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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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要打墙的前一天,博物馆如常开放,也照例有人,因为那陈列室不开放而望门兴叹。不过,那天的情形有点特别──来了一个东方小女孩,到了那陈列室的门前,不得其门而入,便和管理人员起了争执。
东方小女孩看来像是个少女,但出言十分成:“请你们的馆长来!”于是,馆长见到了水荭。
水荭侃侃而谈,振振有词:“博物馆存在的价值,就是供人参观,参观者可能来自万里之外──像我就是,而居然被拒在门外,这是绝不合理的事!”贝恩觉得好笑,而且,十分讶异于一个东方少女,会那么理直气壮──他自然不知道水荭的来历,想破了他的头都想不出。
当时,贝恩说了不少理由,但都被水荭一一驳回。贝恩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只有水荭一个人在纠,她又毫无退缩之意,所以贝恩最后投降:“好,既然你来自万里之外,就让你参观吧!”(水荭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博物馆,又为什么坚持要进这间陈列室去参观,另有原因,并非偶然。故事发展下去,自然会详细道来。)水荭娇俏美丽,那天的打扮又高贵,这也是贝恩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的原因──人总是势利的,贝恩看出她必有来头,所以不敢得罪。
而且,贝恩心想,石棺盖着帆布,也不会有人看得出他有异样的企图,破例让她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当下,贝恩取出了那串开启陈列室门的钥匙。
水荭扬了扬眉,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陈列室的钥匙,竟要馆长贴身收藏,可知里面的陈列品,一定非同小可了!”贝恩也未曾听出水荭的话,大有弦外之音,打开了门,让水荭进去,他也跟了进去,道:“看,正在装修,十分凌!”水荭的反应,是向着贝恩,作内容神秘莫测的一下微笑,那令得贝恩有点作贼心虚。
而且水荭一进了陈列室,就径自向覆着帆布的石棺走去,那更令得贝恩全身,都到不自在。
水荭来到那具石棺之前,并不伸手去揭帆布,也不望着贝恩,就用听来相当沉重的声音道:“我最近遇到了一个奇人,他告诉了我,关于这具石棺的不可思议的来历,也告诉我有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就快发生!”贝恩闷哼了一声:“小姐,你说的话,太高深了,我不明白!”水荭转过身来,直视贝恩,她的俏脸神凝重:“这个奇人曾要你通知伯爵,停止他的胡作非为,看来你并没有照他的话去做!”听到了这一句话,贝恩馆长“哦”地一声。他知道那个“奇人”就是那出言惊人,气势不凡的那个东方男子。
而他也的确没有警告伯爵,他只是在和伯爵通话时,问了一下“是不是有东方朋友”他也记得那“奇人”曾说,会有极大的祸事发生。不知是虚言恫吓,还是他有预言能力?
贝恩的不情绪,这时也渐渐升高,他冷笑一声:“这…位先生,还有什么令人惊异的预言?”为了维持他的绅士风度,贝恩本来想说“这家伙”的,但总算及时改了口。他以为自己的问题,会令得水荭难以回答。
却不料水荭立时有答案,而且,那答案令得贝恩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怒意陡升!
水荭两眼直视着他,十分认真地道:“是的,他说,如果你们不停止妄行,石棺中的那位女士,就会出来。据他说,那是一个绝美女,不论男女,见了她都会入!”这是水荭回答的前半部分,也是令得贝恩听了目瞪口呆的部分。
水荭的回答还有下半部:“他说,贝恩这老顽固,可能把我的警告置诸脑后,还在继续胡作非为,那就已经迟了!”贝恩就是听到这里,变得怒意陡升的。他也不顾什么绅士风度了,伸手向石棺一指,厉声道:“迟了又怎么样?那个在石棺中的女人,已经出来了?”贝恩那时,声俱厉,自以为极之理直气壮。因为那个“奇人”的话,简直荒谬绝伦,伯爵的行为虽然也怪,可是还没有荒谬到那种程度!
