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黄河三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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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彪形大汉,也正在这个时候,会账下楼,江青岚心中一急,放下酒杯,也立即站起身来,匆匆跟着下去。
只见酒楼柜头前面,挤着一大群人,连门口街上都挤了人,哄哄的围得水不通。
方才下楼来的三个大汉,这阵功夫,已走得不知去向,敢情挤进了人群。江青岚一望,那里还有三人影子?
却见账柜前面,立着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人,指手划脚,正和管账先生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细看那人蓬蓬的一头长发,像是多年不曾理过,身上穿着一件又宽又大的蓝布袍子,不但破旧不堪,而且极不合身!
这时大声说道:“诸位老乡,你们来评个理,堂堂沁城里,偌大门面的酒店,原来是一爿黑店,不敢吃有钱有势的大财主,却黑吃黑吃到我穷老头身上来。”站在账柜里的管账先生,气得面通红,用手指着老头,大声叱道:“你…你少放无赖!”老头瞪了他一眼道:“谁放无赖?难道你们还不是黑吃黑?开了酒店,只要不白吃你,谁来都得乖乖伺候。你狗眼看人低,觉得我穷老头外乡人好欺侮,是不是?我老人家人穷志不穷,没钱,敢上你们大酒店里来?可是我老人家毕竟瞎了眼,偌大沁城,别家规规矩矩做生意的酒店不去,偏偏找上了你们这家黑店…”他一口一声“黑店”听得店里的堂倌,一个个都怒形于,卷袖攘臂,大有以老拳的模样!
那老头却越说越气,咳呛了一声,续道:“我老人家一进门,你就瞪着狗眼,偷偷的关照堂倌,要是我吃一碗面,或者几个包子,也就算了,别让我点这点那,你当我老人家没听到?你这只认衣衫不认人的狗眼,可看错了人!要吃面吃包子,我不会到面馆去?我老人家因为听说你们这里酒菜还不错,才摸了来,我知道自己穷模样,准会惹人生疑,自己很识相。
喝酒要喝得痛快,你不敢让我点这点那,就是怕我吃了不给钱,这还不容易,我先钱,后喝酒,总可以了罢?果然我这话出口,那堂倌立即看风落蓬,口气转变,说什么账房先生并没这样关照,不过客人如果怕银钱放在身上不便,给账房保管,等吃完了再还给客人,也使得!我老人家懒得理会,当下笑了笑,就把身上十五两银子,一起给了堂倌,当时你亲手秤过,这总该没错了罢?”账房先生接口道:“不错,我承认当场秤过,诸位街坊,我做了一二十年管账的,手上不知经过多少讹吃的人,我瞧他这副模样,早就料到他是打算来讹吃的,我关照堂倌,为了我是管账的,这也没有错。他要堂倌拿来一包银子,我用天秤一秤,足足有十九两五钱,银虽然低了些,但有这十九两五钱银子,要吃什么,一个人也吃不完,这就要堂倌让他去点,那知他却大模大样点了一桌上等翅席,还要了一大坛陈酒,一个人从中午吃到现在,居然全都吃到肚里,一算账该要六两六钱,应该把还他存的银子找他。不料他看了一眼,便说这银子是假的,是我换了包,他存的是十五两纹两,这里有十九两多,不是他原来的银子。
诸位街坊,我承认堂倌拿这包银子来的时候,因为正当生意最忙的时候,我没仔细瞧,看走了眼,这时经他一说,仔细一瞧,原来这包银子,果然是假的!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规规矩矩,那会以真换假?分明他拿了假银子来讹诈人的。”看热闹的人,瞧着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也有点不清楚。瞧这老头穿得这么破破烂烂的模样,用假银子讹诈人,倒也有几分相信,不过这也只能怪账房先生太以心,就是最忙,假银子怎会看不出来?而且两个人口里的数目,也说得不同,敢情账房先生秤秤多了四两银子,才利令智昏,不细看看银。
只见那老头这时急得青筋暴起,双手向大家拱,猴急的道:“诸位老乡,这是他亲口说的,我只存了十五两,如果不是他们换了,怎会多出四两银子来?他说他做了一二十年管账的,手上不知经过了多少讹吃的人,他有经验,我存的要是假银子,他怎会看不出来?
我一进门,他不是怕我吃了不给钱,便不会要我先付银子,天下那有没吃东西,先付银子的道理?这也不去管他,如果别人存的银子,他还可以推说太忙了没看清楚,他既然看出我是讹吃来的,我的银子,自然要比平常更看得仔细。像这种银子,任何人一望而知,那能瞒得过他?诸位瞧瞧,他这里不是贴着“银钱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的条子?按说我十五两银子,就算是假的,经他看过秤过,收入账柜,也就没得话说,这时硬说这包假银子是我的,诸位说句公道话,是不是他黑吃黑?”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当下就有许多人随声附和着道:“这账房太没道理,既要人家先付钱,又说人家想白吃,他瞎了眼睛?这银子不是堂倌换了,准是他掉的包。”那老头一听大家都帮着他说话,脸上一阵得意,提高着嗓子,又道:“诸位老乡,方才我说他是黑店,可没有说错,他不但换了我的银子,还要讹诈我,虚报实账。我只喝了他四两黄酒,四碟小菜,他硬说我一个人吃了他一席上等翅席,和一坛陈酒,而且全都吃到肚里。
诸位想想,像我这样一个干瘪老头,是不是吃得下这许多东西?他欺侮我外乡人,穷老头,银子到了他手里,硬要讹诈我六两六钱银子。旁的东西可以作假,这吃到肚里的东西,可作假不得,一桌上等翅席,一坛陈酒,就是我老头子肚子涨破,也装纳不下。喏!喏!你们瞧瞧我这个瘪塌榻的肚皮,是不是装得下这许多酒菜?”他一边说,一边掳起宽大袍子,出他瘦得只剩两排肋骨的肚子,当真又干又瘪!别说吃下一席上等席翅,和一坛陈酒,就是装上两三碗大白米饭,都没人相信。
账房先生见他变了口气,竟连吃下去的东西,都赖得干干净净,不由又气又恼,黄豆般汗珠,由顶门上直冒出来,吉吉巴巴的道:“这真是冤枉,我有口也难以分辩,他…
他…”他气得下面的话,都说不下去!
