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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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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贡格尔草原渐渐展开它的怀抱时,整个马队都呼了起来。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家关内寻常可见的镖局,套旗,车标,一应名号中规中矩,唯一挑眼的,就是正中套红的镖车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朱红的符纸,细细看上去,画着一只振翅而起的凤凰,身姿虬健,比寻常的凤凰图案,多了几分霸气。

眼下正是暮,整个草原透出一股带着傲意的青,青得彻底,生气,与万里蓝天争着广阔。草尖上的珠映着初升太的光芒,清澈如婴孩的眼眸。即使是一群鲁的汉子,也不被眼前的景引,笑逐颜开。

“表少爷!表少爷你看——那边就是达里湖了!”队列靠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指着天边,呼起来。

被称为“表少爷”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锦袍上套着件黑貂裘,额上却端端正正扎着林宗巾,将斜挑的眉梢了下去,在一队膀壮圆的大汉之中,显得尤其单薄,他赞许地将左手折扇在右手上轻轻一敲“丹东,那就是你们说的、天鹅飞起的地方么?”丹东黑黝黝的脸上沁出汗珠来,笑容淳朴,连连点头:“是啊表少爷,今儿傍晚我们就能赶到湖边扎营,少爷,如今正是季节,肯定能看见天鹅!”那少爷又略将头点了一点:“呜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丹东连忙接上话:“红狐?是啊,我听镖局的师父说,这里真有红狐呢,要是到了秋天,那大一乍多长,啧!做顶皮帽子那才叫漂亮!”那少爷哑然失笑:“丹东,这鸿鹄指的是大雁和天鹅,哪里是什么狐狸了…终究是不读书的缘故,罢了…罢了…”他轻轻一扣马腹,快马赶到队列最前,剩下了瞠目结舌的丹东,怔怔地用力挠头。

“走了走了丹东!”后面赶上的许姓镖师撞了撞丹东的肩头,嘴一努:“你们家表少爷,嘿,真酸得厉害!”

“别胡说”少年的脸挣得通红:“我们表少爷是读书人,跟咱们大老不一样的。”

“读书人?”许镖师哈哈笑起来:“这片地方可是马匪的老家,要是碰上一拨两拨的,咱们不动,看你们家少爷说嘴去!”丹东不自觉地握紧了间的刀柄:“马…匪?”许镖师拍拍他肩,声音低了下去:“别怕…其实咱们也是第一次到关外来送货,不过来的时候老师傅们不是说了么,拜了凤五爷的山头,保管一路平安就是了。”丹东奇道:“凤五爷是什么人?”许镖师扬鞭打马,呸了一声:“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我教你个好儿,凤五爷是北匪帮的这个,几千个马队,哪个敢不卖他十分的面子!”说着,大拇指用力一挑,脸的神往之

偏生那表少爷耳朵极尖,回头道:“许爷,这么多土匪,官府难道不管的么?”一行二十多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连丹东也忍不住咧开嘴嘿嘿了几声,又生怕那少爷难堪,连忙说:“表少爷,这官府哪儿管得了这么多?关内的事,十停已经管不了一停了,更别提出关了!”那表少爷气得浑身抖了起来,声音也多了丝尖锐:“这这…光天化之下,贼徒明火执仗,你们…你们居然还笑得出来,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他这话一说,众人笑得更是前仰后合,几个年轻人趴在马背上直打跌,不知是谁捏尖了嗓门细声细语地喊:“师娘呀,我怕——那些大恶人说没有王法了,我们可怎么活呀——”

俗鄙陋!”那少爷脸气得通红,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赶着马,向前直冲。

“我瞧瞧表少爷去——”丹东就要打马,被许镖师一把扯住:“行了,他这么大个男人还能跑丢了不成,你瞧你这一路累的!”丹东憨厚地笑了笑:“我还是瞧瞧去,姑太太就这么一个少爷,可不敢出事!”他话音未落,只见一骑绝尘,故悄巧僖直剂嘶乩矗饣乩吹乃俣瓤杀缺既サ乃俣瓤炝耸叮惶械溃骸笆鳎∫豢么笫鳎?

众人一起哂笑,也不知好端端的,又是什么惊吓了这位公子。他随即又叫:“树上…一个女人…”领头的镖头叫做贺镂,为人最是沉稳,一把带住了他的缰绳,问道:“苏少爷,莫非有匪盗不成?那个女人怎么了?”这苏姓公子这才气吁吁地道:“她她她,在树上烤羊…你看,还往我这头巾上砸了一块骨头。”他举着那头巾,果然被油污了老大一块,头发也散了下来,本来极是可笑,但众人不面面相觑——一个女人,在大树上烤羊——不管怎么说,确实诡异了一些。

“就是她!”苏少爷用力一指,远处果然有一棵极高的杨树,最壮的枝桠上稳稳架着个铁炉,边上挂着半边洗剥净了的肥羊,一个红衣女子倚在树干上,两只脚在空中悠来去,不紧不慢地折下树枝,丢进炉里,这四月天,树枝多水,极是难烧,一丛一丛的青烟冒了出来,将整个大树笼在烟雾之中。

