的身材极了,很瘦,但是,值得泡一泡。说上来为什么,我对秀气的男人有好。
那天黄昏,轮到我职守,我在水粉画华尔兹研磨咖啡,我说过,我喜这单调而细致的活计,有种纯粹的、手工艺人似的足。
我的夜晚全都耗在了咖啡馆,几个合伙人素来懒得要命,头儿的老婆又一个人背着带超广角镜的相机去了湘西,那是个无趣的地方——但你别信我,我惯常胡说。我所了解的湘西经由沈从文的小说,无的水手与肥美的妇人在水边的吊角楼上彻夜折腾,丰沛的汁几乎溢出书页,那时我还小,读到文字隐晦处,无比惊讶,像是黑布一蒙,立刻不知所之。
天黑之前,客人比较淡,我信手翻一本中医著作,旧书市场买来的,漫无目的地,原理什么的都不理睬,单挑药名来看,法夏、石菖蒲、麦冬、木香、苍术、天花粉、威灵仙、云苓,都是不错的词语组合。我认得一个写现代诗的,老从中药名里找灵,得整首诗都病态兮兮的。幸亏我不是诗人。要叫我改行写诗的话,我宁可去念玄学。
天灰暗下来,起风了,我的眼睛有些倦。我抬起头,居然看到林梧榆,从大风里走来,我说过,这地带很偏僻,车辆稀少,傍晚时分的景如同油画。林梧榆行走其间,身后是青苍的天空与青苍的水杉,他走路的姿势是好看的,那一刻我真希望他永远不要靠近。
"你好,苏画。"他终于站到我面前,哈,他手里还抱着一只茸茸的黑尾巴狗熊,这傻b。我无话可说,人家巴巴地来拜访你,你总不能开篇就突兀地说,我不你,你走吧。他很狡猾,买通了幻和鸟充当他的外部发言人,我保持缄默,他算胜出,我一口回绝,他也不至于颜面尽失。但你明白吗,这种事情,我不喜婉约,女人拒绝男人的机会寥寥可数,一旦抓住其小辫子,就不能让它逃走,就得狠狠地、痛快地、砸铁击石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秩序。
"一下班,赶着过来。"他说了一个秃头的句子。我猜他的掌心在出汗。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来了。一帮相的温州鞋商浩浩地占据了窗边的座位,扬手跟我打招呼。那我穿一件丝衬衫,前有三粒纽扣未扣,戴一只大大的金十字架。我探身回应那帮鞋商,十字架晃来晃去地打在林梧榆的脸上。
我收下林梧榆带来的绒玩具,用大碗给他冲了咖啡,那是巴西人的豪饮法,是我新推出的一种噱头。我在咖啡里加了大量的鲜,还有糖,让他喝得舒服一点,以免寻衅。但他终于还是开始抒情。
"苏画,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见鬼了,我想。我在赚钱,他却在这里发。
"把你的事全告诉我,苏画,"他的眼睛里充盈着柔软的水分,像一块汁的海绵,我浑身过般的起来,自小我最为恐惧的物品便是海绵,偌大一块,深如沼泽,"你小时候玩哪种游戏,喜吃什么,最好的朋友是谁,我想统统都知道。"我静默,等待适当的时机,而后给予他头痛击,令他脸发绿,永世不再见我。
"我看不见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他纠那个问题。我很吃惊,他是个蠢人,连追女人的基本技巧都没有。下一步,说不定是邀请我到河边散步。是有这种旷古绝世的男人,谈恋三年,光是牵着手,怯怯亲吻,说尽天下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