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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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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四月指了指若峰脚下一段半岛模样的山崖,脸上又挂上了戏谑的神情。

这个时候最好就是不理会她,界明城已经知道了,他不看四月,只是极目远眺。刚刚过午,光在水面上跳动,四月指的方向尽是耀眼的反光,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他看见近岸的地方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涟漪。

“海里有鱼?”界明城吃惊地问,这样大的涟漪该是多大的鱼才搅得出来的啊!他知道朱颜海是朱颜公主和她那面铜镜在高原上撞出来的,这样的海里怎么会有大鱼?四月没有做声,她紧紧盯着那涟漪。果然,水面又被破开了。即使隔着那么远,也能看见一条巨大的红影冲出水面,然后重重地跌了回去,溅开一片白。更大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散了开去。如果是一条鱼的话,那红鱼差不多有两条渔船的大小。

界明城看得合不拢嘴,头上却被四月“笃”地敲了一下。

“别傻了,快走啊,今天是大子呢!”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叫你赶上了,这么巧。”界明城一头雾水地看着四月,自打认识这个女孩子以来,他发觉自己的智慧是实在是太有限了。

四十一下朱颜海并没有所谓的道路,只有一片丰美的草场。然而草场平坦辽阔,马儿们跑得十分写意。即使四月催马甚急,界明城也能空好好看看朱颜海的风光。

朱颜海是个狭长的湖泊,绵地绕了若峰半圈。从坡上望下去,湖水尽是深深的蓝。待到靠近岸边,界明城的眼中就是一方几乎要滴出来的翠绿,比草场的绿又要鲜许多,只有远远的湖中才有一道狭窄的水线转换着蓝绿间所有难以言述的可能的彩。界明城走过了东陆许多的地方,见过的美景也有比朱颜海更出众的,但这样单纯的颜之美他却是头一次体会。

这样的朱颜海是界明城不曾想象到的,却也不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不错,只有这样的朱颜海才配得上歌谣中那绝美的朱颜公主。唯一让他觉得吃惊是湖中的波澜,明明没有风,涌却一阵阵推向岸边,就像真正的大海。

“山埋碧血,水鉴朱颜”朱颜海该是有如那面铜镜一样平静。不过与这个问题相比,界明城更想知道的是四月口中的大子是什么意思。四月在催马飞奔,她脸上的关切和喜悦是那样的明显,让界明城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丝妒忌来。即使是在并肩放马的这两几天,四月也不曾对界明城出这样的表情。

倏马把白马远远甩下了一大截,直奔红鱼出没的湖岸。界明城看见那湖岸边有些黑影,原以为那是牦牛和黄羊,走近些才发现竟然有个牧人在湖边眺望。隔着那么远,界明城也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看见四月时发出的一声呼。

“大约是四月的乡亲。”界明城对自己说,却还是不免狐疑,按照四月所说,牧人们是不敢在这里放牧的。再近些,能看见那牧人的模样,界明城心下越发打鼓。

不用走到面前,也能看见这牧人是个极俊秀的男子,俊秀到了漂亮的程度,几乎不带一丝烟火气。那男子与四月十分亲热,四月才跳下倏马,就被那男子一把拉住不放。界明城下意识地带住了白马,心下很不是滋味。四月当然不是个随便的女孩子,和这男子如此亲昵,关系一定非常亲密。界明城知道自己不过是寻常人物,却很少有自惭形秽的时候,唯独在这男子面前觉得自己土得掉渣。他只觉得整个心都浸在冰水里面,很快那冷嗖嗖的觉就从顶心一直灌下足底去,当真是通体冰凉。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掉头还是继续前进,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心中有如麻一般。正在胡思想,忽然看见四月推开了那男子,扭头对这边喊:“醋坛子,等着我啊!”仅仅是停着不过去,界明城的心思也被四月摸了个透,这一下子闹了个面红耳赤,才冻结的心情又化成了一池水,心中还要犹豫,‮腿双‬却是一夹马肚,径直朝他们走了过去。

