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昂台尔马在巴黎的勾留拉长了。沃白里先生正做着试探的工作。他找着了四股新的温泉,对于新公司能够供给两倍以上的必要水量。整个地方完全被这些搜寻,这些发现,种种传播着的大新闻,种种有关未来繁荣的远景得疯狂起来,动而且兴奋,不谈旁的事也不想旁的事了。侯爷父子俩整亲自绕着那些钻探花冈岩层的工人,并且怀着见增加的兴趣细听矿师对于倭韦尔尼的地质所作的说明和指点。于是波尔和基督英在一种绝对安宁的情况之中,自由自在地和不受惊扰地互相着,谁也不留心他俩,谁也不猜想一点什么,甚至于谁没有想去窥探他俩。因为大家的全部注意,全部好奇心和全部热情完全被新的温泉站收过去了。
基督英做的事,正像一个初次受到陶醉的青年。第一杯酒,第一次接吻,曾经烫着了她,使她到了茫然自若。她很快地又喝过了第二杯,并且觉得那优美得多,于是她现在用畅饮的方式来陶醉自己了。
自从波尔走进了她卧房的那天夜晚以来,她简直不知道世界上发生过的事了。时间、事物、人类,在她心里都是不存在的;而存在的仅仅只有一个人。无论在天上也无论在地下,只有一个人,一个仅存的人,那个被她的人。她眼睛里只看见他,她脑子里只思念他,她的希望只联系在他的身上。她生活着,往来走动着,吃着饮食,穿着衣裳,仿佛听见有人说话并且回答,然而却不了解也不知道自己做着什么。没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扰着她,因为没有一件不幸能够打击她了!她变成对于什么都失去觉的了。她的体只有情能够动摇它,没有任何物质上的痛苦可以变更它的触。她的灵已经由于幸福而变成了麻痹的,没有任何神上的痛苦会变更它的触。
他呢,用尽了热情里的昂态度着她,使得青年妇人的温柔情因为受到了过分兴奋以至于带着痴愚的意味。时常在暮的时候,遇着他知道侯爷父子俩都在温泉跟前,他就向她说:“我们去看我们的天堂罢。”所谓他们的天堂,就是山隘顶上的坡儿里的那一丛松树。他俩由一条使得基督英气的很陡的小路,穿过一座小树林子再爬到那地方。由于他俩所有的时间不多,他俩都快快地走;后来,为了教她少疲乏一点,他就挽着她的。她伸着一只手搭住他的肩头让自已被他托起,并且有时候甚至于双手挽着他的脖子,用嘴去凑合他的嘴。他俩爬得愈高,空气愈觉清新;等得达到了那一丛松村里,树脂的香气如同一阵海风似地使他俩到了十分清凉。
他俩在树底下坐下了,她坐的是一个长了草的小土堆,他坐得比较矮点,正在她的脚边。微风在枝叶的空隙里摇出那种柔和的松涛,略略像是一阵幽怨的歌唱;后来理玛臬那一片广大平原,掩在雾气中间而且远得难于看得出的,陡然教他俩完全觉得那是一片汪洋的大海。对呀,海正在那儿,正远远地展开在他俩的前面!他俩不能怀疑这件事情,因为他俩正面接受海的呼!
他对于她有过好些儿童式的谄媚:“把您的手指头儿全给我,等我吃罢,那都是我的好糖果,属于我个人的。”他握着了那些手指头儿,把它们一个跟着一个放在自己的嘴里,并且用着馋嘴者的颤抖态度仔细欣赏其中的滋味:“哈!真是好味道!尤其是那只小的。我以前从没有吃过比那只小的更好吃的东西。”随后他跪下了,两只胳膊肘撑在基督英的膝头上,接着他低声慢慢地说:“紫藤,请您望着我,可成?”他叫她做紫藤,是因为她每每如同一枝紫藤扭在一株树上一样,扭在他身上去吻他。
“请您望着我罢。我就要钻到您的心灵里。”于是他俩用那种固定的注视互相注视着,态度固执得像是他俩的生命真地彼此混而为一了!
