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眼前情势,似在一个漆黑密林之中,真可说伸手不见五指,谭啸觉到头和脚擦磨着枝叶,而晏小真足下,更是发出喳喳枯叶的声音。
他忽然想到,自己临去梅园之时,晏小真所待自己的话,原来其中竟含有深意,自己真个糊涂;如果早想起来,何至于落得如此模样。此时虽蒙她救出,要想活命,只怕是无望了。
这么想着,不悲从中来,落下了几滴泪,尤其是他到口渴得舌裂,嘴腥苦,不住干呕了几声。
晏小真又俯下身来,贴着他耳边小声道:“大哥!千万不要出声,我爹爹及他们都在后面呢,要是让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二人都得死!”她头上的秀发,在谭啸沾了血汗的脸上拂动着,一张樱,更是几乎贴在了谭啸的脸上,可是这些腻情,谭啸此刻是无法消受了。
果然,晏小真身后不远,有树枝折断及践踏枯叶的声音,晏星寒愤怒地叱道:“朋友!你报个万儿,你与我们为敌,对你是没有好处的!”白雀翁更是尖声骂道:“***,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不打听打听,我们是干什么的!”晏小真一言不发,快步向前潜行着,这条路她因有见于先,所以记得很。七转八转之后,已把身后的父亲等人,拉下了一段距离。
眼前现出了月光,惊魂未定的晏小真,可丝毫不敢怠停,她仍然托抱着谭啸,亡命似地转过了一条小河,河边老槐树上,拴着一匹黑马。
她气吁吁地把谭啸抱上了马鞍,还没有死的谭啸,内心明白,现在自己已经承这个姑娘救了出来;今后就是自己挣扎生死的时候了。
他双手扣紧马缰,终于说出了几个字:“姑娘…谢谢你…”晏小真趴在他腿上,哭道:“大哥,我只能救你到此了,否则父亲回去见我不在,我这条命也保不住了…大哥!你伤很重,千万不要说话,肃州你也不能呆了,快离开…愈远愈好。也许天可怜你,还能保全你一条命…大哥!你快走吧!”她一面说话,一面回头看看,神至为仓惶。谭啸在马背上只觉得天昏地暗,摇摇坠,可是小真的话,每一句他都听进去了。
他咬紧牙关,热泪由脸上一滴滴和着血滴下来,他只能用点头来表示他的决心,来表示他的。
“快走吧…大哥!今后也许我们还能见面。大哥!我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你的,可是现在来不及了,马鞍子里有我放的钱,还有你的几套衣服…”这时,谭啸只觉得肺部被得几乎不过气来,眼前金星冒,恍惚之中,听着晏小真断肠般的声音。忽然,晏小真抡掌在马股上击了一下,那匹黑马遂拔开四蹄,朝着眼前一片空旷的荒野飞逝而去。
马鞍上的谭啸,在这匹马才一起足之时,差一点翻身跌下,可是生命之力,常是那么的奇特;而垂死前,一个人更有超人的求生之力,那是不可理喻和不可思议的。谭啸竟能扑抱着马颈,一任那匹骏马,在无边的大块水草地上,拚命地驰骋。
这匹黑马,想是也知道背上的主人是在作生命的挣扎,足下丝毫也不敢迟缓,一径向有人居住的附近部族驰去。
黑夜之中,天上有星月,映着祁连山的背脊,像条大鱼似的;还有万里长城伸缩的蛇影,这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建筑物,到了此处,已是终点了。
可是这些,谭啸已没有能力去欣赏了。
他只是息着伏在马背上,两膝紧紧地扣紧马腹。因此马蹄践踏而起的水珠,了他一身一脸,他张开嘴,让那些水珠溅到口腔里,否则,他真会渴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地上的水没有了,他的手触着马颈,觉得全是热热的汗。
可是那匹疾驰的马,仍是如箭一般地飞驰着。慢慢,这匹马慢下来了,同时他耳边似听到有哄哄的人声,可是可怜的谭啸,已经连抬起头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听到身侧有人怪声叫着,可是那是自己听不懂的话,并且另有马匹由后面追来。
马终于停下来了,他最后的觉,是那匹马鼻子“噗噜噜”地打着嚏,人声喧叫之中,他知道自己总算遇着人了。
心情一松,血复上冲,随着“骨碌”一声,他由马背上翻了下来。
一个头上着白布,长着络缌胡子的人,拨开他的眼,他只说出一个字:“水…”然后,他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和煦的光,由祁连山的边沿穿过来,照在这十户哈萨克游牧民族团聚的部落里。
清晨有牛马羊的嚣嚣的叫声,暖的风夹着浓厚的水草气息,还有牛马粪便的味道。在一张半吊着的绳网软榻之上,谭啸终于苏醒了过来。
他已经昏了整整一夜,现在他喉中发出低低的呻之声,他仍然要求道:“水…水…”一个高大的、披着黑熊皮袄的老人走过来,低下头和蔼地笑道:“你醒过来了!很好!很好…”谭啸点头苦笑道:“老先生你是…我是在…”老人手中有一支长长的旱烟杆,他龇牙笑了,用很生硬的汉语道:“小朋友!你大概是被仇人所伤吧?伤很重,有死的危险;不过,我女儿救了你,她说你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姓谭的汉人…”老人用黑壮的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胡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休养,你的伤,我们会给你医治…”在他说话时,谭啸鼻中嗅到了一阵极为强烈的牲口粪便的味道;而且身上热热的十分难受。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上身早已光了,整个上身全为一种黑糊糊的东西所包住,那浓厚的粪便之味,就是由这种东西上发出来的。