本来么!这件事,论情论理,都说不过他。这样一个干瘪老头,干瘪肚皮,一个人吃一桌上等翅席,和一大坛黄酒,打官司都打不清,好像真是自己见财起意,讹诈客人!
江青岚站在楼梯口,越听越觉得奇怪,瞧瞧算账先生,是一副老实生意人样子,决不会讹诈客人。那么这问题,难道当真出在老头身上?
试想在酒楼里当账房的人,银子真假,应该入眼便能分别,何况他既存心防这老头白吃。
对方一下存十几两银子,而且口中说是十五两,秤秤又多出四两出来,自然更应该看看仔细。不但当时被他瞒过,而且找银子的时候,他自己不说是假的,账房依然并没发觉,这点已经透着蹊跷。
一桌上等筵席,即使再不丰盛,大盘小碟,海陆杂陈,起码总也有二十来道菜肴,一个人食量再大,也断难全吃下去。何况大坛的绍兴酒,一坛五十足斤,远年的,就算干了一点,总也有四十来斤。瞧他刚才当众衣服,那个干瘪瘪的肚子,也不像装得下这许多东西?这一层尤可奇怪。难道…他心中想着,这就分开众人,走了进去,向那账房先生说道:“你和这位老丈,各执一词,再争下去,也难有结果。”江青岚继续又道:“这件事论情论理,你都站不住脚。所以千句话并一句说,你不该一进门,便得罪了这位老丈,不过你替人管账,也赔累不起,这样罢,这十五两银子,就算小生的罢!”说着从身旁掏出一锭金子,到账房先生面前,又道:“你除下账上六两六钱,再找回老丈八两四钱!”账房先生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此慷慨的人,瞧着江青岚一身贵介公子的打扮,那敢怠慢?
连连应“是”颤抖着双手,接过金子。
只见那老头瞥了金子一眼,冷冷的道:“你仔细瞧瞧,不要过了一会,又说这金子是假的!”账房先生笑道:“这位公子爷拿出来的,那会有假?”说着秤了秤,然后按照十五两计算,余多的打还给江青岚,一面又把八两四钱,找给了老头。
老头接过银子,伸手道:“你把那包假银子一并还我,免得你再去讹诈客人!”账房先生听得大为气结,但当着这么多人,又不能不还给他?否则自己当真变成了讹诈客人呢!
当下气愤愤的把假银子往柜上一推,说道:“谁讹诈谁,大家心里明白。”老头取回假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然后咧嘴一笑,轻声向账房道:“你以后再敢狗眼看人低不?”说着也不向江青岚道谢,大摇大摆的往外便走!
账房先生却对江青岚千恩万谢,大家瞧着这位贵公子,出手阔绰,都纷纷赞美,也有人说那老头决不是个好人,白吃一顿,还拿了银子就走,连谢也不谢一声。
一干人热闹散场,也都纷纷散去。江青岚给这一耽搁,也无法再找三个大汉,缓缓的跨出店门。
酒楼中的小厮,还没把马匹牵来,他负手而立,忽见那个老头,又蹩了回来,走到江青岚身边,偏着头向江青岚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阵,突然问道:“刚才会账的,就是你吗?”江青岚方才早已瞧出这老头有点异乎常人,本想当面请教姓名,但因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如果真是游戏风尘的异人,决不肯在这种地方,出真面目来,是以并没开口。这时想不到他又会回头走来,向自己问话,当下含笑答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不知老丈高姓大名,仙乡何处?”那老头却只翻着两眼,点了点头,文不对题的道:“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另外还有要找你的人,也快到了!你跟我走罢!”说毕,也不等江青岚回答,忽然很快的往前就跑。
江青岚心头一怔,本来不及骑马,就往前面追去。
老头跑得可真快,一条人影,东闪西闪,有若一道轻烟,随风飘忽,江青岚那里肯舍,一直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毫不放松。
街道逐渐冷落,老头的身形,也越来越快,江青岚自知本来并不在他之下,因为对方街道悉,转弯抹角,比自己灵活得多,但也落后不了多少。
片刻工夫,已奔近城墙,老头突然拔身而起,一掠三丈,身形往城墙一点,倏的便升上城头。江青岚并不怠慢,双足一顿,有如冲天之鹤,跃起三丈来高,衣袂飘风,带着轻微的破风之声。双臂一振,眼看半空中势道将竭的身形竟又突然冲天而起,轻轻落在城头上,定睛一瞧,那老头已从左边城垛上,落了下去,一点黑影,像陨星般往城外飞堕,也连忙跟着跃下。两条人影,一到野外,同时加速,一前一后,向前急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