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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真假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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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八?"众人大惊,"难道这位姑娘竟然出身风尘?"何师我得意地大笑:"够意外吧?实话告诉你们,这位董鄂姑娘,姓董名白字青莲,正是"秦淮八"中最小的那一个,芳名董小宛!"

"什么?"这下,连吴应熊也着实地吃了一惊,知道"洪妍"并非"明红颜"已经够让他吃惊的了,如今却又听说她并非洪妍,而是风尘女子董小宛,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只听何师我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我猜啊,最初洪大学士找到这位董姑娘,并非为了给皇上献礼,说不定是他自己临老入花丛,英雄难过美人关呢。不知怎么被皇上给知道了,因为垂涎董小宛的美名,便向洪大学士打听,洪经略不敢藏私,自然要拱手献上了。可是汉女入,又犯了太后的忌,再加上懿靖太妃从旁煽风点火,于是顺水推舟,就把美人儿赏给十阿哥了。如今倒不知,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呢。"何刊道:"能怎么收场,美人儿已经送进了襄亲王府,生米只怕已经做了饭,难道还能抢回来吗?料想后佳丽如云,皇上也不会为了一个风尘女子跟兄弟翻脸,惹太后生气吧?还不是不了了之,就此作罢。"众人听了,也都深以为然,口称是。吴应熊故作不信,试探地问:"可是,皇上是怎么知道董小宛、又向洪大学士提起的呢?难道是在洪大学士南下之前,就密旨命他寻找的吗?"他这样问,是因为皇上明明亲口告诉他,曾经密旨让洪承畴寻找女儿洪妍的,但是,洪妍究竟是怎么变成董小宛的呢?是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个人、洪妍离开父亲后沦落风尘改名董小宛?还是洪承畴因为找不到洪妍,所以抓了董小宛来差?

何师我笑道:"诸位可还记得去年七月,朝中盛传有使者在扬州奉旨买女子的事?"陈刊道:"当然记得。兵科右给事中季开生还为此上了一本,不过皇上声称绝无此事,使者去扬州不过是采买乾清陈设器皿,反而怪罪季开生妄捏渎奏,将他革职杖刑,放尚堡。从此朝中再没人敢提这件事了。难怪这位董小宛,和这件事有关吗?"何师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总之空『』来风,未必无因,且不说乾清的修峻完成是最近的事,却从去年已经往扬州买器皿未免有点奇怪,就算是季开生诬告,这罪也未免判得太重了,多少有点杀儆猴的意思。我听说,季开生所以被重判,其实与洪大学士有关,个中详情虽不深知,不过与这次的事一定有些关联。总之洪大学士以经略之名,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四处搜觅美人是事实,这件事朝中很多大臣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惧他势力不敢说罢了。可是传来传去的,皇上也就多少有所耳闻,洪大学士掳了秦淮名『』董小宛,这件事在江南传得颇广,他明知纸里包不住火,为了开自己,就割献美了。"吴应熊半信半疑,越发觉得这件事神秘莫测,『』雾重重,不低了头连连喝酒,心中辗转难决。

座中人要数陆桐生最为老成,眼见众人的话题越来越涉及帏,生怕何师我更说出些什么不敬的言辞来,将来传扬出去,自己也不开干系,遂岔开话题道:"咱们难得一聚,老是说些传闻野史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做一番雅举出来,也还不负盛时。古有建安七子,于西园聚社啸『』。如今我们刚好有七个人,这里又是额附府西苑,额附才高八斗,与那曹子建的身份文采人物风也不相上下了,何不就做了这个东,我们也来效仿古人,结社习文,纵不成诗,取个乐儿也好。"众少年都是文武双全的纨子弟,闻此趣事,都愿附庸风雅。又不消自己破费分文,又得个题目与权贵结,又给后留下无限机会来往走动,岂有不连声叫好、怂恿成事的?吴应熊便也鼓起兴来,道是:"我来京之后,身单力孤,原也希望结些好朋友,练武习文,切磋长进。如此,我们就结个社,大家且说说,这个社名可叫什么为好?"众人七嘴八舌,也有说以花名为题,如今正当六月,荷叶田田,不如就叫个芙蓉社的,也有说花草之类过于女儿气,如今是须眉结义,当取个气魄些的名字,不如叫『』剑社,又有说诗社不是比武,刀剑叉的太过不雅,且无皇家气派,这里是额驸府,皇帝家眷,龙恩浩『』,不如叫龙『』社,立刻便有那稍微老成的以为直言"龙"字不妥当,会招惹小人非议…左说右说,只是不能统一。

