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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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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哟一哟—天哪,快来吧!”这声音非常,所以她不困难的就望见三姐她们已走到一条街市上了。于是她走拢去,侄女玉英也嘲了她。

似乎象受欺了一样,很含点悲愤,但瞬息又忘了。虽说这街市很破,阿也颇到趣味,一手拖着三姐的娘的手,随着走,又来留心到街两旁的店铺。有些店铺中又坐了人在喝着茶,阿觉得很有趣。但所有的人,又都是正如同她公公,她父亲舞着大手在谈天的一些穿老布的乡下人,所以她又忽略过去,只很羡那些偶尔摆在茶桌边的鸟笼,那里是关有不知什么名字的鸟儿,又好看,又机伶。

想:“一定到了。”三姐只在上笑了一下,说:“才一半路呢,就走不起了吗?不是为什么那样急于要到呢?”这城里好象一个神奇的,也许竞不能走到的地方了,在阿是如此以为的。

是的,在她那可怜的梦想中,不知道是怎样的把一切事物幻想得多么够人笑!只要有人去一注意那在湖滨马路出现了时候的阿的脸,就可知道这正是一个刚从另一世界来的胆小的旅客。什么事物也不能使她想出一个回答来!连那裹着皮大氅,红的小腿在街上游行的女太太们,她都不知这也正是属于她一样的女。她以为那只是别人特意把来装饰起来好看的,象装饰店铺一样的东西,所以她总也把眼光追过去。实在那太好看了,那好象假装上去的如云的光泽的黑发,那弯眉,那黑眼,那小红嘴,那粉都都的脸,一切都象经了神的手安放上去的,她并且看见所有街上人的眼光,也正在跟着那咯咯的高跟缎鞋走,她就越觉得城里的人聪明,在如此宽阔,热闹,阔气的马路上,会知道预备几个美丽的,活的,比鸟儿,比哈吧狗,比什么都动人的东西,来让人浏览,这图舒适的方法,不为不想得周到了。并且她疑心她自己怎么也会足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她欣赏这样,欣赏那样,在她是不是生来也就安排定这福气的?

一行人,弯弯拐拐走了几条热闹的街,她遇着许多男的女的,穿着一些她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衣服,又光华,又柔软,样子也是令人只想去亲近,又令人不敢去亲近。他们都是坐在洋车上,汽车上(这也是刚才学来的知识),在街上游行,在店铺的沉重的大门边进进出出的。阿这才领悟为什么城里要设着这许多店铺,许多穿布衣的人来服侍,自然是为的他们。这时阿还没有想出为什么那些人会不同,不过立即便来了机会让她了解。

不久,她们走进一个堆布匹的店铺了,那些美丽得正如阿羡,所景仰的人们身上的布匹,闪着光,一长条,一长条,竟是那样不惜的拖在玻璃窗的后面,阿问,阿知道了她也将要在这店铺中拣一段好看的布匹做衣服,为了过年穿。她是觉得什么都好,既然也可以进来由自己拣,无论在窗中拖着的,在架上堆积着的,在匣子里安放着的。三姐替她拣了一段绿的自由布,夹着一缕缕的白条,象水的波纹一样,她喜得跳了,但是三姐自己拣的,却令她仿佛更喜。她希望也同三姐一样,然而三姐笑了。三姐说小二哥只给她一块钱,若是定要买三姐买的假花哔叽,则要二块多了。

本没有想到要做衣,而小二要去惜她,自由布本已太够她足,但既懂得是因钱少了却得不到假花哔叽,自自然然她会忘记她夫婿的好意,并且似乎在刹那间,,她狠狠埋怨了一下那特省下别的钱为她做衣服的小二了。本来也是,引她去望,而又不能给她足。她只是想:“为什么他不给三姐两块多钱呢?”回来的时候,在第二码头,雇好了一只船。漾的湖水,轻轻把她们推了开去,是离这繁华的都市,一步一步的远了。她把眼睛避过一边来,大声的叹着气。不过快到家时,她又非常快乐了,那还是一种虚荣。当三姐和玉英教她辨识她们自己的家时候,她看见她们的家是深深藏在一个比左近都好的山洼里,且在这山洼里,隐现着许多致的小屋。从湖上望去,好象她们的家,就正在一幢红洋楼的屋上面。这是幸而她忘记了在这山洼里,就仅仅只她们几家是用旧的木板盖成的几家简陋的小瓦屋,而随处还须镶补着旧的,上锈的洋铁板,且屋都堆着零星的东西,从作工,至吃饭,又到睡觉的什么破的,舍不得丢弃的什物都在那里。

五新的生活,总是惹人去再等待那更新的。阿生活在这里,算是非常快乐了,又忙着过年,阿整天帮着阿婆,大嫂,兴孜孜的做事。把父亲,三姑,一切都忘记了。一到晚上,阿婆便约了隔壁婶婶来打纸牌,她偷闲就来看,有时就躲在自己房中同小二玩。近来小二更她,她也更乐于接受那谑。有时间婆在外间里喊倒茶,而小二偏反把腿夹紧些,好看她着急。她虽说恨小二太同她开玩笑,但她越觉得要同小二相好了。小二的手虽,而放在她上,是一样的象有电,她就在发烧,只想把这手拿开,而身子反更贴紧小二了。什么人都觉出他们两家头很好。小二自己也到他的是一天一天更温柔了。

