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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还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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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武赶紧闪向一边,他有功夫底子,轻轻一闪,已闪至墙角,女人浑然不觉,人已走出去,在翁武惊愕间,她已走了一大段路了。

骆明、崔蓉从那端墙角闪出,以责备的眼神望着他,崔蓉低斥:“你为何躲避?”翁武面尴尬,为难道:“我有何面目见她?”崔蓉瞪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跟在女人后头。

女人身形瘦小佝偻,头白发,这身影十分陌生,不过翁武看她脸侧轮廓,确定这人是他的发银花。

骆明夫妇以三十步间距跟着走,翁武亦步亦趋尾随。银花脚步急,似乎赶着到什么地方去。

翁武暗奇,银花一直没有回头,他叩门之际,她似乎没听到声音;他推门,她又没反应;此刻,三个人跟住她,三个人脚步虽轻,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却很清晰,她真的没有听到吗?

她一个拐弯,拐进另一个林子里,两个扎辫子的年轻姑娘向她,一左一右拉着她手急急往前跑。

离家十八载,此地此景物并无多大改变,翁武认出,前面是到翁家祠堂的路。

七拐八弯到了祠堂前,已经聚了很多人,里圈、外圈,尽是人头攒动,似在等待什么。祠堂前方,一棵木瓜树,树下绑着一个年轻男子,绳索一圈圈,从头到脚,密密实实捆住他。

他整个人僵直着,唯有脖子垂下来。他脸灰白,双眼阖着。

瘦伶伶的银花一到,人群起了一阵动,银花一冲崦前,一见被摆得粽子也似的男子,她泪珠成串滚落,嘴里嘶哑着喊叫:“冤枉的!我的儿子冤枉的!”两个姑娘也叫:“冤枉的,翁栋梁是冤枉的!冤枉的!”银花双手摸着年轻男子的脸,哭叫道:“你不会!你是个乖孩子,娘知道你不会!你不会做坏事!”突然,她的手移向他身上,忙忙想解他绳过,她抓过这圈抓那圈,绳索绑得扎实,她抓不松,抓不开,一急,她转过身,大叫:“你们放了他!快放了他!我儿子是冤枉的!”两姑娘急去搀银花,其中一个叫:“我哥哥是冤枉的!”那年轻男子泪水夺眶而出,银花急去擦试他的泪,说:“你有冤枉,说出来给八叔祖听!说出来,他们会给你公道,放了你!”祠堂前坐了三个长者。中间那个,身形瘦削,白发头,皱纹纵横脸,坐七望八之龄;左边那个,戴顶帽子,身形稍壮,年龄稍轻,不过也有七十岁年纪;右边那个,约莫六十岁,圆圆脸孔,富泰模样,脸上不怒而威。

翁武一见三人,立刻认出来,他们,是翁姓宗亲中,身份最特殊的。白发头的是辈份最高的八叔公;戴帽子的是三堂伯;圆脸富泰的是翁家庄庄主翁文合,翁武得喊他一声“二堂哥”翁文合庄主是翁家庄首富,平常修桥补路,皆由他出资,在蕉岭一带,他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不要哭,栋梁,你有冤枉说给八叔祖听,八叔祖替你作主!”银花颤抖着声音说,她的声音不少,人人都听见了。

三堂伯突然暴喝:“不要喧哗,八叔公说话!”银花似未听闻,仍一迳对着翁栋梁说话,三掌伯厌恶地对她叫嚷:“叫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银花困惑,一个姑娘朝她比划一下,她倏地向八叔公跪下磕头。