可巧绿又在屏风后偷听,起先听见说什么秦淮名『』董小宛也还津津有味,后来听说要起什么诗社,便觉无趣,想起建宁近正『』恋做诗,便借机献殷勤儿。原来自从吴应熊与建宁鱼水相谐后,对绿便未免比先前冷淡些,绿虽不明白原因所在,却本能地觉得必须重新巴结建宁来保障自己的地位,因此忙不迭地跑来通风报信。

果然建宁听了大兴趣,便随绿走来厅上,恰好听见众人正为社名之事争议不下,遂示意绿通传一声"格格驾到",一边自屏风后走出来,一边笑道:"既然又要有气势,又要有气派,倒不如就以我的号,叫做"建宁社"可好?你们才前不也说要效仿什么"建安七子"么?建安,建宁,只有一字之差,且安宁原为一体,岂不有趣?"众少年看见格格驾临,都大惊非小可,一起跪伏在地,口呼公主殿下千岁金安。建宁赐了平身,居中坐下,笑道:"此系我家,你们是我夫君的朋友,便是我的客人,我理当出来招待你们,大可不必拘此君臣之礼。若是只管行起礼来,那是不容我请教了。"众人道:"请教不敢,公主果然有意于诗词之道,肯指点一二,便是我辈的天大荣幸了。只是公主刚才赐旨以尊讳为社名,却是万万不敢的,这谮越之罪,万不敢当。"建宁皱起眉道:"左一个"赐旨",右一个"尊讳",又是什么"万万不敢",什么"谮越之罪",若是只管这么说话,倒那真不好办了。"吴应熊笑道:"格格也是喜诗的,她既然想参与我们,倒不要逆她的意思。既然许她入社,大家从此便是诗友了,不必再拘束礼数,反为不美。我这里倒有一个主意,我们虽是七人,加上格格却是八人,这一女七男的格局,正好比"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因此,我们这社倒不如叫个"八仙社"。"建宁将绢子掩口笑道:"什么"八仙社",抬个"八仙桌"出来是正经。记得上次你同我说起过,神仙也有什么"外八仙"

"内八仙"之说,八仙是最逍遥的,我们这个社,倒不如叫个"逍遥社",可好?"众人听了,一齐大赞,说道是:"这个"逍遥社"的名字取得好,风蕴藉,又暗合庄子《逍遥游》之文,倒的确最恰切不过。"吴应熊明知众人是恭维公主、不肯逆上之意,却也觉得这个名堂倒也可取,便也点头笑了。

建宁得到众人盛赞,又见夫君俯首不语,有赞许之意,大为得意,益发说道:"既然是社,便要立社规,要推举社长、择定聚会期、还要出题限韵、还有奖优罚劣…"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提前说好在这里,我是必输的,可是不许罚得太重。"众人见她豪,谈笑风生,渐渐也都放开怀抱,有说有笑起来,都说:"公主做的诗必是好的,贤伉俪琴瑟唱和,时有练习,不比我辈荒疏,哪里是对手?"席散,众弟子分头归去,都相议论:"外界传言额附与公主夫失和,又说公主『』子刁蛮泼悍,今看来,两个人有说有笑,同心同德,格格更是随和亲切,平易近人,可见传言有伪,大谬不然。"顺治十三年七月初三(1656年8月22),是个天,小雨自清晨起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而建宁每到这样的子就特别坐立不安。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也是这样的细雨连绵,也是这样的坐立不宁,太后娘娘在临摩,她便偷个空儿悄悄溜去了建福花园,并在那里,第一次认识了小公主香浮。