过年很热闹,是她一生中所还未尝过的热闹。新年里,又由大嫂引着在庙里玩了几次。这庙就是在她们隔壁那洋房的前面,是一个很有名的玛瑙寺。寺的命名的意义,自然她是不懂得,不过那大殿的装潢,那屋宇的高朗,她是也会赏鉴的。并且那里面几个很会说笑话的和尚,几个帮阔朋友,都非常有趣。阿婆也来庙里打过牌,住在玛瑙山居(就是她家隔壁的洋房)看门的金婶婶也常往庙里去。庙里有个叫阿棠的后生,她从她的本能觉得这人也正在拿小二望她的眼光在望她。她很怕。阿棠生得又丑。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喜往庙里去。实在庙里比家里好。仅仅就家里那瓦檐也就太矮了,好象把一个人的灵魂都紧紧的盖住,让你的思想总跑不出屋。

闲了时,依旧在三姐处学来许多故事,三姐又津津有味的愿意教她。不知还是三姐觉得谈讲这些有趣味,还是想从这不倦的言谈中暂时一自己对于许多物质上的希求。

总之,她总算是狠幸福了。而且她真的也曾觉得很快活来。不过一到天后,不知为什么总有许多事物把她极力牵引到完全堕入一种思想里去了。

第二章一阿从小就生长在那荒僻的山谷。父亲是那样辛勤的作,所来往的人,也不过是象父亲一样忠悫的乡下老人,和象她自己一样几个痴傻,终勤着做事的孩于。没有事物可以使她一想到宇宙是不止就限于在她谷中的,也没有时间让她一用她生来便如常人一样具有的脑力,所以她竞在那和平的谷中,优游的度了那许多时。假使她父亲,她姑母不那样为她好,为她着想,嫁到这最容易沾染富贵的西湖来,在她不是顶好的事吗?在那还依旧保存原始时代的朴质的荒野,终身做一个作了工再吃饭的老实女人,也不见得就不是一种幸福。然而,现在,阿是已跳在一个大的,繁富的社会里。一切都使她惊诧,一切都使她不得不用其思想。而她又只是一个毫无知识刚从乡下来的年轻姑娘,环境呢,又竭力去拖着她望虚荣走,自然,一天,一天,她的望加增,而掉在苦恼的里面,也就甚一了。

在新年里面,本是很快乐的,所接触的一些人物,也使她到趣味。当然,她是只看到那谦抑,那亲热,那滑稽,而笑脸里所藏住的虚伪和势利,她却无从去领解。所以她终都在嘻笑中,而带着热诚去亲近所有的人,连从前曾一度很扰着她的那城里的繁华都忘掉了。

直到有一天,天气不很冷,温和的光正晒在屋前院坝里。她和大嫂在那光处黏鞋底,三姐,阿招嫂她们也各自搬着小椅在屋外作活。几人谈谈笑笑的,也很不寂寞。大嫂又时时把她黏好的鞋底拿给别人看,大家又来打笑她。她是非常愧惭,很悔从前不学好这针线,现在是全亏了大嫂来教她。

正在说话很有劲的三姐,忽的把话打住了,阿看见她在怔怔的望到外面。阿也就掉过头来,原来从山门外已走进两个人来。那穿皮领的,那阿从前所看见过的美人儿,正被夹在一个也穿有皮领的美男人臂膀间,两人并着头慢慢朝山上走。于是:阿又随着三姐走到挨溪沟的这头,等着他们。终于他们也来了,他们是那样华贵,连眼角也没有望到她那边,只是那样慢慢的,含着微笑的一步一步,两种皮鞋谐和着响声往山上踱。不知那男的说了一句什么话,于是女的就笑了,笑得是那样大方,那样清脆。柔的声音,夹在鸟语中,夹在溪山的汩汩中,响彻了这山坳,于是连路旁枯黄的小草,都笼罩着一种的光辉。笑完了,又把两手去互相‮抚‬那双玲珑的小手套。于是这手套,在阿看来,就成了一种类似敬神的无上的珍品。阿一直送着那后影登了山后,才怅怅的回转头来。阿看见三姐同样也显着那失意的脸,并且三姐又出乎她意料的做了个非常鄙屑的样子。

回到原位时,大嫂和阿招嫂正在谈讲那些时款的衣式。阿招嫂劝大嫂作一件长袍出门时穿,而大嫂称说她年纪已太大,不愿赶时兴。于是阿招搜又说阿顶好做一件。阿招嫂又夸说阿生得倒很体面,加意打扮起来,是顶不错的。大嫂也笑了她几句。