八叔公对旁边那姑娘道:“锦珠儿,扶你娘起来。”翁锦珠双膝一落,呜咽道:“求八叔祖主持公道。”磕了一个头,扶起她娘。

八叔公站起身来,走到木瓜树前,眼盯着年轻男子,问:“你是翁栋梁?”男子无力点点头。

八叔公说:“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不许隐瞒。”翁栋梁点点头。

“五月九号晚上,是你伙同一群土匪,闯进翁庄主家抢劫财物?”翁栋梁急急摇起头来。

“你的意思,你并未伙同土匪?”翁栋梁赶紧点头。

“八叔别听他胡说!”三堂伯道:“是我问的口供,那我在祠堂问俘,他招认了,白纸黑字,还划了押,瞧瞧这个!”从口袋掏出一张纸,送八叔公眼前。

八叔公眯着眼睛,凑近纸上瞧了瞧,微颤着手,送翁栋梁面前:“这是你画的押?”翁栋梁目瞪口呆,八叔公说:“锦珠儿,你识字,快瞧瞧你哥哥画的押!”翁锦珠看了一眼,叫:“冤枉的!他们不给我哥哥水喝,不给他饭吃,又不给他睡觉,还要严刑拷打,哥哥受不住,才画的押!”三堂伯朝翁铁珠看了看,眼怪异道:“你不必替他辩驳,是他自己画的押!”翁锦珠泪水一点一滴出来,泣道:“八叔祖给我哥哥公道,八叔祖若不信,看看哥哥后背,他背上全是伤痕,还有双手,十个指头又红又肿,八叔祖…”八叔公半信半疑,抓起翁栋梁双手,果然十指红肿,三堂伯突然冷笑:“狡猾的小东西,不给他点厉害,他怎肯招认!”翁铁珠含泪瞧一眼三堂伯,又悲又忿道:“三伯公,再怎么说,您是长辈,我不该顶撞您,只是,我和哥哥都是翁家人,翁家人有冤,您身为长辈,就该替他作主,您如今动用私刑,屈打成招,三伯公,您说,我们做晚辈的,该怎么办?”三堂伯讶然瞪大眼,冷哼道:“丫头片子,亏你还知道你是翁家人!我问你,翁家人为何带了土匪抢翁庄主?”

“我哥哥是冤枉的!”

“冤与不冤?他心里明白!依我看,你们究竟是不是翁家骨,你们身上是不是着翁家的血,还是一个天大的疑问呐!”众人大愕,翁栋梁、翁锦珠兄妹倏然抬起头,人群中的翁武惊惶瞪住银花,对方一脸茫然,似未听闻。

翁锦珠怔了怔,怒目视三堂伯,忿忿道:“三伯公是长辈,说话应有分寸,为何我跟我哥可,不是翁家骨?为何我们身上,不是着翁家的血?”三堂伯微微一笑,轻蔑道:“你爹翁耀祖赴京赶考,一去不回,你爹走后九个月你娘才生下你跟你哥这对龙凤胎,你们,究竟是不是翁家骨,谁知道?”翁栋梁、翁锦珠愕了一愕,随即面悲忿,唯银花仍一脸茫然,翁锦珠咬牙切齿说:“三伯公你这是在侮辱我娘,我娘如今是个聋子,听不见你说什么,自然不会辩驳,我娘若不守妇道,十八年前就已经离开翁家庄,又何必这里苦守?我二人是不是翁家的骨,三伯公看不出来吗?大家都说,我兄妹二人长得跟爹一模一样…”说着已泣不成声,那翁栋梁更是脸上青筋暴现,眼珠瞪得滚圆。

“丫头片子,你们既是你爹骨,为何你爹一去不肯回来?一个男人,十八年不肯回来,这是什么缘故?用得着明说吗?”翁武脸上涨得猪肝也似的红,正身而出,忽闻八叔公沉喝:“不要节外生枝,我还要问话。”三堂伯应声“是”退至一旁。

八叔公铄铄眼光盯住翁栋梁,问:“你若未伙同土匪去抢翁庄主家,为何画押?”翁栋梁哭无泪,强打神道:“八叔祖作主,我是屈打成招。”

“好,你说屈打成招,八叔祖再问你,翁庄主家的宝物为何在你底下起出?”翁栋梁脸一僵,不知所措,那银花耳朵听不到,只能睁大惶恐的眼睛,看看八叔公又瞧瞧自己儿子,茫然无措。

翁文合庄主冷冷瞪住翁栋梁,说:“不错!我家的宝物,翡翠玉镯、水晶鼻烟壶、牛纹玉佩,还有五百两银子,为何在你下?你说话!”翁栋梁垂着头,说:“我不知道。”

“说!宝物会长脚吗?银子会长脚吗?你不知道?不知道就赖掉了吗?”翁栋梁虚弱张开嘴,又无奈合上,银花看在眼里,心肺俱痛,多未见,翁栋梁明显瘦了一大圈,眼眶下陷,脸颊瘦削,尤其嘴,干涩、裂,想是太难过了,他不时伸出舌头着。

银花突然想起什么,急急从提篮取出一碗不知什么,送到翁栋梁嘴里,翁大口大口喝下去,黑从嘴角溢出,银花忙伸手替他抹净。

八叔公瞧瞧翁栋梁,说:“也不是我八叔祖不给你公道,若非你伙同土匪到翁庄主家中,宝物、银子怎会在你房中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