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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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瀑布,轰然而下的瀑布闪烁着万千珠玑。
飞溅着的水珠在光照下酷似雾濛濛的细雨。
细雨洒在的躯体上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噫,那瀑布怎么变得如此轻柔,怎会在倏忽之间变了颜:那么黑、那么黑。
嗬,不是,不是瀑布,是瀑布似的乌发,柔美秀长的乌发披散下来,披散下来,披散在矫楠的大肌鼓得老高的前。
隐在瀑布似飞落的乌发中的脸,也在俯下来。脸上的鼻梁、嘴巴、脸颊、额头,全隐在幽深的黑暗之中。唯独那双眼睛,那双梦幻般的晶亮晶亮的眼睛,像穿透一切的犀利的光似的,直刺进矫楠颤悠悠的心窝;唯独她的鼻息,那轻微温馨而带点局促的鼻息,融化世间一切般包围了矫楠的整个意识。她的脸还在往下俯来,他们的贴在一起了,柔润的温暖的粘胶似的紧贴在一起了。矫楠的全身袭遍了甘美的纯似的觉…
“哎呀!”不知哪个锐声呼叫着,打断了矫楠的美梦。他醒过来了,睁开了困惑的双眼。
落进他眼帘的,是垂吊在铁丝上的一块蓝条巾,蓝脏得几乎成了黑。横贯整幢工棚的铁丝上,零零地挂了巾、袜子、工作服、手帕,还有大口瓶子。瓶子里没啥东西,也没盖子,不知吊在那儿干啥。工棚里长长的通铺上,被窝七拱八翘的,有的人脚跷得老高,有的人半边身子在被窝外头,一幅不堪目睹的画面。
矫楠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尺八寸宽的铺板上,整个幽暗的工棚内空气污浊,很是难闻。他听清角落里的“小狗母”在磨牙齿,还有两三个人在打鼾。好静,他还想回到梦境里去,入神地回想一下那双眼睛,宗玉苏的眼睛,可思绪怎么也集中不起来,睡意也打消了。
每天清晨广播响之前,可以说是铁路会战工地上最安宁幽静的时刻。群山还笼罩在缭绕的雾岚之中,河谷上空凝定般汇聚着缕缕薄纱似的冷雾。绝大多数干体力活的工人和民兵都沉浸在酣睡之中。要不是有人梦中喊了一声,矫楠也不会醒。这会儿,起来嘛,太早;再想睡呢,睡不着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想把梦境里的觉和细节再好好回味回味。
“——”一阵尖利刺耳的哨音划破了清晨的沉寂,随后副连长那比铜锣还响的嗓门吼了起来:“起了,快起集合了!”扯直了嗓门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工棚里顿时了起来,有人跳起来找子,有人喊鞋子被人踢走了,有人在放肆地掀动铺盖,有人睡意未消地打听怎么回事。动作利索的,已在往门口跑了。谁都晓得专管值勤的副连长的脾气,稍有拖拉,他冲进工棚,就要掀被子、扯耳朵。
矫楠一边随同排里面的伙伴们忙乎乎穿戴起来,一边在心头猜测,怎么,又要搞啥拉练了?强迫的训练和跑步,不是连同林彪垮台一起不再搞了吗?今天是出了什么事儿。
被窝都没来得及叠,跟着踢踢踏踏的脚步,矫楠随众人涌出了空气污秽的工棚,站在清冷的院坝里,挤在两排歪歪扭扭的横队中,冷得颤巍巍地瞅着脸铁青的连长。
连长姓高,个儿矮墩墩的,脸上有一撮浓浓的胡子。在副连长喊过威严的“立正”、“稍息”口令之后,高连长陡地大喝一声:“把那个臭家伙押出来!”矫楠凝神望去,三排一个姓贺的班长,被连部的文书、司务长、炊事班长几个人,五花大绑地推到了全连面前。贺班长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全垂落下来,盖住了大半张脸。
寒意彻骨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队伍里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议一声都听不到了。
“这个死不要脸的臭家伙,半夜窜到清镇民兵团里去,同一个黑脸的女人搞!”高连长声嘶力竭地公布着他犯的罪行“为抢修三线建设急需的钢铁大动脉,为抢修通向共产主义的革命路,主席他老人家睡不着觉。这两个狗男女呢,竟敢钻到竹林里去鬼混。同志们,你们说这家伙该不该斗?”
“该斗!”全连的人起哄一般喊着,有人喊完了还在笑。
矫楠瞅着远处山峦上空的一大团乌云,心里在忖度,铅灰的乌云什么时候被风吹到这边来?
