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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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过药,你这双手会变得绵绵软软、白里透红,之后再替你染甲,十指敷出鲜粉颜,看来也喜些。”另一边的大婶忙普她挽面修眉,在她脸颈上涂涂抹抹,说着哪罐粉能增沫好气、哪罐膏能使肌肤水,身后还有个大姊,梳理她一头长之外,不忘换些药草敷在发际,说是能泽润青丝。
这几天的时间,全都被这类事儿占。大婶大姊皆是稳邻人,她们自红枣儿时开始,看她长大,心里对红枣的际遇及未来,冷惜不已,然而,谁也不曾出言安,或鼓励她逃跑——红枣若逃,下一个中选的女孩,会不会是自家闺女?
人,不去掀开细看,底下的自私就能掩藏得极好。她们所能做的,便是在最后几,尽其可能对红枣她。
“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这汤头我可熬了整晚,又浓又醉,加入大量蔬果,喝起来鲜甜美味,再搭配细面条。红枣,多吃一点,厨房里还很多呢。诸如此类的关怀,不胜枚举。
红枣不拒绝任何一分好意,如果这能让大家到些许安心,得到良心藉,她并不拒绝。
“好,谢谢平安姊姊。”红枣尝了一口。
“这汤面好好吃哦…”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口中品尝的滋昧,确实美味无比。
“别光吃面,卤蹄膀也很软,入口即化,试试。”梁大姊为她夹,几乎是同时同刻,五六双着,全夹了一筷子的菜,往她盘里堆,生怕她少吃了哪一道拿手好菜,红枣负责进食就好。
“谢谢备位姊姊,我自己来。大家也一起用,把小李哥他们唤进来,趁热一块儿吃。”由窗扇望去,几个年轻男子忙碌采收结果累累的枣树。
“你先吃点,那几个大胃袋一进来,可比蝗虫过境,桌上菜盘就给扫个光,还轮得到你?这些全是为你煮的…”大婶可不赞成。
“大伙一同吃,边吃边聊,就当是陪我闲话家常,饭菜吃起滋味更好,许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红枣笑应。
“红枣都这么说了,叫小李他们进来吧。”在那之前,梁大姊手脚伶俐,所有菜肴全另外夹了好大一份,堆成盘间小山,摆向红枣手边,这样就不怕那群男人下手不留情。
“喂闪小子们,吃饭啦,洗干净双手才许进来呀!”大婶吐喝去了。年轻男人们应声,乖乖照办,摆下手边用具,到后院去打水,清洗手脸。
红枣目光仍落在窗外。
那一方景致里,空无一人。两之前,“龙四”曾站在那儿,挨了她一阵竹帚打…
“龙四”离开沇川镇了吧?被她那的话语,吓坏了吗?他瞧起来不似胆小之辈,然而,胆再大又如何?