想到香浮,建宁更加坐不住了,于是传命管家备了轿子径往中来。刚刚落轿,未走几步,就面遇上了一身素服的大太监吴良辅,他气急败坏地告诉格格:襄亲王殡天了,他正奉了皇上的命前去问呢。

十阿哥殡天!博果尔哥哥死了!

建宁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一向与博果尔的来往并不亲密,可是他们两个同年同月出生,每当他的生宴办过,紧接着就是她的,所以她一直都牢牢地记着他的生,比任何人记得都牢。她且很留意他每次寿诞的规模,因为在暗中比对,自己的寿宴是否得到同样的礼遇。

太后给她的赏赐一向很丰厚。虽然他是位阿哥而她是格格,可是她刚出世就已受封为和硕公主,而他却一直到去年才正式晋封为和硕亲王。但是那又怎样呢?他有额娘为他『』办。每当她看到懿靖太妃面笑容地坐在紫檀椅上,博果尔一身吉服跪下来磕头行礼的时候,她便很羡慕——她多么希望自己也可以跪在额娘的膝下,端端正正地磕个头,说声"额娘辛苦"啊。庄妃太后从不用她行谢恩礼,太后说:我虽视你如己出,可是终究不是你的亲生额娘,这个头,就免了吧。

如今,博果尔死了,她再也不用同他暗中较劲、偷偷比对了。从此,在他出生的子,没有人再给懿靖太后磕头,却要许多人给他的牌位磕头了。他才十六岁,那么年轻,什么都没来得及享用,竟然就变成一尊牌位了。她再不能与他一起猜谜语、抓大把、抢瓜子儿,也不能与他斗嘴了。

建宁没有去见平湖,也没有去见太后,径自转身出,却找不到额驸府的家人了。轿夫和随从们以为格格去见佟妃,总要耽搁大半才会出来,便都各自寻亲访友消遣去了,再没想到格格竟然转个身就出来了。建宁寻不见人,也不向人打听,也不遣人去传,只在门口略站了一站,便径自向长街走去,漫无目的,一如那年偷偷出的情形。

一排排的酒楼、茶肆、绸缎庄、首饰店…然而那些琳琅目的商品再也引不起建宁的注意。她现在已经对这条皇街很悉了,倒也不怕走失,可是也再不能觉得新奇、惊喜。然后,她停下来,抬头看着晚霞天,华灯初上,终于觉得有些倦意,想回家了。她真庆幸自己还有个家可回。

忽然间,建宁的心里充了对吴应熊的思念。她的失落、茫然、疲惫,和难以言诉的委屈,都只有伏在丈夫的怀中才能得到释放,她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渴望他。

她想一想,抬手叫了一辆街车,告诉说去额驸府。车夫吃了一惊:"去额驸府?您是什么人啊,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额驸府?"车夫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着她,猜道:"看您这身打扮,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是就这么去额驸府,又没礼物,又没随从,不怕人家不理吗?"原来,建宁往佟妃处已是来往惯了的,所以虽是进,却并未大装。她见车夫看不出自己的身份,便故意道:"我又不是拜访额驸、格格,要什么礼物。他们管家是我亲戚,我是去看亲戚的。"车夫恍然:"难怪呢,我说看您装扮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走亲戚的模样儿。你这幸亏是遇到我了,跟您说,去额驸府看亲戚,走大门儿不行,不定多难为您呢。得走后门儿,悄没声儿把您亲戚叫出来,领您顺小道儿进去开开眼得了。您说我这主意好不?"建宁倒被这车夫的热心给逗乐了,也是懒得饶舌,遂道:"那就走后门儿吧。"一时到府。建宁付过车资下来,守门儿的小厮见了,又惊又惧,忙上来接着,又要去传管家、婢女来侍候。建宁吩咐道:"行了,又不是不认得路,我自己进去得了。"小厮们眼睁睁看她进去,又不敢跟着——他们是二门外侍候的,没有允许不得随便出入内府。

