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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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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面回来,门上贴着一张小纸条儿,书云:“叔叔,我爷叫你星期到我家来。一定要来。”署名是“幸福”幸福,是房东家的孩子,我前后两次在小杨村驻队,都住在他家。叫我去有什么事呢?

到周,我出城去,来到阔别四年的菜区农村——小杨村。

走进北巷口,那幢识的砖腿门楼下,男人女人,出出进进。小院里,搭着席棚,几把菜刀同时剁出杂而和谐的音乐,油锅里不断地发出爆响。烧火的,洗菜的,担水的,打诨的…喜庆的气氛洋溢在人们的话语中,轻快的脚步上,小院的空气里——是给幸福订媳妇吧?

悉的人和我嘻嘻哈哈打招呼,房东杨大叔跑出来,瘦长条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动着悦的花,说:“咱幸福考上大学咧!”噢,这事!实在可喜可贺。

“叔!”幸福从外面进来了,脸上泛着红晕,腼腆地笑着,悄声抱怨说:“你看我爷张罗大不大?这号事…”瞧着爷孙俩快活的神,我却追寻起记忆中的幸福的影子四年前初冬的一天,我受公司派遣,带着铺盖行李来到小杨村,队长宝全仍然把我安顿在幸福家。前年,我在这里住过俩月,一切都是悉的。幸福从上房走出来,拍打着衣襟,慈祥地笑了。

“幸福呢?”我问。

“你还记得他!”大婶喜悦的眼光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受神,说“吆车送菜去了。”

“他会吆车?”我不由一愣,难得料到“他怎么会吆车呢?”记得我头一次住进这个家里,十五六岁的幸福正读中学,长得细条条个儿,额前扑着一绺黄黄的头发,见了我,羞怯地低着头,转过身,跑到他住的厦房里去。

我住在厦房南间,和幸福是隔墙邻居,两个小门并开着,距离不过三米。住过半个多月,幸福从来没有跷过我的门槛。有时从我门口过,连朝这边看一眼也不看。

这一天,他却破例走进我的房子。我赶紧站起,招呼这位稀罕的邻居。

他顺炕站着,问我:“你过去念过的中学课本还在不在?”

“唔,说不定。”我毫无准备,又怕他失望“大约还在,不会全的…”

“你礼拜天回去,给我捎来。”他说“听说老课本深,我想试试。”我找了几本残存的数理书,带给幸福。每当我夜晚从村里回来,总看见邻居窗上亮着灯光。

这期间,和社员们混了,我常常听见村里人说到幸福的聪明,有些事,甚至被文化不高的庄稼人传说得带上了神奇的彩。我半信半疑,终于看见了一个奇妙的景象。

这天,队里买回当月的粮食来(蔬菜队由国家粮店供应口粮),正好是个星期天。会计把幸福叫走了。在仓库门口,摆着一台磅秤,围着一堆夹着口袋准备分粮的男女社员,翻捣粮食的尘土呛人嗓鼻。中年会计坐在桌子旁,一手提着笔,一手打算盘。幸福坐在会计旁边,袖着的双手搭在桌沿上。会计念过一户社员的人数(按五级定量,人数折合后有整有零),就急急忙忙拨拉算盘珠儿。幸福听到会计念出的人数,薄薄的嘴嚅嗫一下,就侧过脸报出一个数字。会计和他算盘珠儿的数字一对照,没错,就给过磅的社员大声呼报…我看呆了。

他怎么会赶大车呢?他那细条条个头儿,比姑娘还腼腆、还柔静的样子,说话像蚊子一样的细声,怎样呵斥、驾使那些活蹦跳的骒马二骡子呢?

“这娃野了!谁也管不下!”大婶心事烦怨地说“你先收拾住处吧。闲了,细细说。”这天晚上,大队里开完会,我和宝全队长搭伴往回走。半圆的月亮贴在南塬上空灰蓝的天上,朦朦月光洒在街巷里,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直冲鼻膜儿。宝全蹙蹙鼻子,哈哈笑着转过头,说:“这几个崽娃子,又煮狗哩!你闻,多香!”宝全告诉我,一伙小伙子,夜里常常到外村去,把人家的狗哄出村,在野地河滩打死,剥扒了皮,拿回来在牛犊家里煮吃,是几个拜把子兄弟哩!派出所当成什么集团查问过几次,没查出什么案件,也就算了,指令他们再不许打狗聚餐。今天晚上,大约又从什么地方到手一只狗吧。

“走!尝一块狗去!”宝全说。

我未必想吃狗,却被一种好奇心驱使着,跟着宝全去了。

出了北巷,有一个独庄孤园,我跟宝全走进门,一眼瞧见靠墙的一张方桌上,摆着一只大瓷盆,半截狗腿在盆外,桌上,锅台上,地上,随处扔着啃剩的骨头,几个青年围着桌子,撕嚼着狗,大声笑着。看见宝全,牛犊并不畏怯,嘻嘻笑着:“队长,算你运气好,还有一条腿…”及至看见有生人跟在队长后头,他也并不在乎——经见过警察讯问的人,怕我一个蔬菜公司临时派来收储冬菜的“萝卜白菜司令”干什么!

这是个长得十分蛮的青年。那双浑黄不清的眼仁,象榨干了油的棉籽儿,灰暗、死板而无灵光。他得意洋洋地给宝全队长说,今天送菜路上,他怎样捉刚从陕北山区招来的新警察。我却一眼瞅见靠墙坐着的幸福,心里一震。

幸福侧身对着我,故意低着头。我叫了一声,他“嗯”了一下算是应声,并不看我。短暂的难堪之后,幸福就又伸手撕下一块狗,附和着牛犊得意的述说,轻狂地笑着。他的眼里、腼腆、羞怯、甚至有点像女孩子般妩媚的神早已褪净,一股野气在那长长的黑睫上浮游,头发蓬,衣邋遢。这哪是我记忆中的可的幸福,分明是牛犊的“哥儿们”了。他抓着骨头的一端,脖子一歪一拧,啃嚼着那煮得半生不的狗

我和幸福一路回来。一进门,他懒散地靠在被卷上,狠劲地着烟,躲闪着我困惑的眼光。

说话别扭极了。我问一句,他回答俩字;不问,他就一个字也不说。

“今天出车来?”

“嗯!”

“给哪儿送菜?”

“解放路。”

“啥时间回来?”

“天麻麻黑。”他脸上很疲惫,很烦厌,似乎希望我快点走开。我偏接上一支烟,把烟盒摆在桌子上,做出一副下榻的姿式。我用时间和忍耐,终于打开了幸福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