谁知道水荭对他的责斥,一点也不买帐,点着头:“他是那么说…”贝恩冷笑,也指着石棺:“那你何不扬开帆布看看,有没有个绝美人,嗯?”以贝恩的行事作风说,这种态度,已经是恼怒之极,极尽讽刺之能事了。
水荭却仍然十分认真,她现出惊恐和惶惑的神情,离开了石棺两步,摇着头:“我…不是很敢…虽说是绝美人,可是…在石棺中几百年,谁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水荭在解释她何以不敢去揭开帆布的原因,贝恩已是忍无可忍了,他大喝一声:“你不敢,我来!”他大踏步走向前,左手极不礼貌地向水荭推了一下,推开了水荭,右手已抓住了帆布,手背一扬,已将覆盖石棺的帆布,揭得整幅都扬了起来!
原振侠在听贝恩叙述的时候,一面听,一面在思索:水荭口中的那个“奇人”究竟是谁?
听起来,有点像亚洲之鹰罗开。原振侠知道,那位“奇人”自己一定未曾见过,最有可能是久闻其名,但素未谋面。
他听得贝恩的叙述越来越紧张,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心中在想:帆布一揭开,若是石棺的棺盖,缓缓向上升起,一个绝美人,自石棺之中,慢慢坐起身来,那可真是紧张刺,香恐怖,兼而有之了。
看贝恩的惊恐神情,不像是伪装,难道真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
贝恩说到这里时,脸泛白,他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脸却又十分怪异地红了起来。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我一将帆布揭了起来,自然立刻去看石棺──”不但是贝恩,在一旁的水荭显然十分相信那奇人的话,所以也神情十分紧张地瞪着石棺看。
贝恩再挥臂,把帆布-向地下。这时,他已经看清,石棺就是石棺,棺盖没有打开,别说什么绝美人,连蚂蚁也没有一只!
他立刻用十分愤怒的眼光望向水荭,可是水荭的言行,却更令得他生气。
水荭伸手在她自己的心口,轻轻拍了两下,神态娇俏动人,十分可,已令得贝恩怒意稍减。可是接下来,水荭竟然道:“还好,祸事还没有发生!”贝恩大喝一声:“危言耸听!哪里会有什么祸事?”水荭却像是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仍然一副惊悸的神情,像是怀着极大的戒心,缓慢地接近石棺。到了石棺近前,更是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想去碰石棺,但又不敢,一下子就缩回手来。
这种情形,看在贝恩的眼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又讥讽道:“小姐,你是一个很出的默剧演员!”水荭连望也不望向他,绕着石棺走着。到她走到了石棺的另一边时,只见她陡然张大了口,喉际发出一下古怪的声响,双眼瞪得老大,神情惊怖莫名,使得贝恩又惊又怒,又喝了一声:“太出了!”水荭的惊怖依旧,贝恩忍不住也走过去。当他一来到那石棺的另一边,他立刻就知道水荭不是在“做戏”了!
他无法知道自己在极度的惊怖中,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他只有极度惊怖的觉。那是头顶突然响起了“轰轰”两下响,整个头都炸了开来,可是视觉居然还在。
他腿双发酸发软,心口有一个大槌,由内而外,在用力敲打,血的温度,陡然提高。他张开了口,想叫,可是喉咙的火烧,令他出不了声!
他看到一只手,自石棺之中,伸了出来──透过了石棺伸了出来,软软地垂在石棺的一边。那只手伸出的程度,是恰好到手腕为止!
在贝恩叙述的时候,原振侠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头,在他说到揭开帆布时,原振侠还曾想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可是这时贝恩所说的,竟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离奇,离奇到了一时之间,原振侠难以想象,难以接受的地步!所以,他陡然叫了起来:“等一等!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贝恩哭丧着脸,望着原振侠,声音中也有颤抖:“有这个…必要吗?我刚才…说得不够明白吗?”看来,他刚才把那种诡异绝伦,可怖之极的情形说出来,已经鼓足了勇气,这时原振侠要他再说一遍,他竟然无能为力了!
看到贝恩的情形如此可怜,原振侠也原谅他。因为即使是原振侠,这时也到了一股寒意!
一只手,自石棺的一侧,伸了出来,伸到手腕为止!
俗语有所谓“棺材里伸出手”(死要钱)之句,但也必然不是那样伸出来的!