建宁沿着石子路径自进了内院,仍旧吩咐小厮不必声张,因这后门径通额驸的东院,穿过东院再走一段路才到建宁的正院。建宁正急于要见到吴应熊,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进来,径自推开门,只听屋内"啊"的一声,便见绿衣衫不整地从凳上跳起来,跪下来给建宁请安,手里犹自抓着一把酒壶。

吴应熊看清是建宁,也觉羞赧,却自谓是已将绿收了房纳了妾的,并不逾礼,只是白昼纵酒,终归不雅。遂垂首抱拳道:"不知公主归来,有失迓,请公主恕罪。"建宁两耳轰鸣,却什么也听不清,她轮番地看看吴应熊又看看绿,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来,比她第一次听说绿已为额驸伴寝还让她震惊、愤怒、羞辱。因为那时,她虽然朦胧地觉到了二人的背叛,可是对男女之情尚无认识,而且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捉『』拿双,亲眼目睹,而且,是在她对额驸最信任、最亲密、最渴望的时候。鹊巢鸠占,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面前有一柄剑,她真想杀了他们!可是这一刻,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心里疼极了,就好像有一千针一万支箭在穿刺一样。痛到了极处,她忽然抬起头来像一只受伤的幼鹿那样软弱地尖叫一声,跳起来便向外奔去。吴应熊急忙追上来,一把拉住她,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不住劝:"你要去哪里?"建宁转过身来,怒视着吴应熊,在他的怀里簌簌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这一天,这一路,她一直都在渴望这一刻——见到他,抱住他,倚在他的怀中,对他哭诉,让他疼惜。然而她看见的却是什么呀?绿,她的婢女,在她痛苦地徘徊于长街的时候,却面地抢先一步倚在她丈夫的怀中,曲意承。在没有她的时刻,额驸府里翻云覆雨,其乐融融。而她,却是个不受的闯入者,一个从后门进府的外来人。他们两个,巴不得她永远不回来,巴不得这世上本没有她这个人!

建宁浑身颤栗着,眼里好像要出火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下来,顺着衣襟一路滚落下去,止也止不住。

吴应熊惊讶极了,看着建宁脸的疲惫、哀伤,眼的破碎、绝望,再也想不到自己的所为竟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她的眼神,看起来就好像什么最宝贵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或者摔碎了一样。他忽然觉得无比歉疚,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真的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可是既然这样地令建宁受伤,他愿意做出补偿,因此再次谢罪道:"是在下无礼,请公主责罚。"

"责罚?"建宁似乎清醒了,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道:"好!那就让我好好想想,怎么罚你们两个?"说罢转身便走。

看着建宁的背影,绿胆颤心惊地问:"驸马爷,公主会怎么罚我们?我现在怎么办?"吴应熊心『』如麻,只得传了管家来问:"今天是谁跟格格进的?为什么格格回府也没见通报?"然而管家也不知底里,也只得一顿『』问,又将跟格格进的人捱个教训了一顿,罚俸若干。

上朝,襄亲王讣告天下,吴应熊方约『摸』猜到昨天建宁何以动至此。心下更觉愧悔,因此特地命厨房备了致细点,亲自捧了去正房谢罪。然而婢红袖出来传旨,说格格不愿见他,请额驸回去吧。

接下来一连数都是这样,任凭吴应熊如何恳辞求见,建宁只是拒绝——事实上,不仅是吴应熊,建宁谁都不肯见,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连襄亲王的葬礼也没有出席,七月十六皇上迁居乾清大典,她也没有去。