那女子倒是毫不介意,伸手提起一串烤了的羊,轻轻一吹,送进嘴里,似乎很不意地皱皱眉,又撮起一撮辣椒一类的粉末洒在羊上,这才连连点头,吃得不亦乐乎。

“姑娘什么人?”贺镂知道来者不善,左手扶上了间的雁翎刀,沉声问道。

那女子随手摘下一边的酒囊,仰起脖子,灌了一口,光照在莹白如雪的脖子上,从下望去,宛如通明的美玉一般。

“我们走。”贺镂知道这女人绝非善类,既然她不肯说话,自己也懒得搭理,挥手下令道。

“站住——”那女子嘻嘻一笑,颇有些不耐烦:“我当是哪路英雄,原来是武侯镖局,真以为挂着凤五的招牌,就敢在北横行了么?”贺镂仰首:“我们和姑娘,井水不犯河水…”红衣女子忽然神一凛,一对眸子,亮得出奇:“呸,就冲你只拜凤五的山头,今天就休想平安过去。”贺镂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掣出刀,惊道:“你是…你是…”

“总算想起来了?”红衣女子手里烤的铁钎一抖,指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公子哥儿:“你也该知道凤五的规矩,保货不保人,姑娘我偏偏是抢人的,把他留下,你们滚!”丹东大吃一惊,连忙挡在少爷身前,贺镂面沉如水,寒声:“抄家伙!”那女子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似乎可怜眼前一群人似的,忽地手一扬,一罐辣椒粉混着掌风击了出去,掀起漫天猩红。她掌风极是凌厉,辣椒粉末竟也如暗器飞刀一般而来,众人连忙闭气合眼,只苦了那苏少爷,喉咙里,眼睛里,鼻子里全是辣椒,咳嗽地几乎弯下去,鼻涕眼泪糊了脸,偏偏一边咳嗽,一边进更多辣椒粉,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丹东一听少爷哭叫,连忙开口安,这一来也忍不住连连咳嗽,只强忍着,一手扯紧少爷,一手握紧刀柄,生怕那女子偷袭。

贺镂刚挥掌拨开粉雾,一点红火便扑面而来,他一刀拦去,只觉得虎口酸痛,雁翎刀几乎落地——抬头一看,那红衣女子正一块块将炭火挑起,星赶月般直奔众人而来。

“有趣…有趣!”她哈哈大笑,纵身跃在树枝之上,大声道:“嘿!我说你们哪,告诉苏知府,拿五千两黄金换他的宝贝儿子——贺镖头,对不住啦!”说着,双足一顿,借着树枝的弹力直奔苏少爷而去,手里的铁钎一端兀自烧得通红,淋漓地滴下油脂来。

丹东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手腕忽地一痛,抓着的少爷已经被人掳去。只听呼哨一声,一骑火红骏马踏地而来,极是神骏,红衣女子扬眉一笑,提起那苏公子,向马背掠去。

“把人留下!”贺镂一刀直劈女子背后空门,这苏公子乃是京城一个大大有头有脸的人物托付了他家总镖头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个闪失。

那女子也不知是人是鬼,轻轻一转,身形已经当空扭了过来,手里的铁钎化作万千火红闪电,在贺镂周身点了数点,贺镂手腕一痛,刀已落地——那红马正好赶到,女子一掠上马,绝尘离去,肆意之极地大笑起来。

“公子——”丹东忍不住向前追去,远远的,一物劈面打来,长了眼睛一样正落入他口中,堵住他后半截叫声——正是一块温热的羊,烤得细腻焦香,只是不知洒了多少辣椒,竟火辣辣地烧得喉咙都是生疼。

丹东含着羊,看向贺镂,只见他嘴里不知什么时候也堵了一块羊,脸上一片惨白——刚才只是一招,他的眉心,喉头,膛,左右手腕的皮肤都被烧起了个小小红疤,铁钎只要在多使加分力气,只怕他当场就要送命。贺镂愣了半天才吐掉嘴里的羊,喃喃道:“好…好野的女人…好俊的功夫!”丹东半哭着开口:“贺爷,这是什么人哪!我们表少爷哪里招惹他了!”贺镂叹了口气:“罢了…我们只记得凤五爷,忘了龙姑娘,算我们倒霉。”

“龙姑娘?”许镖师惊叫起来:“咱们居然遇上了曼陀山的龙姑娘?这个妖,怎么又下山了?”他看了看几乎要落下泪的丹东,叹气道:“丹东,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只是咱们碰上那个妖,这没法子想啊。你不知道,北漠南有一龙一凤,凤是那凤五爷,龙就是这位龙姑娘了,她天生狠毒,每隔几个月,就要下山抢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上山…江湖人说,这妖在练采的妖术!”丹东几乎吓傻了:“可是怎么偏偏挑了我们表少爷…他、他不到哪儿去啊!”许镖师又气又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丹东,你还是回去叫你们姑老爷筹金子吧,乖乖,五千两黄金,她也真敢开价。”

“这哪来得及?”丹东终于哭出声:“我们姑老爷在镇江,这一去一回,我们少爷那点气不早就没啦?”

“那也没法子,丹东,我们尽力了。”贺镂摇头道:“我们这趟镖,总不能再有闪失…罢了,你早点回关内打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