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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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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样清凉的月光照在火车站的小站房上。

铁路没有通车,由几个小房间组成的站房,成了卫生队驻地。严素同几个女军医、女护士住在一起。她的位在木板通铺紧靠玻璃窗那一头上。

今天下午才接到通知,分派她明天到师里去。

她为此到无限兴奋。

秦副司令没有忘记他在南下列车上的许诺,是他亲自打电话给卫生部长为她请战的。

这消息顷刻间传遍这个火车站房。

“大姐,你就抛开我们自己一个人下部队?你带我去吧!”这些年轻的姑娘似乎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什么是恐惧,她们不高兴就哭,高兴了就笑,而且,一点点本不值得笑的事,也会引得她们吃吃地笑个不停。现在,她们盯住了严素。她们一遍又一遍问她:“你是怎样跟司令员说的?”

“你就直接那样走到首长跟前去?”

“你说什么来着?你说:我一定要上前线?”

“严军医!你说这是最后一仗了,我要参加不上,就永远不能参加战争了,你是这样说的吗?”她们都那样热情,又那样认真,严素无法推托,只好把在列车上与秦副司令员骤然相遇的事又复述了一遍。末了,她说:“我已经跟你们讲了三遍了,你们再别追问了!”于是,她们和严素搂抱在一起,嘻嘻笑起来,有的还啧啧称赞:“严姐,我的严姐!你真勇敢,你真有气魄!”另外一个却哼了声说:“要是我遇到这种场合,我也不会放过这机会!”

“瞧你能的,你还梳着小娃娃辫呢!”

于是又嘻嘻笑成一团。

这些天真烂漫的姑娘呀,她们闹尽了兴,就一个接一个地睡着了。

严素睡不着,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点。她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坐在自己铺位头上,望着睡了的人们,轻轻地喟叹一下,又浅浅笑了笑。

她吹熄了蜡烛,月光立刻像清水一样从窗玻璃上照进来。

这次回林口老家,好像带回一股甜美味儿,至今也嚼磨不完。她和这部队里一个班长牟光是一个村上的。牟光跟部队进了关,她想去劝老人。一见牟光的老父亲她就笑了,老人跟牟光长得一模一样,朗、义气,就是犟得全村出了名,人们都怕沾惹他。他原来怕老人想不通,东北人提起“进关”就像远走他乡,永离故土了。谁知老人家把手在膝盖头上一拍,面通红,瓮声瓮气地说道:“子这一步棋走得好,人活着总要讲个事理,什么南方北方都是一家人!不能咱们这儿光亮了,眼看着关里人还摸黑。这不,沈一解放,老二、老三都送去当兵了,老三还是炮兵,来信说当一炮手呢,什么叫一炮手?听他小子咋唬的!这不,小丫也学开康巴音子(康拜因,即联合收割机)去了。”他低了嗓音像讲什么机密话:“素啊!我看老鼠拉木锨,这大头还在后边呢!”这一老一少笑得十分酣畅。

严素说:“我就要南下,你给光捎句话吧!”老人用大拇指和二拇指捻着蟹爪胡子尖,沉了一阵,说:“你给我告诫告诫子,他要不打出个好样儿来,瞅我不拿鞋底子拐打他股!”小丫觉得这话说得寒伧,她红着脸从旁拉了一把:“爹!

我哥是班长呢!你瞎虎啥?”

“班长又怎样,就是当了大总统也是我的儿子,也得归我支管。”话一落音,屋子哄起一阵热烈笑声。严素笑得出眼泪说:“你老爷子这话我可不敢捎,还是写一封万金家书,我一定给你带去,他走到天边我也赶得上他…”现在,由小丫执笔写的信就装在严素的挎包里。她站起身,又把信找出来,就着明亮的月光看了看,用旧报纸糊的小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牟光哥亲启”严素又笑了。

不过,她的心窠里还是空落落的,她烦恼地摇摆了一下头发,钻到被窝去想睡觉,可是蓝幽幽的月光刚好落在她的脸上,她又翻身披衣坐起来。

她的心忽然怦怦跳。

她面前出现一个赫红脸庞上刻着深深皱纹的脸,浓黑的眉锋和胡茬,令人看了就觉得严峻,这人长像很平常,说不上俊美,可是他的两只眯眯的笑眼一闪亮,他的整个脸就变了,你就觉得这个人整个心地就是这样明亮。

嗐!

她想摆手驱赶这个念头。

可是手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沉重,十个纤纤细指头像绞丝银镯一样绞在一道,怎么也抬不起来。

可是那个人那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还是火星那般发亮。

她第一次发现这双眼睛,是在辽西作战战场上,那一仗打得可厉害,天上地下,火炮开花,她背了药箱在火线上抢救伤员,硝烟呛出眼泪,烈火烧焦了头发,她汗淋淋、吁吁奔跑着,包扎了一个又去包扎另一个。当她跃出一个壕堑向另一个壕堑跑去时,她听到威严的一声大喝:“谁在那儿跑?你给我卧倒…”然后,她觉得有人猛力一下把她推倒。就在这时,她只觉得灼热的一闪,她被掩埋在土里,等爆炸声响过去,她扒开土扬起头,就在那一瞬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看她。紧接着又是一阵骇人的爆响,从此她失去了知觉。她在住院期间又发现了这双眼睛,不过头上着白布绷带,他在她的病房窗下神情专注地捧住一本书在读。她仔细观察他,又从旁人那里打听,她才知道,就是这个师政治委员,在生死关头一把把她推倒,然后,在第二发炮弹落下时,他们一道负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