从此,阿就希望得一件长袍。其实她对于长袍和短衣的美,都不能分明的看出,只觉得在别人身上穿起总是好看的,阿招嫂既说长袍是时兴,那自然长袍比短衣好了。

并且,那女人的影子,那笑声,总在她脑子中晃。她实在希望那女人再来一次,让她好看得更清白点。她实在想懂得那女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就是说她要知道那女人的生活。她常常想,既然那笑声是那样的不同,若煮着饭,坐在灶门前拿起火钳拨着火时,不知又是将如何的人了。但是她立即就否认了。别人那样标致,那样尊贵,怎么会象她一样终天坐在灶门前烧火呢?于是她又想起烧火的辛苦,常常为去折断那干树枝,把手划破,并且那矮凳的前前后后,铺着的脏茅草,脏树叶,把自己的鞋袜都得不象样了。阿是简直忘掉从前赤着脚在山坡上耙茅草,而两寸来长的虫也常常掉在她的颈上,或肩上的往事了。

不久,阿所希望的事,就慨然的来了,并且还超乎她所希望的,实在她应从此得到快乐了!

二许多人都沸沸扬扬,金婶婶一早就跑过来报消息。阿招嫂说:“看样子很有洋钿呢!”

“上海来的吧?”三姐很的发着话。

阿婆似乎降临了什么好事一样,眯着眼向金婶婶笑:“你们今年一定可以多赚几个酒钱了。去年住的那和尚,很吝啬吧?”

“是的,外面人手头大方多了呢。昨天看妥房子,知道我们是看门的,一出手就给了两块钱,说以后麻烦我们的时候多着呢,说话关客气。转去时又坐了阿金的船,阿金晚上转来,喝得烂醉了,问他得了多少船钱,他只摇头,我总想至少也给了半块。早上我们还说,可恨上面住的黄家同老和尚又不搬,不然换几个年轻人来,好得多了。只有师宾师父还算比较好些。”金婶婶这一番话,把个个人脸上都加了一层羡的光,都想到那两块钱去了,心也发着热。于是阿婆和三姐的娘又都拜托金婶婶,以后有生意,请也照顾点。金婶婶是俨然贵客一样又在这里坐了一个钟头,大家都不敢怠慢的陪着她。

一吃过早粥,在玛瑙山居的大门前,陆陆续续就出现了许多人,扛着箱笼的,抬着桌椅的。阿快乐癫了,时时偷着跑到金婶婶家去瞧。直到下午二点多钟了,那穿蓝竹布袍的年轻听差的东家才坐了洋车来。阿认得她,那就是她所渴于一再见她的美人,那男子也正是那陪着她来玩山的一个。不过这次她的衣服又换了一件,依旧是皮领,高跟缎鞋,然而却非常和气,一进门就对金婶婶一笑,看见戴破毡帽的阿金叔,也点着头。阿觉得金婶婶是也可了,仰慕的去望她,而在这时,那和善的眼光,带着高兴的微笑的眼光,又落到她自己脸上。于是阿脸红了,心跳跳的反不敢再去望人。那女人呢,也就接过一很玲珑的子,是她丈夫给她的,一步,一步的踱上那通到小洋房的曲径去。那步法的娉婷;肢微微摆动的姿态,还是象那天游山时一模一样。

很想再随着走上去瞧瞧,又觉得非常气馁,无语的便退回家来了。

那久闭的窗,已打开了,出沉沉垂着的粉红的窗帷,游廊上也抹拭得非常干净,放着油漆的光。

一到夜晚,刺眼的电灯光便放过来,阿站在屋外,可以从窗帷里依稀看见悬在墙壁上的画,或偶尔一瞥的头影。阿想知道那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常常一人屏息的站着听。可是都寂然。直到有一夜,是夜深的时候,阿被一种高亢的,悲凄的提琴声所惊醒。阿细细的听,识出这正是从那二对刚搬来不久的新邻居所发出的,阿听到那琴声直想哭了。她悄悄的踱到屋外来。然而那声音却又低沉下去,且戛然便停止了。瞬即灯光也熄了,一切又都寂静得可怕。

真想不出那声音是从什么东西上所发出,而那年轻夫妇为什么到夜深还不睡,并弹出那么使人听了哭的歌调来。阿更留意到间壁了。

是有着明媚的光的一天,阿正在溪沟头清洗衣服,忽然听着一种声音,好象就从自己头上传来的一样,于是阿又跑上沟边的高岸。她看见那女人裹着一件大红的呢衣,把上身倾在栏杆上面,雪白的手腕就从红衣的短袖中伸出,向下面不住的挥着,口中不知在说些什么,又是那样的笑。而从玛瑙山居的门边,就转出几个同样的女人来,尖着声音在向上回报。这使阿恍然,原来那也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东西,也许有着成百成千在她们那社会里,就如同在阿的这社会,也就有着不少的正象阿,正象三姐的人在。

并且天气一暖和,山也由枯黄而渐渐铺上一层绿,所有的树都在着芽,游山的人一天多似一天了。而来玩的,多半总又属于正象她邻居一的人,这使得阿非常烦闷。纵然她懂得是由于她的命生来就不能象那些人尊贵,然而为什么她们便该生来命就不同,并且她们整天到底在享受一些什么样的福乐,是阿夜都不安,把整个心思放在这上面的来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