人们都说:格格从前在里仗着太后娘娘疼,虽然也是一样地没规矩,也还知道些节制,如今嫁了人,不见沉稳,反倒越发无法无天,连场面儿上的礼数也不讲了。只怕这次真是被额驸气疯了,这样的抑郁下去,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整个额驸府笼罩在一种山雨来风楼的抑中,每个人都知道,格格会发作的,早晚会发作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用什么方式来发。府里人窃窃私语,小心翼翼,各怀鬼胎地等待着格格的雷霆万钧。

然后,那一天,格格终于走出来了。她变得好消瘦,好苍白,她端坐在椅上,叫来绿,命她跪在自己面前,平静地说:"我以前赏过你很多东西,这次,还是要赏你——喝了它。"红袖小心翼翼地用托盘托出一杯酒来,谁都知道,那是一杯毒酒。盛在琥珀杯里,红得像血。

格格平静而不容置疑地说:"喝下它!"绿惊呆了,她磕着头,哭着,求着:"格格,饶恕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格格…"绿百般央求无效,忽然撒起泼来,叫道,"我是额驸正式摆酒收房的妾侍,我侍候额驸有什么错?格格凭什么以此降我的罪?额驸娶我,是格格金口玉牙点头答应了的,现在又想要我的命,这醋坛子不是打得太奇怪了吗?"建宁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那是愠怒的红晕,她有些辞穷,又或者是不屑回答绿的话,只平静地命令:"嬷嬷,她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你来告诉她。"中来的人没有不讨厌绿的。她倚媚撒娇,这些年在额驸府没少作威作福,俨然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腔调。以前有格格罩着,后来又加上额驸撑,众人只好都让她三分。现在格格既然下令要杀她,谁又是肯为了她而得罪格格的?教习嬷嬷一生背规矩,那真是举一反三,加之罪,何患无辞?既见格格发问,立刻利地回答:"白昼宣『』,是谓不贞;背主偷情,是谓不忠。为女不贞,为婢不忠,皆是死罪。"绿自知无望,忽然尖叫一声,望外便跑,尖着:"额驸救我——"

"给我拿下了!"建宁大怒。她不喊额驸救命还好,这一喊,只有令建宁更起杀心。

几个高大的嬷嬷拦住绿,三两下擒牢了,仍推她跪在格格座前。建宁拿起那杯殷红的酒,劈手泼在绿脸上,怒道:"我本不想杀你,只是要试试你的忠心,看你还有没有知之念?不料到了这个地步,你的心里仍然只有额驸,没有主子,这样的婢,留你何益?"绿拼命躲闪,哪里闪得过,直被泼了一头一脸,有酒水微微渗进嘴里,她忙连连吐着口水,却发现其味酸甜——那不是毒酒,只不过是一杯掺了石榴汁的寻常高梁酒罢了!建宁并无心杀她,不过是要试她。绿自知失策,但已悔之晚矣,复又大哭起来,不住磕头求告:"格格,看在奴婢侍候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婢子一次吧。"然而建宁冷着一张脸。现在,大概就是把全天下的眼泪汇成海淌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相信绿了。

绿被关进了后院柴房中,格格吩咐:谁也不许探看,也不许给她吃喝。众人都知道绿必死无疑,只是奇怪格格为什么不马上动手,他们猜测,格格是故意要钝刀子杀人,让绿慢慢地受折磨,好看看额驸会怎么做。

吴应熊同样不明白建宁的心意,他不忍心绿因自己受过,如果擅自营救会更加怒建宁;可他也知道,建宁的悲哀因丧兄而起,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他又能补偿什么?建宁现在已经不可理喻,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过的行为,也许一觉醒来,她会突然下令处死绿也说不定。即使她不杀绿,可这样一天天拖延下去,绿断食断水,也早晚会送命的。

他一次次地求见建宁而不得,又写了恳切的请罪书求红袖转,却仍然没有回话。便在这时,他得到一个消息:就在十阿哥博穆博果尔死的前一天,皇上亲自驾临襄亲王府,不但抢走了董鄂姑娘,还打了博果尔一个耳光——这,大概就是博果尔猝死的真正原因吧?

