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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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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田福堂在看见润叶和少安正晌午坐在河滩里的一刹那间,心里就什么都清楚了。他又不是没年轻过嘛!那时虽然是旧社会,但这号事旧社会和新社会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那时可不敢和润叶她妈大白天坐在河滩里罢了。

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的润叶怎能看上了孙少安?

啊呀,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虽说两个娃娃小时候一块耍大,但以后一个在农村受了苦,一个到城里上学,又参加了工作,现在等于说天上地下一般,两个人怎么能往这件事上想呢?再说,撇过孙少安不论,他们那家庭又是个什么样的烂滩场!他有文化有工作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他们呢?这不是全中国的一件怪事吗?

田福堂都由不得失笑了。

但是一认真想这事,他便到又震惊又慌。哈呀,他没想到他女儿看起来腼腼腆腆,心胆倒大!哼,她凭什么能看上个孙少安?而且还敢在光天化下坐在村外面谈恋哩!他现在才知道,润叶这几次回家来,慌慌,心神不定,动不动就跑出去了——原来她这都是为了孙玉厚那个大小子啊!

不行!他就是寻死上吊,也不会同意让他的女儿进了孙玉厚的家门!虽说现在兴男女婚姻自由,但不能自由得没框没架,没棱没沿嘛!别说是真的进了孙家的门,就是他的工作女儿和一个泥腿把子谈恋这件事,若是让村邻乡舍都知道,他田福堂的脸都没处搁。

他要很快制止这件丑事继续发展。当然,他是个明人,也不愿伤自己娃娃的脸。因此自发生这件事后,一直装得和不知道一样…

女儿回县城已经三天了,现在田福堂的心情还平静不下来。这几天他已经没心思管村里的工作,夜盘算润叶和少安的事。

他有时也豁达地想,如果少安当年不要回来劳动,和润叶一块去上学,再寻个工作,那这娃娃做他的女婿说不定还可以。少安本人他看上哩!要是文化再高一点,又有工作,说不定将来还能熬个大官…反过来再说,要是他女儿没文化没工作,也在双水村劳动,农民对农民,那不要他孙少安情,他田福堂会直接找媒人把润叶许配给他的。当然,如果是这样,他也就不会嫌孙玉厚家穷了,到时候他会把少安的光景扶起来的:没地方住吗?他给箍两孔新窑!没吃的吗?到他家里来吃!

可是,现在明摆着,两个人的条件差得太远嘛!

他想,孙少安这小子也不知道个天高地厚!你不在东拉河里照照你的影子,看能不能配上我润叶?你胡情我女儿,最后就是落了空,你除损失不了什么,还能抬高你的身价哩!可你等于给我田福堂祖坟供桌上撒了一泡!活活地往死欺负人哩!哼!你小子甭能!我田福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盏!

田福堂跹蹴在自家的炕头上,一边想,一边气得鼻子口里着热气。他老婆以为他病了,给他拌了一碗蛋糊汤端在面前,他一口也不吃,也不给他老婆说他究竟怎么了,只是手里拿一纸烟,不断凑到鼻子上闻。

他突然想到,他应该去一趟城里!他要找福军和云,让他两个赶快给润叶在城里瞅个人家。他以前只是一般地给他两个安咐了这件事,这次他要把这当个事好好给福军和云说一说。

想到这里,他急地立马跳下了炕,准备先去找一下孙玉亭,让他这几天替他照看一下队里的工作。本来也应该去给副书记金俊山打个招呼,但他不愿跑到金家湾那面去——让玉亭给俊山说一声就行了。要是他不在村子里,通常都把工作主要委托给孙玉亭来管。玉亭对他忠实可靠,做什么事又认真,他放心。再说,金家湾那面有个什么“响动”玉亭的耳朵都能逮得住,回来马上就给他汇报了。

他也没给老婆招呼一声,就匆忙地出了门。

走到院子的时候,他才想起,他有几双旧鞋,原来准备送给这位硒惶的助手穿,常记不起给他;现在可以顺手给他拿去。

他于是又折转身回了家,对老婆说:“把后窑掌我那几双旧鞋,拿张报纸包起来。”他老婆不解地问:“做什么哩?”

