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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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李老太太把梦竹的早餐端了进来,妈跟在后面,捧着洗脸盆和牙刷巾等。室内是一片混,门边全是砸碎的东西,笔、书本、镇尺等散了一地。窗子大开着,室内冷得像冰窖,寒风和冷雨仍然从窗口不断的斜扫进来。窗前的地下,已积了不少的雨水。梦竹和衣躺在上,脸朝着里,既没盖棉被,也没鞋子,一动也不动的躺着。
"啊呀,这不是找病吗?开了这幺大的窗子睡觉!"妈惊呼了一声,把洗脸盆放下,立即走过去关上窗子,然后走到梦竹边来,用手推推梦竹:"好小姐,起来吃饭吧!"梦竹哼了一声,寂然不动。
"妈,别理她,她装死!"李老太太说。
梦竹一唬的翻过身子来,睁着对大大的,无神的眼睛,瞪视着李老太太,幽幽的问:"妈,你为什幺这样恨我?"李老太太愣了一下,凝视着梦竹。梦竹双颊如火,眼睛是水汪汪的,嘴呈现出干燥而不正常的红。她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梦竹的额头,烧得烫手,顿时大吃一惊,带着几分惊惶,她转向妈:"去把巷口的吴大夫请来!"
"用不着费事,"梦竹冷冷的说,看到母亲着急,她反而有份报复的快。"请了医生来,我也不看,你不是希望我死吗?我死了,你可以把我的尸首嫁到高家去!也维持了你的面子!"
"梦竹,"李老太太憋着气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不要来管你,就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关心你,护你,才宁愿让你恨我,而要保护你的名誉,维持你的清白。你想想,那个何慕天,长得是很漂亮,但是,漂亮又有什幺用呢?你知道他有诚意没有?你知道他家里有太太没有?你七八糟的跟他搅在一起,名声坏了,他再来个撒手不管,你怎幺办?何况你订过婚,这个丑怎幺出得起?你是女孩子,一步也错不得,有了一点点错,一生都无法做人。你别和我生气,将来有一天,你会了解我为什幺要这样做的!"
"哼,"梦竹在枕头上冷笑了一声,重新转向里,什幺话都不说。
"起来洗把脸,吃点东西,等下让医生给你看看。"
"不!"梦竹简简单单的说。
"你这算和谁过意不去?"李老太太竭力制着自己的怒火:"生了病还不是你自己吃亏!"
"你别管我!"梦竹冷冷的说:"让我死!"李老太太瞅了梦竹好一会儿,咬咬牙说:"好,不管你,让你死!"医生请来了,梦竹执意不看,脸向着里,动也不动。吴大夫是个中医,妈和梦竹拉拉扯扯了半天,说尽了好话,才勉强的拖过梦竹的手来,让吴大夫把了把脉。至于舌头、喉咙、气都无法看。马马虎虎的,吴大夫开了一付葯方走了。
妈又忙着出去抓葯,回来后,就在梦竹屋里熬起葯来,她深信葯香也能除病?罾咸沧诿沃翊脖叻4簟h櫚竞昧耍搪璨∥〉呐趿艘煌肴櫣矗蜕缕暮埃?小姐,吃葯了!"梦竹哼也不哼一声。
妈把葯碗放到边的凳子上,自己到上来推梦竹,攀着梦竹的肩膀,好言好语的说:"小姐,生了病是自己的事呀,来吃葯!来!有什幺气也不必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看你,平就是娇的,怎幺再得起生病呢?来,赶紧吃葯,看妈面子上,从小吃我的长大的,也多少要给妈一点面子,是不是?来,好小姐,我扶你起来吃!"