高连长还在发怒:“同志们答得好!现在,我宣布团部的决定,撤消这家伙的班长职务,在全团十个民兵连游斗过后,押回县去监督劳动。”两排本来就不齐的队伍这会儿更了。矫楠看到,高连长的话未及说完,那贺班长已像一摊稀泥样瘫在地上,文书、司务长、炊事班长三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拖起来,拉到司务长后头那间小屋里去。
高连长的脸还是板得铁紧,拍了两下巴掌之后,继续对众人道:“这样的鬼事,在我们连队,发生已不是头一回了。我这连长脸上也没得光。上一回看电影,炊事班那个金雨松,把手伸到前头女民兵排姑娘的背脊上,让兄弟民兵连毒打了一顿送过来。我们已经严厉处理了,把他押了回去,让生产队好好教育。事情过去不到三个月,又出了一个败类。这是败坏我们连队的名声,败坏我们民兵的名声。我在这里奉劝你们这些少男少女,少给我惹这些风事。要谈,干脆像人家上海知青郁强和余云那样,公开地谈,在一起打饭吃,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赶场。千万莫去钻树林子,莫去钻山,更不准像姓贺的那样跑到人家民兵团里扒下子干坏事…”队伍左侧的女民兵排几十个姑娘尖声惊叫起来。整个连队一刹那间成了一堆。高连长大概也意识到说了过头话,猛地提高嗓门大喊了两声:“招呼我全打过了,散会!”幸好他当机立断,要不,女民兵排长准定又要站出来向他这个汉抗议了。
矫楠的脑子里不时地浮动着梦境里的那双眼睛,一个紧迫的问题跳了出来,夜间,要不要到宗玉苏的小卖部里去呢?他同宗玉苏的关系,在连队里还是秘密。他俩之间的情,还处于那种比朦胧稍稍明显一点的若即若离的阶段。可他到她那里去,是瞒着人的,是偷偷摸摸的,每次去,都是向班排长找个借口请假的。万一他和宗玉苏的关系被人觉察,会不会也遭到像那个贺班长一样的下场呢?
矫楠犹豫起来了。
矫楠不曾想到,被他打倒在地擒获的“黑鳗鱼”真的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是个亡命在逃的杀人罪犯。这么一来,整个歇凉寨集体户和大队都受到了县公安局的表扬,县里面还特地给大队里送来了一面锦旗。于是乎,矫楠、宗玉苏、郁强、杨文河几个人的名字,就在知青中间响开了,公社、区、县的干部也重视他们了。事情发生的当年,县里面要组织铁路会战民兵团,还决定每个民兵连四个排中间,必须要有一个女民兵排。女民兵排的名额,照规矩摊分到各个大队。偏远闭的歇凉寨大队,也像好些山乡村寨上一样,要动员一个农村姑娘出远门,简直比登天还难。吴大中自然而然把脑子转到了知青头上,每个大队两个女民兵名额,让女知青去,一个是余云,一个是宗玉苏。理由是动员时她们都报了名。余云上铁路工地,让她的男朋友郁强一路去,互相有照应;而宗玉苏、矫楠、郁强三人呢,由于抓杀人逃犯有功,是民兵中的功臣,理该他们去。再说,不少人都在传,铁路修好了,沿途各站都要招收站务人员,对这些知青来说,也算是一个安排。
就这样,矫楠来到了铁路会战工地。郁强、余云和他及本大队两个青年农民“小狗母”和“小鸭儿”分在连队里干活。宗玉苏呢,福星高照,团里的后勤部把她了出来,在专为一营三个民兵连设立的马哨街小卖部里当了售货员。马哨街紧挨着一连二连扎在坡上的工棚区,离三连也只半里路,走个来回十分钟便够了。但矫楠很少到马哨街去,难得去一趟,也绝不到宗玉苏小卖部里买东西。一种奇怪的自尊心和矜持支配着他。郁强问过他:“怎么不去宗玉苏那儿买糖吃?余云去买糖,她尽拿广州的好糖卖给余云。”广州的水果糖在工地上是稀罕物。矫楠不想去赚这个便宜:“我不喜吃糖。”
“那去玩玩也好嘛,宗玉苏那里东西不少。”
“我不敢去…”矫楠自己也不晓得怎么会把这句心里话吐出来的。
“不敢?”郁强睁大一对眼睛“你连‘黑鳗鱼’都敢打,去小卖部就不敢了?算了吧,我知道,你心中有鬼。”
“我有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