“真的相只能在这样互相占有的时候才是实在的,”他说“其余一切有关恋的事情都是好些顽童式的游戏。”他俩面对面地连呼都混在一处了,各自在对方的瞳人的透明中间如醉如梦地互相寻觅。
他低声慢慢地说:“我看见您,紫藤。我看见您那颗受人崇拜的心!”她回答:“我也一样,波尔,我看见您的心!”在事实上,他俩互相注视到对方的心灵的和心的深处,因为他俩在心灵里和心里只有一种相互而起的恋上的怒发的进态度。
他说:“紫藤,您的眼睛像是一片晴天!那是蔚蓝的,包含着多多少少向我反的光芒,包含着多多少少的光彩!我仿佛看见那里边有燕子飞过!那都是您的种种念头,可对?”后来,到了他俩这样长久长久地互相注视过了,他俩就彼此更靠近了一些,并且从从容容一下一下互相吻着,一面在间歇之中重新互相注视。有时候,他抱着她托起来沿着那条向昂华尔山隘而尚未下注的溪水的岸边跑着。那是一条窄小的山谷,其间有牧场也有树林子相间地排着。波尔踏在草上跑起来,不时伸起那双强健的手举起了青年妇人高声嚷着:“紫藤,我们飞罢。”飞,成了需要了,情,他俩的昂的情,把这种需要,把这种使人疲倦的,不休止的,痛苦的需要着他俩。而且他俩四周的一切,轻松的空气和广阔的空濛视界,正动他俩这种灵上的望,因为波尔说那种空气是为了鸟雀的,而那种视界使得他俩真想彼此挽着手同时飞起来。直到夜罩在无边的平原上面的时候彼此同时在平原上销声匿迹。他俩可以穿过暮苍茫的天空那样走掉了,永远不再回来。他俩往哪儿去?他俩真一点也不知道,不过究竟是多么好的梦!
等到他因为这样抱着跑起来而气的时候,就把她放在一座石岩上面坐下来,自己再跪在她的面前。他吻着她的踝骨,低声慢慢地说了许多儿童意味的和温柔意味的言语对她表示自己的倾倒。
倘若他俩彼此在都市里相,那么他俩的狂热无疑地是两样的,无疑地会来得比较谨慎些和比较些,而不像现在这般架空和这般富于小说意味。但是这地方是碧绿的原野,他俩已经和社会离,原野的视界放宽了灵的动,却没有一点什么去分散或者减轻他俩的醒过来的恋本能,所以他俩突然同时投身于一种由于恍惚和颠狂造成的出神入化的诗意柔情里了。他俩四周的景物,凉的风,茂密的树,田园的清香,夜夜对着他俩奏出恋的音乐;这音乐把波尔和基督英煽动得神错起来,正像手鼓和尖笛的声音使那种固执地旋转着的波斯祭司发狂一样。
某一天傍晚,他俩正回来预备吃晚饭,侯爷突然向他们说:“昂台尔马四天之后就回来,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我们这些人等他转来之后的第二天就回巴黎。到现在,我们在这儿住得很久了;温泉站上的勾留是不应当拉得太长的。”波尔和基督英都吃惊了,像是有人对他俩报告了世界的末一样;后来在饭桌上他俩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俩都怀着多么诧异的觉去推想那些不得不发生的事情。几天之后,他俩就要彼此分离并且再也不会自由自在地会面了。这件事在他俩看来,仿佛是那样不可能和那样古怪,使得他俩竟无从了解。
在这一周之末,昂台尔马果然回来了。事前,他曾经打过电报来,教人预备二辆大篷车去接第一列到站的火车。基督英那一夜简直没有睡得着,教她受窘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和新起的情绪波动,是一种由于她丈夫而起的害怕,是一种掺杂着愤怒和说不明白的轻蔑以及向丈夫挑战的望的害怕,所以天一明她就起来等候他了。他是坐着头一辆大篷车到的,同车的有三个穿着得像样的先生们,不过他们的姿态都是谦卑的。第二辆装着另外的四个,地位像是比第一辆车里的那三个更低一些。侯爷父子俩都诧异起来。共忒朗问:“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我的股东们。我们今天就要来成立公司和立即选举公司的管理委员会。”他吻过他的子,不仅没有和她说话,而且像是不望她,他实在过于别有所注了,他转过来向着那七位先生,那些恭敬缄默站在他背后的七位先生:“您各位去吃点东西罢,”他说“然后再去散步。我们到正午再在这儿会面。”他们如同服从命令的士兵们一样静悄悄地走了,后来也配成两行踏上了台阶,他们都在旅社里走散了。