原振侠想知道详细的情形,看来,再要贝恩说一遍,他是绝不肯的了,所以原振侠只好发问。
他先问的是:“一只女人的手?”贝恩立时点头,在他点头的时候,可以听到他颈骨的骨节发出的“格格”声──原振侠是医生,知道那是由于他的惊怖,而使全身肌僵硬收缩,所以导致骨节运动的困难,才会有这种声音发出来。
原振侠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不自然:“你没有看到那只手…伸出来的过程?”贝恩呻着:“没有…幸好…没有!”原振侠苦笑,因为可以想象,若是看到了过程,那自然更加可怖。
他又问:“那手…只是垂着,没有…动?”贝恩双手掩脸,求饶道:“没有,原医生,石棺中是个死了几百年的人…手怎么会动?”原振侠此时,思绪十分紊,自然也无闲暇去和贝恩争论,他又疾声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贝恩大口气,现在他在向原振侠叙述当时的情形,他的健康没有问题,也不像生命受威胁,尚且惊骇至此。可知当时,他才一看到“有一只手自石棺中伸出来”之际的惊骇,是何等之甚!
原振侠再问了一遍,贝恩颤声道:“还会有什么事发生?我…像是…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反倒是那东方女孩,虽然也吓得牙齿打颤,可是她真的勇敢,看她的样子,竟然像是还想伸出手去,去碰一碰──那只手。我不知道她碰了没有,我只是眼前阵阵发黑,直到她过来扶我──当我到我被一只手扶住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被那只手…抓住了…”贝恩馆长当时,真的误认是被自石棺中伸出来的手抓住了!所以,他的惊骇又升了一级,张大了口,一声大叫没有叫出来,就昏了过去。
等他再度悠悠醒转时,他看到自己倚着墙坐着,水荭在他的对面,背靠着陈列室的门。那情形就像是她正在顶着门,不让门打开,她的脸苍白,神情惊恐。
这种神情,又使贝恩误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夺门而出,而水荭正在勉力阻挡。贝恩到自己作为一个绅士,没有坐视之理,应该去帮水荭。可是他想站起来时,却只觉得全身酸软,哪里站得起身子来!
水荭背靠着门,在着气。她看到贝恩醒了过来,声音干哑,望着贝恩,说道:“你看到了?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话是真的!”贝恩一时之间,听不明白水荭的话,可是他还是连连地点头…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动作。
水荭深了一口气,不再靠门而立,向前走出一步,转过身,面对着门。
贝恩咬紧牙关,双手反扶着墙,挣扎着站了起来,指着陈列室的门:“这…里面怎么样了!”水荭并不转身,后退了几步,来到了贝恩的身边:“我又盖上了白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贝恩还想说什么,可是喉际搐,发不出声来,他更惊讶于水荭这个“小女孩”如何能这样快恢复镇定(他自然再也想不透水荭的来历)。水荭这时,虽然俏脸煞白,但也显得自极度的惊恐之中,挣扎了过来,她竟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你注意到没有?那真是一只美女的手!”贝恩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呻,发颤的手,指着水荭,仍然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贝恩一开始的叙述十分乏味,那么,在水荭一出场之后,就高xdx迭起了。原振侠自然十分专注地听着,也因贝恩的话,而染到了当时陈列室中那种可怖的情形。
原振侠的思绪极紊,据贝恩的叙述,他运用思考推理能力,迅速作了几种假设,可是没有一种假设可以成立。
因为事情实在太奇怪了!
如过是帆布一掀开,棺盖被顶开,一个美女跳将出来,反倒还可以有假设。但是,一只手自石棺的一边伸了出来,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景?如何假设这种情景,是如何发生的?
人在思绪紊的时候,会有一些凌的联想。
原振侠这时,忽然联想到了中国最杰出的短篇小说集(可能是全世界最杰出的)《聊斋志异》之中,有一则题为〈美人首〉的故事,若干情景,颇有相似之处。
那个故事说一些人在客店中夜谈,忽然一边的墙上,伸出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人头来。一个人手起刀落,把人头砍了下来,人头旋转着,隐入地下不见。各人赶到墙的另一边去看,也找不到美人的身体。
一个人头从墙中伸出来,和一只手自石棺中伸出来,不是很类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