"不要!"梦竹一把推开妈的手,仍然面向里躺着。
"梦竹,"李老太太忍不住了,生气的说:"你这是和谁生气?人总得有点人心,你想想看,给你看病,给你吃葯,这样侍候着你,是为的什幺?关起你来,也是因为你呀!你不吃葯,就算出了气吗?"梦竹不响。
"你到底吃不吃?"李老太太提高声音问。
"不吃!"梦竹头也不回的说。
"你非吃不可!"李老太太坚定的命令着:"不吃也得吃,起来!吃葯!"梦竹一翻身从上坐了起来,直视着李老太太说:"妈,从我小的时候起,你对我说话就是'你非这样不可,你非那样不可!'你为我安排了一切,我就要一步步照你安排的去走!好像我不该有自己的思想、愿望、和情,好像我是你的一个附属品!你控制我一切,从不管我也有独立的思想和愿望。你不用再命令我,你要我嫁给高家,你就嫁吧!生命对我还有什幺呢?反正这条生命是属于你的,又不属于我,我不要它了!"说着,她端起那只葯碗,带着个豁出去什幺都不顾了的表情,把碗对地下一泼,一碗葯全部洒在地下,四散奔。梦竹拋下碗,倒在上,又面向里一躺,什幺都不管了。
李老太太气得全身抖颤,站起身来,她用发抖的手,指着梦竹的后背说:"好,好,你不想活,你就给我死!你死了,你的灵牌还是要嫁到高家去!"说着,她转过头来厉声叫妈:"妈!苞我出去,不许理这个丫头,让她去死!走,妈!"妈站在边,有些手足无措,又想去劝梦竹,又不敢不听李老太太的命令。正犹豫间,李老太太又喊了:"──妈!我跟你讲话你听到没有?走!不许理她!"
"太太!"妈用围裙着手,焦急的说:"她是小孩子,你怎幺也跟她生气呢!生了病不吃葯…"
"妈!"李老太太这一声叫得更加严厉:"我叫你出去!"妈看了看李老太太,又看了看躺在上的梦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跺跺脚,向门口走去,一面嘟嘟囔囔的说:"老的那幺强,小的又那幺强,这样怎幺是好?"李老太太看着妈走开,就点点头,愤愤的说:"我告诉你,梦竹!命是你自己的,要你就要!不要你就不要!做父母的,做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说完,掉转头,她毅然的走了出去。立即,又是铜锁锁上的那一声"嚓"的响声。
梦竹昏昏沉沉的躺着。命是自己的,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现在,这条命要来又有什幺用呢?等着做高家的新娘?
她把头深深的倚进枕头里,泪珠从眼角向下,滚落在枕头上。自暴自弃和求死的念头坚固的抓住了她,生命,生命,生命!让它消逝,让它毁天,让它消弭于无形!如今,生命对她,已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白天,晚上,晚上,白天,子悄悄的消逝。她躺在上,拒绝吃饭,拒绝医葯,拒绝一切,只静静的等待着那最后一的来临。妈天天跑到边来泪,求她吃东西,她置之不理。母亲在边叹气,她也置之不理。只昏昏然的躺着,陷在一种半有知觉半无知觉的境界中。许多时候,她朦胧的想,大概生命的尽端就要来临了,大概那最后的一剎那就快到了,然后就是完完全全的无知无觉,也再无悲哀烦恼了。就在这种情形下,她不知自己躺了多少天,然后,一天夜里,妈提着一盏灯走进她的房间,到边来摇醒了她,低声音说:"梦竹,起来,梦竹!我送你出去,何慕天在外面等你!梦竹!"何慕天!梦竹陡的清醒了过来,何慕天!她瞪大了眼睛望着妈,不相信妈说的是事实。这是可能的吗?何慕天在外面!妈又摇了摇她,急急的说:"我已经偷到了钥匙,你懂吗?现在快走吧,何慕天在大门外面等你,跟他去吧,小姐,跟他去好好过子,你妈这儿,有我挡在里面,你不要担心…"妈的声音哽住了,起衣服下摆,她擦了擦眼睛,伸手来扶梦竹。"何慕天这孩子,也是个有心的,三天来,天天等在大门外面,昨天早上我出去买菜,他抓住了我,说好说歹的求我,要我偷钥匙,昨晚没偷到,他在大门外白等了一夜。今晚好了,钥匙已经偷到了,你快起来吧!"梦竹真的清醒了,摇了摇头,她挣扎着从上坐起来,妈伸手扶着她。她望着妈,数来的疾病和绝食使她衰弱,浑身瘫软而无力。息着,她问:"真的?慕天在等我?"