共忒朗是瞧着他们走的,这时候用很正经的态度问:“您在哪儿找着了您这些跑龙套的?”银行家微笑着:“这都是很像样的人,都是易所的人,都是资本家。”沉默了一下之后.他用一种更明显的微笑说:“他们都是替我于买卖的。”几天以前,他把预备好了的规章条文寄给当地的会计师,现在他到他的事务所里再去校阅一遍。
他在那儿找着了拉多恩医生,事前他和他换过好几封信,于是他们在事务所的一只角落里低声谈了好半天,同时那些职员的笔尖正像小甲虫似地窸窸窣窣在纸上响着约会订在午后二时,公司就决定在那时候成立。会计师的小办公室,如同为了一个演奏会似地布置好了。股东们的两行座位正对着桌子,会计师亚阑老师①和他的主任职员的座位却在桌子的另一边。由于这件买卖的重要,亚兰老师穿的是燕尾大礼服。那是一个很矮的人,一个雪白的球,说话不甚清朗。
这样一来,银行家觉得自己掌握得住他,就把新浴室的医务视察那一个被人羡慕的位置给他。
所有的人到齐了。小办公室里是很肃静的。
会计师发言了:“先生们都请坐…”他说了好几句话,但是由于好些椅子正在移动,谁也没有听明白。
昂台尔马挪动了一把椅子把它搁在他的队伍的对面,目的就是能够监视他的群众,坐定之后他发言了:“先生们,我不必向各位说明今天聚会的动机。现在,我们立刻先来成立那个已承各位欣然入股的新公司罢。不过我却应当把几件曾经给我们造成过一点点麻烦的详细情形通知各位。在什么都没有着手以前,我们先得去运动政府,使他们保证后肯把种种有关设立一个公用事业公司的必要的执照发给我们。这种保证,我现在得着了。那些有关这一点的未了事项,我负责去办好它。因为我得到了国务总理的允许。但是另外一点曾经阻挡过我。我们立刻就要,先生们,我们立刻就要和旧有的昂华尔矿泉公司发动一种斗争。在这种斗争中间,我们将来一定获得胜利而且繁荣的成绩,请各位尽管放心;不过正同古代的战斗者必须有一种作战的呐喊一样,我们这些加入现代战争的战斗者为了我们的温泉站,也必须有一个名称,一个响亮动人很合广告之用的名称,碰到耳朵里像是一声号角。碰到眼睛里像是一道闪电。然而,先生们,我们都在昂华尔镇,镇的名称已经被旧有的公司用了,我们又不能够把这个镇改一个新的名称,再把镇的新名称加在我们的温泉站上面。所以为了我们只剩下唯一的策略了。那就是用一个新的名称派给我们的公司单独使用。
我的提议如下:我们现在有一座小丘,那本是目下在会上出席的阿立沃先生的产业;倘若我们的浴室盖在小丘的脚边,那么我们未来的乐园就要放在同一小丘的顶上。既然它从头到脚都在我们手里,所以可以说是组成我们公司的就是那座小丘,那座小山。因为那是一座小山,一座矮矮的小山。那难道不自然吗,从此称呼我们的浴场做‘阿立沃山浴场’,把原有业主的姓和这个将要变成全世界最为重要之一的温泉站联系在一处?这就是古人所谓‘我们把属于恺撒的东西仍旧还给恺撒’。
并且请注意,先生们,这个字面也是极好的。将来有人说起阿立沃山正像说起它尔山①一样。
“这名称保留在耳朵里和眼睛里,旁人听得清楚又看得清楚,它永远留在我们心上:‘阿立沃山!——阿立沃山!——阿立沃山浴场…”接着,昂台尔马尽力形容这名称的声音,使劲喊出它,快得像一粒弹一样,同时又细听它的回声。
他摹仿对话的语调和姿态继续说着:“您可是到阿立沃山浴场去?”
“是呀,夫人,人人说它是尽善尽美的,阿立沃山的温泉’。”
“最上等哟,在事实上。并且阿立沃山是个令人留恋的地方。”他微笑着,装着谈天的神气,变更语调显出那说话的是个夫人,又举手致敬来扮演一个先生的样子。
随后,他才用自己的本来声音接着说:“哪一位有反对意见要表示?”股东们齐声回答:“没有,无人反对。”跑龙套的中间,有三个并且鼓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