吴应熊慨万分,红颜祸水啊,这还没进呢,便已经掀起这样的轩然大波,还连累了一位亲王的『』命。更不知进以后,又会引起多少风雨!皇上明知太后不喜汉女,而且已经是默许了十阿哥从鄂硕将军府接走董鄂的,竟然还要不惜亲自上门,为了一个女子与亲弟弟大打出手,可见他对这位姑娘的在意。在他心目中,一定是对"董鄂就是洪妍"这个误会深信不疑的吧。只不知道,当他见到董鄂的真面目以后,会不会察觉她其实是另一个人。不过,那恐怕很难吧,毕竟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双方都还只是五六岁的孩子。一别十余年,他哪里还记得她的模样,而董鄂又是那样的绝代佳人,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怀疑鱼目混珠?

不管怎么说,董鄂姑娘已经进,并即将成为皇上的新宠。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而关心这件事的人都会有谁呢?太后娘娘、洪承畴、鄂硕将军,还有后的那些妃子们,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建宁的挚友佟妃。

吴应熊终于想到了一个开解建宁的办法,即使不能开解,至少也可以暂时让她转移心思。于是,他再次拜托婢红袖,这次却不是为自己求见,而是为了佟妃:他让红袖转告建宁关于董鄂入的事,请问格格要不要进去探访佟妃,安一番。

果然没隔多久,红袖便出来传命管家备车,说格格要进了。

建宁是抱着安平湖的心才进的,然而见了平湖,她却忽然觉得心委屈,率先哭了。反而要平湖好言安,问她:"是为了十阿哥的事么?"建宁咽咽地道:"我与十阿哥同年同月出生,他额娘不喜我额娘,所以从小就讨厌我,我们也很少来往。可是现在他死了,我才知道,其实,我在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亲人,博果尔毕竟是我的亲哥哥。有人说他是被皇帝哥哥『』死的,我不愿意相信,皇帝哥哥不会做这种事的,他对弟弟妹妹一向友,他不会『』死博果尔的。"平湖半晌无语。建宁才意识到,其实皇帝哥哥为了争风吃醋而『』死十阿哥,最觉得难过的人应该是平湖哦。她不好意思地拭干眼泪,问平湖:"你也不相信皇帝哥哥会这样做吧?"

"我不知道。"平湖幽幽地说,"每个人,都欠了另一个人的。也许,是我欠了你皇帝哥哥;而你皇帝哥哥,又欠了那位董鄂姑娘。"

"现在,他又欠了十阿哥的了。"建宁似懂非懂地说,"那么我呢?我是欠了额驸,还是欠了绿那丫头?"平湖这是第一次听建宁说起额驸府的事,她同情地看着建宁,那么温柔沉默,一语不发。

于是,建宁源源本本地将自己从出嫁直到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儿道给了平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动,越说越伤心。最后问:"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他们两个?"平湖轻轻叹息,却并不回答她的话,反问:"你一直说我才应该做皇后,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撺掇皇上把皇后废了,取而代之?"建宁一呆,说:"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就算皇后废了,太后娘娘不点头,你也没办法做皇后。慧不是被废了吗?可是博尔济吉特如嫣又进了。谁都知道,这大清后里的皇后,只能是太后娘家的人。"

"可是现在董鄂妃进了。皇上对她十分宠,我听女们说,这些子,皇上一下朝就去了董鄂妃的寝,早晨直接从那里去朝上,接连几天,没有一天例外。那些妃子联手跟太后告状也没用。皇后当然也没办法。依你说,皇后该怎么办呢?下令杀了董鄂妃吗?"

"那恐怕不行。皇帝哥哥既然能从十阿哥府上把董鄂妃抢过来,就不会在乎皇后的话。就是皇后,也不敢把董鄂妃怎么样吧?"