"是的,是的,是的,"妈连声的说:"快去吧,你的东西,我已收拾了一个包裹给何慕天了。你这一去,就得跟着何慕天过一辈子,没人再管你,招呼你,一切自己当心点。以后也算是大人了,可别再犯孩子脾气,总是自己吃亏的…"妈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声音就讲不清楚了。她帮梦竹穿上一件棉袄,再披上一件披风,扶梦竹下了。梦竹觉得浑身轻飘飘,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脑子里也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不能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幺,只有一个单一而专注的念头,她要去见何慕天!妈扶着梦竹走了几步,门槛差点把梦竹绊跌,走出房间,悄悄的穿过走廊和堂屋,到了外面的院子里。这倒是个月明如昼的好晚上,云淡星稀,月光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涂成了银白。梦竹像腾云驾雾般向大门口移动,妈又在絮絮叨叨的低声叮嘱:"这回去了,衣食冷暖都要自己当心了,烧还没退,到了何慕天那儿,就赶紧先请医生治病…我也不知道我在帮你做些什幺,我也不晓得我做得对不对,老天保佑你,梦竹!我总不能眼看着你饿死病死呀…"妈鼻子,老泪纵横。到了大门口,她又说:"再有,梦竹,别以为你妈不你,你生病这几天,她就没睡好过一夜觉,也没好好的吃过一顿饭,成天望着你的房间发呆,叹气。她是你的,只是她太要强了,不肯向你低头。你去了,以后和何慕天能够好好的过子便罢,假如这个何慕天欺侮了你哦,子过不下去的话,还是回家来吧…"梦竹停住,猛然间明白了。自己是离家私逃了,换言之,这样走出这大门后,也就再不能回来了。她望着妈的脸发怔,月光下,妈红着眼圈,泪水填了脸上每一条皱纹。她嗫嚅着喊:"妈!"
"去吧!走吧!"妈说:"反正你暂时还住在沙坪坝。你藏在何慕天那儿,把病先治好,我会空来看你的。你妈要面子,一定不会太声张,我会把情形告诉你。好好的去吧,何慕天要等得发急了。快走,当心你妈醒来!"梦竹望了望这一住多年的家宅,知道自己已无选择的余地,留在这屋子里,是死亡或者嫁给高悌,而屋外,她梦魂牵系的何慕天正在等待着。妈拉了拉她,她身不由主的跟着妈跨出大门。立即,一个暗影从门边了过来,接着,是一副强而有力的胳膊把自己凌空抱起,她听到妈在喃喃的说:"慕天,我可把她给你了,你得有良心!"
"妈,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是何慕天的声音。然后,自己被抱进一辆汽车,放在后座上,有件男用的大衣对自己身上罩来。她仰起头,看到何慕天热烈而狂喜的眼睛,他注视她,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喊,重新又拥住了她,他的胳膊抖颤而有力,他的声音痛楚而凄的在她耳畔响起:"梦竹!梦竹!梦竹!"一剎那间,多的委屈,多的痛苦,多的相思和绝望,全汇成一股洪,由她中奔放出来,她扑过去,紧紧的揽住何慕天,用一声呼叫,呼出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情:"慕天!"冬天,悄悄的来了。
杨明远裹着厚棉被,坐在上看一本都德的小说"小东西"。王孝城又在和他那个吹不出声音的口琴苦战,吹一阵、敲一阵、骂一阵。有两个同学在下围棋,只听到哩啪啦的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和这个的一句"叫吃"、那个的一句"叫吃"。这是星期六的下午,自从天凉了之后,南北社也就无形中解散了,星期六下午,又成了难挨的一段时间。
宿舍门忽然被推开了,小罗垂着头,无打采的走了进来,往椅子中一坐,紧接着就是一声唉声叹气。
"怎幺了?"王孝城问:"在那儿受了气回来了?"小罗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