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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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前院,走进头一座大厅,即见横梁正中挂有“万全镖行”四字的招牌,两壁挂有不少字画,家具全是贵重物品,气派虽然不小,但这座大厅既无家丁,又无厮役,寥寥落落,使人到十分突然。
柳凤梧引领两人进厅,笑说一声:“二位在此稍坐,小弟进去传报一声!”他告了个便,自行进去,过了半晌,便和一位身着蓝绸常服,脚踏“福”字缎履的老者踱出屏风。
白刚情知那老者定是柳凤梧的姑丈,急领何通站起施礼道:“在下冒昧登门,尚望老丈见谅!”老者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寒门能叨小侠光临,已是篷荜生辉,老朽高飞龙与柳坤山是郎舅之亲,彼此不必客套。”宾主就座,寒暄几句,柳凤梧随即问道:“白兄南回之时,可知家严踪迹?”白刚将在老爷岭经过,详细告知并道:“当时小弟因为追踪碧眼鬼,未能继续照料令尊,但有丁前辈在旁疗治,毋须悬念。”柳凤梧听说老父再度受伤,心下十分着急,忙向高飞龙道:“家严还在辽东受伤,甥儿想立即赶去,这里的事,尚望始丈代为主持,不知可好?”说时,他不自觉地望了白刚一眼。
高飞龙抚须正道:“你去探望父伤,理所当然,只是,这里的事,在你走后,恐怕不容易办。”柳凤梧一听不愣了半晌。
白刚见他忧急之情,触动他侠义天,毅然道:“柳兄尽可先住辽东,这里的事,只要是小弟能力所及,定当竭力料理…”他话未说完,高飞龙已哈哈大笑道:“白小侠既然乐意,那还不水到渠成?”白刚怔了一怔,但他见这家门庭冷落,镖行的招牌也拿进屋来挂,便认为有人要来寻仇,需人助手协助,是以不暇深思,慨然道:“既然如此,小弟一切负责料理好了!”柳凤梧获他一口承诺,喜得眉飞舞,向白刚一揖道:“此事除了白兄之外,任何人相助也无能为力,但愿兄台一诺千金。”白刚正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柳兄放心好了!”柳凤梧象旋风一般转入后堂,但白刚仍不明白有何事故,又向高飞龙请问。
高飞龙笑道:“二位远来辛苦,待老夫先去备一份酒菜用膳,再告知详情如何?”白刚还待客套几句,高飞龙已站起身来,踱入后堂,只好静坐思索究竟有何要事。
那知他沉未已,何通忽然嚷道:“你看!那是什么东西?”白刚循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即见横匾那“万”字正中,钉着一张纸条,回想来时未见此物,几时打了上去?恰见高飞龙转过屏风,忙道:“老丈请看横匾上的纸条,是否原有…”高飞龙仰头一看,登时吓得面容失,汗下如珠。
白刚大惑不解,轻身一纵,已将纸条取下。
高飞龙阻止不及,不由顿脚叹道:“老朽害了你也!”白刚诧道:“老丈这话怎讲?”高飞龙抹一把额上的汗珠,颤声道:“小侠看看纸条就会明白!”那是一张手掌大小的绿纸,中间以白粉绘成两叉的枯骨与骷髅头,除此之外,并无出奇之处。
另外,钉纸条那支飞镖,长仅三寸,银光闪闪,也与寻常的暗器没有多少差别。
白刚反复察看,仍找不出足以惊人的道理,只好轻轻摇头。