人,皆有无法挑战的限制,例如,与河神相争。绝不可能胜出的较量,连去尝试都无须。那反应,教她有些诧异。
也许,正因他没说半个字、没面退却,才让她误以为…他还会再来。
她是…在期待吗?期待他有所作为…半夜拉着她,逃出沇川镇?不,这种期待,她没有,她也没打算逃。
“还在瞧谁?”平安姊见她发怔,轻轻喊她。
她回过神,屋内的每双眼全盯着她。她不可能道出跃入脑海间,教她分心的“龙四”于是,笑着摇首,说了无伤大雅的小谎。
“今年的枣,生得真好,树上结果,以后…还请大家替我多多照顾它们。”
“这…妹子放心,一切有我们,不会…任由它们自生自灭。”梁大姊口气微噢。
“好饿好饿,哇——菜真丰富,有黄嫂子的家传汤面,还有每回一上架,就给抢个光的梁家蹄膀!我们真有口福。”小李一帮子男人进屋,惊呼连连,一扫屋内短暂的惆怅。
“吃相好看些!别用手去抓菜,干净点!”大婶骂人声清脆响亮。
“红枣妹子,晚些要来晒枣子,是不?”小李盛了一大碗面,哩呼噜吃起来。
“嗯,今光温暖,晒枣子正好,我也来帮忙。”红枣笑道。
“别别别——你十指修得漂漂亮亮,也染好颜,哪能再做活?丢给男人们去做。你呀,坐着休息,偶尔动嘴,指挥他们两句就好!”所有大婶大姊持反对意见,换来小伙子们抗议,可没人理睬他们。
红枣低头,看着十指淡淡的粉樱。
神奇的药水,将她的双手滋润得又柔又,不似一双辛勤劳动的手。
垂在前的发丝,腻亮丝软,泛着花儿香气,连她都嗅到自己一身的芳馥。
一切的美好,只为昙花一同的短暂。
为亲做的准备。
她没有掉下半滴眼泪。
不像平安姊姊,一边煮面,一边悄声哭了,端面出来时,双眼红通通的,也不若林大婶,昨天进屋前,还在绿径间噎哭泣,断断续续,传入红枣耳内。
她哭不出来,即便知道自己所要面临的命运,眼泪,仍是干涸。
或许,尚未到恐惧之际吧?
当她坐上花轿,投入冰冷的川,那时,她会怕得哭出来也说不定。
笑着自己的多心,明知自己本就…
她轻摇着头,不再胡思想,静静地吃着碗中美食。
那些滋味,却怎么也记不牢了…
“真会跑的家伙…”龙四,不,是蒲牢,伫立川水冲刷的河中大岩上,背脊直,任由涌河水溅温衣。
双手梳竖一头散发,是恼怒时的本能动作。
“什么沇川河老爷,不就是条河蛟吗?!胆敢冒充白龙,在外头招摇撞骗,学人类娶起老婆来。”他声。
蒲牢托着后颈,脖子扭扭,脑袋甩甩,追丢河蛟的窝囊气,全发在上头。
“本想打得它没命去婴,这么一来,那颗小红枣就是我的了,结果错估它的逃跑速度,没能逮到它…”啧,太小看河蛟,不当它是一回事,心惹祸。
只要河老爷放弃娶我,我就是你的。为了这一句,他可是拼了。只要河老爷放弃婴我,我就是你的。她娓娓道出,她的声音,她的神情,还有她瞅着他瞧的眸光,他记忆深刻。他以为,她那时准备哭了呢。但没有,她的眼睛水汪汪,并不是泪水,纯粹是乌亮的反灿。
幸好她没哭,他最讨厌,也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滴答掉泪的弱小生物,雌雄皆然。什么未语泪先、什么梨礼带雨、什么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只会用眼泪来吓人的家伙,他很不齿,他没有耐心去哄谁别哭。无论公的母的,有自保能力者,他才看得起。
“…那种小东西,一碰就会碎,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想起名叫红枣的女娃,他不喃喃自语。那么弱、那么软绵,手腕、颈子和柳纤细无比,连打人的力道,也教他嗤之以鼻的无力。
这种小动物最最可怕,怕捏碎她、怕吼坏她、怕她不堪一击。
“女人,还是像长鲸一族,皮厚,强壮威武点的好。”他自己边说边点头,一副体验深刻的嘴脸。长鲸族的雌鲸,个个强悍健壮,别说是河蛟,龙子都不放进眼里。
雌人类怎会完全不一样?娇小可,白玉娃娃一般,雕红琢,也易碎脆弱,对于他这种手脚的鲁子,只能敬谢不,能保持距离,最好。省得一挥手、一转身、一个嚏,就把人给坏了。好吧,要保持距离,他知道,这样的距离,足够了吧?
没逮到河蛟的蒲牢,回到那间小茅屋,站得有些远,透过茅屋窗口,勉强看见她的身影。
围着她的镇民,好不容易全离开了,只剩几名男工留守屋外路径口,不着痕迹地看顾她,避免节外生枝,在最后关头让她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