“我带给玉亭,让他穿去…你没看他到咱家来,鞋烂得用麻绳子捆在脚上,连炕也上不了吗?”对丈夫要求的任何事,润叶他妈都会言听计从的。她取了一张旧报纸,把那几双旧鞋包起来,给了丈夫。

田福堂把这几双旧鞋夹在胳膊窝里,就去玉亭家了。

孙玉亭家离他家不远,下一个小坡就到了。一孔不知孙家祖宗哪代人箍下的窑,由于多年不整修,山水从破窑檐石中间下来,把窑面子上的泥皮全冲光了,烂石头碴子暴在外面,里面住了许多窝麻雀,一天到晚唧唧喳喳的,倒也自有一番热闹景致。院子原来还有个横石片围墙,自孙玉厚搬走后,就逐渐塌成了一圈烂石头。墙角里用这塌墙石头垒起的厕所,似乎连个羞丑也遮不住。

田福堂进了玉亭家的窑,天还没黑,窑里就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了。在暗处的这家人显然都看见他来了,玉亭和凤英两个人都从后炕火圪崂里转出来,热情地让他快坐。

田福堂知道没个好坐处——地上连个凳子也没有,炕上的席片又烂得到处是窟窿眼。

他就站在脚地上说:“玉亭,我明天想到城里看一下我的气管炎,这几天队里的事你就给咱照看着点。罢了见到金俊山,你给他说一声就行了…这几双旧鞋放下你穿去吧!”他说着就把胳膊窝里的鞋放在炕边上。玉亭的三个孩子一扑上来,从报纸里把鞋拉出来,一人拖拉一双,在烂席片炕上绊绊磕磕跑着,高兴得呜呜直喊叫。

玉亭和凤英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凤英说:“田书记对我们真是关心到家了!”孙玉亭对田福堂说:“你放心走你的!队里的事有我哩…你好好把你的气管炎看一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田福堂说完事后,马上就告辞走了。他实在无法在这个“黑”里多呆一会。玉亭和凤英簇拥着一直把他送到院子的烂豁墙外…

第二天吃完早饭,田福堂就骑了自己的自行车去了县城。

他不愿坐汽车——自己有的车子,何必花车票钱呢?他不紧不慢,没到中午,就来到了县城。

当他推着自行车进了福军家院子的时候,看见云她爸正戴个草帽,在那个花坛里把豆角蔓子往玉米秆上。老汉还没看见他进来。他把车子撑在厨房檐下的凉处,叫道:“徐大叔,哈呀,常忙着哩!你老营务起一块好庄稼嘛!”徐国强老汉一听是田福堂的声音,停了手中的活,笑哈哈地过来,问:“刚到?”

“刚到!”田福堂一边回答他,一边从车子后架上取下来一个大塑料袋。徐国强已经看见那是一袋子金黄的旱烟叶,高兴地说:“你又给我带来好干粮了!”老汉很这位客人,一是因为两个人能说在一起,二是他来常给他带一包好旱烟——这是他最喜的礼物。徐国强引着田福堂回了自己住的窑,忙着给他倒茶水,寻纸烟。那只黑猫绊手绊脚地紧撵着老汉。

田福堂只喝茶不烟,但徐国强还是硬把一支纸烟到他手里。

田福堂没点这烟,凑到鼻子上闻了闻,说:“这东西我已经没福气享受了。不过,我还营务个旱烟。早年间,我烟瘾大,纸烟不起,一年就经心营务一块旱烟,结果对营务这东西有了兴趣。你老不知道,我在村里营务旱烟是头一把手!现在尽管我不能烟了,但我还年年在自留地栽一点…”徐国强怀情地从塑料袋里抓出一把旱烟,连连夸赞:“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