不待界明城害完臊,四月已经转身向湖中走去。界明城往湖里看了一眼,登时把刚才的忸怩忘在了一边。湖水极清,连水底的水草游鱼都能看见。大约离岸边百来步远的地方,水深处有件亮闪闪的东西,看不真切,而围着那东西倏忽来去的正是两条巨大的红影。红鱼游得极快,身躯又大,这岸边的头这样大,原来是被它们给搅起来的。

才一转眼,四月已经走上了水面。不知道她是使用了什么样的秘术,每一步踏下,那一方湖水就在四月的脚下凝结,这一路走得真是波澜不兴。界明城见四月走得平稳,正要松一口气,却看见那两条红鱼正慢慢浮上来。

“泼喇”一声水响,两条红鱼的背脊破开水面,一左一右地夹住四月。那鲜亮的鱼鳍好像船帆一般,把界明城的视线都挡住了。界明城一惊之下,想也不想地跃下马来,右手早撤出了八服赤眉,奔着四月就冲了下去。其实那红鱼如此庞大,界明城怎么伤得了它们?才踏上湖面,界明城就一脚踩空。原来在四月身后凝结的水面在界明城的脚下都恢复成柔软的波涛。他跑得急,一下子刹不住,直冲到齐深的水中方才站定。湖水刺骨冰凉,呛得他一口气几乎换不过来。界明城缓过气来,咬了咬牙,仍要往四月那边游去,才刚走了一步,忽然被一种很奇怪的觉冻结在那里。也是一股凉意,和湖水的寒冷不同,那凉意是深深透进他的心里面的,在他心中打了个转,就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游走。那凉意象是有只小手,从他身体的每个部位抓出记忆的碎片来,又象有一张小嘴,呢喃着和他窃窃私语。界明城的神智完全被它占据了,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肆无忌惮的打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界明城才被背后的怒吼惊醒。这一定是那牧人,他恍惚地想,鼻中猛地充了腥气。一抬眼,一张黑的大嘴正张在面前,嘴里一排排的尽是又白又尖的牙齿。原来那红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他面前来了,只是被什么力量挡住,一时冲不过来,否则就是十个界明城也早被它一口下。一头黄羊飞过了他的头顶冲入了大鱼的口中,接着又是一头。咽了两头黄羊,那红鱼终于不甘心地退入水中。界明城这时才反应过来,几乎是蹿着退回了岸上。那牧人头大汗地站在那里,分明是刚施展过秘术的模样。

“哪里来的妖刀?!”他怒斥界明城“这么大的杀气,别说惹恼了哲罗…”他没有说下去,一脸担心地望着湖心。四月身后那片凝结的水面都已经被跃起的哲罗鱼击碎,只有她站着的那一小片还完整。牧人松了口气:“还好是四月…”言毕还是愤愤地瞪了界明城一眼。界明城虽然还有些糊涂,总算明白过来这桩意外和他的弯刀有关,看也不看地反手归刀入鞘。那哲罗鱼在水中逡巡一番,再没发现什么目标,又绕回四月身边去了。她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跪在水面上,伸展的双臂,想要拥抱那正缓缓从湖中浮起的东西。

那东西终于出了水面,一人多高,好像是一枚巨大的玲珑剔透的花蕊,穿过它的夕被拆成一道道璀璨的光芒。那是极其美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界明城看见那东西,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说不清是哪里来的觉,只是觉得又是亲切又是危险。

“情人手中的毒箭。”他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一句宁州的歌谣来。

而那东西就在这一句歌谣中绽开,晶莹的汁从那东西里迸出来,外皮如凋落的莲花软软地落下。外皮拖着一条长长的银带滑入水中,原本在水下巡游的哲罗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一口没了那外皮,还泼喇喇地翻起了一个大,样子十分得意。汁尽了才看见花蕊的中间站的竟然是一个女子。大约也是四月的年纪。她身上裹了粘稠的银,看不清面貌,身材却是极其美好的。