"岂止不能怎么样,听说皇上还禀告太后,说想立董妃为皇后呢。太后当然不肯,所以他们母子俩这几天闹得很不愉快。"平湖苦涩地说,"皇上尚且不能随心所,何况皇后,或者其他人呢?"建宁若有所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杀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最重要的,还是皇上心里喜谁,是吗?依我说,如果不是你坚持不肯跟皇帝哥哥见面,本就不会有董鄂什么事。"平湖轻轻摇头:"皇里的事,很复杂,想做皇后,还是想做皇上心里最重要的女人,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是额驸府里就简单得多了,而放在你身上,就更加简单。你是格格,是太后指婚给额驸的,额驸府里没有人可以违你的意,而额驸对你也是久情深,所以,你既可以做额驸府里最尊贵的格格,也可以做额驸心中最重要的女人,这两者是否如一,完全看你怎么做。是不是杀了绿,也全在于你。问题是,杀了绿,就万事皆休了吗?"建宁愣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是额驸府的最高主子,而自从上吴应熊后,就本能地认为自己当然应该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女人,甚至是惟一的女人。因此,当她看到绿倚在额驸怀中的情形时,才会怒火中烧,甚至起了杀心。但是平湖的话提醒了她,皇帝哥哥身边三六院自不必说,而吴应熊身为世子,三妾四妾也在所应当,即使自己可以杀了绿,也不代表就会成为他的最,因为往后还可能有红,紫…而且,谁又知道在额驸府以外,吴应熊到底有没有别的女人呢?凭借地位的尊贵,自己也许可以做到额驸府里惟一的女人,但是却不能成为额驸心中最重要的女人,那么权力又有什么意思呢?

建宁终于明白了,却又更加茫然:"香浮,你是说,关键不在我怎么做,而在于额驸的选择。所以,作为女人,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完美,然后等待男人来抉择,是吗?"平湖道:"并不全是男人或女人的问题,而是,谁谁更深一些。得更深的那个人,就会变得无奈。"建宁也无言了。到这一刻,她才会无比清楚地了解到,她有多么额驸——到无奈。她不知道在吴应熊心中,自己和绿谁与他更近,但是她明白的是,杀了绿,一定会让额驸的心离得她更远。她能做的,就只有放过绿,等待额驸的心一天天靠近她。

然而,回到额驸府,建宁才发现:吴应熊放走了绿。他把自己捆着来负荆请罪,自愿替绿接受一切惩罚。然而建宁看着他,只觉得心灰极了,冰冷极了——额驸的心,终究是离绿更近!

她想她的等待是无谓的,从她进府第一天起,额驸就在讨厌她,疏远她,他永远也不可能与她真正亲近。不论她怎么做,都不会变成他心中的最。他宁可选择一个下的婢女都不肯选她,就只为,他喜的,是汉人!

她看着吴应熊,冷冷地问:"绿在哪儿?"

"在下愿意受罚,请格格放过绿。"

"你宁可替她受罚,也要保护她,是吗?"建宁绝望地问,"她对你,就那么重要?"吴应熊没有回答。他想,这不是谁更重要的问题,而是,他不能让一个女人为了他而枉死。作为一个男人,即使不能给他的女人幸福,至少也不能让他的女人不幸吧?

只是建宁不会这么想,她执拗地钻进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死胡同里,一遍遍想着:他要绿,不要我。他要绿,不要我。

她没有勇气再盘问下去,甚至没有力气去想要不要惩罚吴应熊,她悲哀地挥一挥手:"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带着你的绿,走吧!"吴应熊当然不会走。这里是敕造额驸府,他若离去,不仅是对皇上不忠,也是对父亲不孝——额驸爷居然停纳妾,那就是欺君,是门抄斩的死罪!额驸府就算是一座监牢,一座坟墓,他也只有死守在这里,甘为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