高飞龙强自镇静下来,见白则仍然懵懵无知,心头更加难受,长叹一声道:“这张绿的纸条,是千毒圣手的白骨令,千毒圣手的武功深不可测,尤其于施毒,他有一惯例,见到白骨令的人必须挖目谢罪,否则三之内,惨祸立至,任你逃往任何地方,也难逃一死。”白刚诧道:“千毒圣手是怎样人物,为何要以白骨令送来府上?”高飞龙道:“他是碧眼鬼的师叔,练就百毒不侵之身,施放之物,俱有剧毒。…”他微顿一顿,续道:“老朽在此开设镖行,已有四十余年历史。叨蒙江湖朋友抬举,从未失风。但在半年前,忽然接到一封不具名的投书,指认五梅关外,向西三里之地,一株巨松下面埋有一只玉盒,若将该玉盒暗送山,即酬纹银三千两。”白刚更诧道:“送到山给谁?”高飞龙道:“信上只说玉盒送到,即有一头带儒巾,身着青衫,蓄有‘八’字胡须的人前往接收。”白刚不“呀”一声道:“原来是玄机秀士的门人!”高飞龙诧道:“门人?这事到后来才知道正是玄机秀士本人…”白刚不又是一惊,却听高飞龙续道:“本行保镖,不经主人同意,向例不验镖物,当时老朽率领五名镖师前往五梅岭,果然寻到那玉盒,不料将到汉,忽然一阵怪风过处,仿佛听到一声佛号,怀里玉盒即不翼而飞,衣襟上却多了一张字条。”何通听得出神,不觉叫道:“那张字条和这张一样?”高飞龙吃他一问,不觉向白刚脸上打量一眼,诧道:“千毒圣手的白骨令浸过毒剧,小侠怎能安然无事?”白刚摊开手掌一看,见那钢镖已被绿纸化去半截,不怔了一怔,再将绿纸磨擦钢镖,但见青烟缕缕,一支钢镖顷刻蚀尽。他为何不被毒侵,自己当然知道,随手折起绿纸,放进袋里,笑道:“存此证物,将来也许有点用处。”高飞龙见白刚毫不在乎,才知他也练成百毒不侵之身,心下大,面对何通苦笑道:“若果那张纸条也是白骨令,老朽恐怕连骨都没有了。原来那纸条是一封警告信,说那玉盒里面藏的是乾坤剑皇甫云龙的首级,若果送到山,必定难逃一死,着老朽火速回家,设法避难。不料才到家不久,又接到前人投书,说是失镖该死,着即歇业守秘,否则抄斩门。老朽自知事态严重,只好依言行事并遣散家人,坐现变化,那知事到今,忽然出现白骨令,看来那千毒圣手必定不肯放过老朽这条残命了!”白刚正道:“千毒圣手虽然厉害,但小可自问仍可和他一较短长,必定替武林除这个妖孽!”一语方罢,忽闻一阵狂笑由空中飘来,白刚一声长笑,身子电出门,即见一物面飞到,急一手抓住,还待再追,即听高飞龙叫一声:“小侠止步!”只好停了下来。打开那纸团一看,原来又是一张白骨令,但这一张的骷髅头上,另以蓝笔画有一个叉,不冷笑道:“这老怪难道也打算教我挖目谢罪?”高飞龙趋前一看,惊道:“这是千毒圣手的约战书,听说他有生以来,只有一次约神剑手葛玉堂,一次约凌云羽士,想不到第三次竟会向小侠约战,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他这番话自是赞美和担忧兼而有之,但白刚只笑了一笑,仍将白骨令藏好,说道:“老怪物如此狠毒,他就是不找我,我也要找他,不知柳兄所说的事,是否与此有关?”这时,一位老妪捧着托盘,由后堂转出。高飞龙将盘里的酒菜,杯筷,取放桌上,肃客入坐,酒过三巡,才微微笑道:“老朽内弟柳坤山之女,白小侠可曾见过?”白刚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事,顺口答道:“前时路过柳家庄,曾经见过一面。”高飞龙长叹道:“老朽那外甥女虽是慧过人,偏是天生孱弱而且命运多舛;她来舍下不久,即旧病复发,遍请名医术士,均束手无策,今大难临头,老朽自身难保,怎能再顾及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委实愧对内弟坤山。…”白刚听他不断嗟嘘,心头也暗替柳凤林着急,但因有过一段糊涂的往事,生怕再被扰不清,却又不能不安这老人几句,只好接口问道:“柳姑娘难道已病人膏盲,无可救药了么?”高飞龙怆然道:“虽然有救,但需要一位内功火候已达炉火纯青之人,才可替她舒通心经诸脉。”何通对于治病一事,是一窍不通,也不兴趣,见别人专顾攀谈,他则大嚼不已。