那女子显然是极虚弱的模样,站在波光里摇摇坠。四月一把扶住了她,起湖水来为她冲洗,用斗篷裹住她赤的身躯。界明城苦笑了一下,那青的斗篷正是他披在四月肩头的。柔和的微风送来了四月的唱,界明城的笑容就在唱里刹那冻结。

四月唱的是“西安帮多特来思”让界明城如遭锤击的不仅仅是这咒语本身,他清楚地看见那个女子的身体在唱中坚强起来。她抬起了淋淋的面容,冰蓝的眸子扫向了岸边,似乎还对界明城笑了一笑。当四月再一次唱起来,她站直了身体,自己裹紧了斗篷,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很艰难但是很清晰地问:“是,我,么?”界明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喃喃地说:“原来真是有用的。”他用力拍了拍脑袋,所有曾经埋藏在意识底下的疑问和回忆都电光火石地串了起来。他转向那牧人。

“你们不是人,你们是魅。”界明城大声说,他还没有听说过一个魅是如何的诞生,可他知道自己看见的一定就是魅。四月是个魅,这是多么明显的事实,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想到。

那牧人似乎也很震惊似地喃喃自语:“居然是个羽人…”然后才猛醒过来。他望着界明城的眼光又是鄙夷又是骄傲“不错,我们是魅,我们也是人。”他指着那个刚诞生的新魅“她不是人,她是个羽人。”界明城不知道如何应对。晚风吹过来,他忽然透了的身体又冷又乏,几乎连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四十二羽人真的很美,也许比四月还美。她看起来那么的冷漠,却又是那么的丽,就好像雪地里怒放的红莲,刺得人眼睛都痛了。界明城不知道,她看看羽人,又看看四月,心下一片茫然。关于美丽的定义一向都有很多,界明城以为每一个都很有道理。那些定义在四月的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脆弱,界明城知道自己是偏的,可他真的觉得四月就是光,就是音乐,就是世上最美的那个瞬间。他一直这样觉得,直到这觉在四月的咒语里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你说啊!她没不美啊!”四月有点撒娇的说,摇着界明成的手臂。界明城总也没有回话,聪如她,本应该看出些端倪,可是他太高兴了,也太累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言语里面。

“很美啊。”界明城试图说得诚恳一些,可是自己都能听出语气中敷衍的意味。那个羽人转过脸来看界明城,冰蓝的眸子里映出界明城和四月的影子。他眼中明明是这个羽人裹在他青斗篷里的袅娜身姿,心中却是那透明的花蕊,她拖着长长的脐带从深深的湖底浮起来,在水面绽放出一个黏糊糊的赤的身躯。那着魔般的扭曲和绽放,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样的景象超乎他的想象,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羽人是那么悉亲切,就好像是朝夕相处了好久。他垂下了目光,避免和那羽人的目光错。他心里已经够的了。

“哈!”四月的倏马突然栏在了界明城面前“动心了?”她看着界明城那张不知所措的脸,慢慢放下了淘气的笑容,多少回过些味来。

“嗯,刚才吓到了吧?别看它们那么大,其实哲罗很好脾气的,我们都是在它们守护下出生的。诞生的时刻我们的神最是,一点外界的影响都会干扰到我们的凝聚。你那柄弯刀杀气太重,不知道刀下死过多少人呢!那么一拔出来,就是一两里都能闻到肃杀的味道。哲罗保护我们好像保护孩子一样,你一拔刀它当然生气了。看看它那张嘴啊…要不是有仲秋啊,你真是小命难保呢!谢过大家没有啊?”说着那么凶险的事情,四月却咯咯地笑了,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界明城的心里又似乎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大恩不言谢。”界明城冲仲秋拱了拱手,淡淡地说“仲秋兄只要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仲秋好像很不喜界明城,扭转头去装没听见。四月可真的吃惊了,界明城那种虚应世故的客套分明夹杂着情绪。她拉马让开了界明城面前的道路,低下头去,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