白刚见对方目注自己,情知有相恳之意,心下暗惊讷讷道:“治病的事,只怕小可也无能为力。”高飞龙只怕他不肯开口,一开起口来,即可搭讪下去,忙道:“小侠武功已超凡入圣,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可挽林儿一命了!”白刚心头大震,暗忖:“莫非她对于前事依旧索怀难忘,以致心经受阻?”高飞龙见对方眉头紧锁,情知已经动念,急道:“小侠既有此武功,能替林儿费通心脉,也不为过。”白刚认为救人要紧,只好道:“小可曾习过.一种推摩法,对于重伤恶疾,颇有功效,不妨为柳姑娘一试。”高飞龙急道:“推摩法于事无补,因为心经乃百脉之主宰,气血之总汇,是以必须疏导诸脉使之归心,复由心脏使其回于诸脉,才可周而复始,畅行无阻。若果仅以推摩法疏通外表,怎能深达里层?”白刚听此老说来头头是道,确想增多几分见识,笑道:“老丈言之有理,不知应该如何救法?”高飞龙注视白刚半晌,才道:“方法虽然简单,但又大有忌讳,方才风格要求小侠一诺千金,即因为此一顾虑之故。”白刚摹地一惊,暗叫一声:“糟糕!方才真不该轻于言诺,这番怎生是好?”却又听高飞龙续道:“其实江湖儿女,大可摒弃世俗陋见。那方法名为‘移种’,男的以本身真移入女体,经一昼夜之久,便可使患者百病全消。”白刚不知天下是否有此异术,曾见出嫁过的女子,玉肌丰,体滑如脂,敢情真确有补益,但这事怎好做得?沉良久,只好说一声:“如此救人,晚辈确难从命!”这边话声未落,总闻少女哀叫一声,由屏风后面跌出厅外。
白刚见晕倒的正是柳凤林,她此时双目紧闭,嘴角血,那还能拘泥成见?当下一步跨到她身侧,伸手一探,虽觉她心脉微动,但已气若游丝,不有点追悔。
高飞龙叹道:“事已如此,小侠先把林儿抱进房中,再作区处!”他当先引路,步往后堂。
白刚无可奈何,只好依言照办,跟高飞龙走到凤林的闺中,施用“金啄粟”的方法。
半晌,柳凤林悠悠醒转,长喟一声,泪下如雨。
白刚忙轻声道:“姑娘!你觉得好一点么?”柳凤林听他无限关切的一语,更是哭个不停。
白刚心想找高飞龙解围,那知回头一看,高飞龙已不知何时溜走,急站起身躯,也要退出房外。
柳凤林心下更急,尽力叫出一声:“休走!”白刚于心不忍,回头走到沿,问一声:“姑娘还有何事吩咐?”柳凤林恨恨道:“凤林自知命薄,不足以高攀你这位君子,但你既然存心休弃我,又何必假仁假义?我爹…要我装病以发你的同情心,那知你…”她顿了一顿,续道:“好了!你我缘尽于此,要知你我虽无肌肤之亲,未行夫妇之实。但我终究是你家的人了,但愿在我死后,你在柳凤林三字的头上再加一个‘白’…”她没把话说完,忽然猛“恶”一声,出一口鲜血,登时气绝。
白刚直料不到此女恁地痴情,一时无计可施,只好拿出最后一粒“回天续命丹”纳入她的口中,并哺给她一口真气,然后再施“金啄粟”的方法。
柳凤林再度醒转,不但不肯领情,反而怒叱道:“你怎么啦?难道不让我全尸而死?”白刚此时虽然想解释误会,又恐怕对方再度死去,那时真无药可治,只好柔声道:“你千万莫糟踏自己,要听我说…”柳凤林冷哼一声,打断他话头道:“谁听你说?那还不是你的情人,什么田青田红串通起来骗我!”这真教白刚有口难辨,也有点着恼道:“我还是事后才知田红就是田青,几时和她有过什么来?”柳凤林不由得浮起一丝快意。
白刚趁机道:“你既已明白,我也该走了!”柳凤林翻身而起,说一声:“带我一道走!”白刚怔了一怔,旋即想到一起往大厅上去,说个明白也好。那知何通忽然大声叫道:“白刚快点出来,这里死了人了!”白刚大吃一惊,急飞步下楼,一到大厅,即见高飞龙脑浆进裂,死在厅堂,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
柳凤林随后赶来“哇”地一声,伏在尸上大哭。
白刚忙上前劝道:“姑娘病体初愈,千万莫过份悲伤,在下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替高老丈报仇!”柳凤林听得心里一甜,但仍哭道:“姑丈原也要往别处避灾,因我的事才耽搁下来,那知竟害了他老人家一命,而且死得这般凄惨!”何通见她哭得别人心烦意,大叫道:“惨也是死,不惨也是死,死都死了,还哭个什么劲?咱们去找得仇人,也叫他死个同样不就得了!”柳凤林吃愣头愣脑说了一顿,真个恨极,因知他是心上人至友,没奈何,只好瞪他一眼。
白刚被何通一嚷,触起灵机,忙道:“你可见那人是什么样子?”何通愣了一下,答道:“我没见到人!”白刚道:“你不是和老丈在这里喝酒,怎么不知道?”何通道:“他来告诉我,说你替什么鬼姑娘治病,要我耐心候你,我便到院里练练拳脚,不多一会,就听到一声闷哼,赶进厅来,就见他这样躺着!”柳凤林忽然惊叫道:“那是什么?”即要伸手去拾。
白刚忙一探臂,将那物抢在手中,并道:“这件东西敢情有毒!”他先阻止柳凤林用手去摸,然后仔细一看,见是一只形如婴儿手掌的铁爪子,五指向里钩曲,指尖上还有绿粉沾着。他再仔细检查高飞龙伤处,恰与铁爪子相同,当下站起叹道:“照此情形看来,高老丈是死在千毒圣手之手了,料不到那恶魔成名数十年,竟然用偷袭手段。”他想了一想,觉得已无留连的必要,又道:“姑娘请先回去,在下还有急事待办!”柳凤林急道:“我父兄都远在辽东,姑父又死了,叫我回去那里?”白刚回想起来,确不便留她一人守这座空院,只好道:“既然如此,暂与我兄弟两人行走也好!”这句话虽然冷淡,但柳凤林夙愿已偿,由得她姑父惨死,也掩不住她内心的喜悦。
当下,匆匆收拾高飞龙的尸体,吩咐老妪守院,便登程向山进发。
柳凤林这时把白刚当作稳拿到手的夫婿,由得白刚恐防情孽纠不清,时时给她碰软硬钉子,但她仍是关切备至,打定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主意。然而,她一听说白刚竟要去搭救九尾狐胡娘,不冒起一股炉火,心头虽不表赞同,但看个郎心意,似非救人不可,只好投其所好,笑道:“那狐狸危害人群,救她作甚?难道你打算硬闯山,大闹天龙帮总坛?”白刚愕然道:“我只要寻出她幽的所在,便可将人救出,何必小题大作?”柳凤林笑道:“你也想得太天真了,你知道她幽在哪里?”以火睛豹和多臂猿谈话时的情形来看幽胡娘的所在必定十分隐秘,只怕除了堂主以上的人,就难得有人知道,要想措人迫供,大不可能,只有劫持该帮贵重的人作为人质,才有几分希望,但这事该向何人下手?
柳凤林见白刚忧形于,沉不已,不好笑道:“我倒有一条妙计!”白刚忙过:“请说!”柳凤林道:“找个人质就是!”白刚只道她有何妙计,原来还是自己想过,而又难行的方法,笑道:“通天毒龙连他的师父狄正荣,还被他杀害,那有值得做人质的人?”柳凤林笑道:“要是把通天海龙的独生女儿单慧心扣起来呢?”白刚先是一喜,旋又苦笑道:“通天毒龙之女自是住在独孤之家,若要进去劫人,倒不如堂堂正正问通天毒龙要人来得痛快!”柳凤林道:“你心急什么?听说单慧心经常在江南一带游玩,我们不妨先往西湖,和上官大侠会晤,并沿途打听她的行踪,可说是一举两得,总强过你单人独马闯山,万一被对方知你来意,岂不更使胡娘快死?”白刚虽觉她说得有理,但远水那能救得近火?想起胡娘朝不保夕的处境,不心烦,长叹一声,不自觉运足功劲,健步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