他不皱了皱眉,想动一下身子,可是稍微一动,五内俱痛楚难忍,他不由又微微呻了一声。老人忙走上前来,皱眉道:“怎么!还痛么?”谭啸出的微笑:“谢谢你老人家,这么说,老先生是依梨华姑娘的尊翁了?依姑娘她…”老人哈哈笑了几声,用力吹了一口烟管,把灰烬吹了出来,一面点着头道:“不错…不错…要不是她,我是不愿管这种闲事的…你看!”他用烟管指了一下屋角,那里放着两个大盆,盆中全是污秽的粪便,另有一个大炭火盆,燃着熊熊的烈火,怪不得这室内丝毫不冷呢!老人说:“这盆子里是马和骆驼的粪便,另外有一种祁连山出产的刺草。我们把刺草烧成灰,然后混合两种粪便,糊在你身上,要一个时辰换一次…”说着他笑了两声:“这种活是很讨厌的,我已经守了你一整夜了!”谭啸不由动得热泪浸枕,在这无情边地,竟会幸遇着这么好的父女,不用说,自己的命又是绝处逢生了。他地点头,讷讷道:“谢谢老伯…依姑娘呢?”他的脸在说完这句话后,微微红了一下。老人叹了一声:“我倒不怎么累,要谢你应该谢她…唉!她骑着马上了祁连山,来回一夜去给你割刺草,两只手全被刺扎破了…今天天一亮,她又骑着马去了。”哦!谭啸惊愧地吁了一口气,那大方、天真、直率姑娘的脸盘,不觉浮上了他的眼帘。他真有说不出的愧疚,想起来,自己这一条命,竟是被两个姑娘所救活的。
听着老人的话,他一时反倒不知要说什么了,所谓“大恩不言谢”这恩惠太大了,自己一辈子也报答不了。口头谢,又算什么呢?
想着,他不微弱地对着老人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老人已含笑摇着手道:“相公,你不可说话,你受了很重的内伤,要静养。你可以放心,这是我们祖传下来的方法,对于内伤很有效,你只要小心静养,一定会好的!”谭啸不涕零,只好遵言慢慢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口中的干渴,又睁开了眼睛,见依梨华的父亲正坐在火盆旁边着烟,一面烤着火,他轻轻道:“老…伯…我要水!”老人站起来,叹了一声道:“本来是不能给你水喝的,不过我看你实在渴得厉害,这么吧,你少来一点吧!”他说着由身后拿下来一个水囊,走到谭啸前,谭啸张开了嘴,半天才觉得有一种甜甜的微带膻味的汁,滴在他的嘴里。只滴了十几滴,老人就放下皮囊,含笑道:“够了!够了!不能再多了!”谭啸不便再求,只好点了点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时,窗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唤着:“拔!拔!”老人站起来,挤着眼睛笑道:“她回来了。”说着转身而出。
谭啸用振奋渴望的目光,向门外搜索着。果然,那个可的姑娘…依梨华,出现在室内。
她穿着草绿的大裙子,脸红得像透的苹果似的,这么冷的天,她的发鬓和眉梢却沁着一粒粒晶莹的水珠,那可能是雾,也可能是汗珠。
从她起伏的膛里,可知她跑了很多路,她飞快地跑到边,像小鸟似地跳着:“哦!哥哥,你醒了…你醒了!”谭啸不再为她这亲密的称呼而惊奇了,他兴奋地看着这个救自己活命的姑娘,讷讷道:“谢谢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姑娘!我不知如何来谢你!”依梨华收敛了脸颊上的笑窝,微微嘟了一下小嘴,伸出一只白雪似的手,轻轻地按在他上;然后杏目半转,嗔笑着说:“不要说这些话,我不要你谢我,知道么?”她俯下身子,吹气如兰地道。谭啸微微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也不能开口了,因为嘴还被对方冰冷的玉指按着呢!
依梨华松开了手,回头笑着对她父亲说了几句什么,那老人含笑拿着烟袋出去了。
这房间的格式很怪,谭啸已观察很久了,还是没清楚,它的屋顶是圆形而突出的,可是室内却是方形的。由半支的窗户望出去,对面有一排排的房子,全是老羊皮连缀成的,房顶也是尖椎形的,于是谭啸猜想自己这房子,一定也是那样。那是典型游牧民族的羊皮帐篷,很易拆建,迁移十分方便。
依梨华搬过来一张小凳子,放置在他边,轻轻一推那绳网编就的吊,这张遂轻轻地摇了起来,她笑着问:“舒服不舒服?”谭啸微笑望着她,那是深情的微笑。依梨华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声:“昨天晚上,可把我吓坏了。你的马跑在对面回族部落停下了,那些人也不管你死活,还想抢你的马。正好我骑马回来,天呀!一看原来是你,我也顾不得他们笑话,连马带人给拉回家了。”她脸红红地问:“你是怎么了?我看你全身是血,当时吓得哭了。拔出来,我就给他说了,幸亏他老人家过去给人家医过病,说不要紧,就用这个土法子给你治,我连忙上祁连山给你去找刺草。”谭啸仔细听着,不眼圈红了,直想掉泪,可是他不愿在女孩子面前哭,苦笑道:“姑娘,谢谢你…”依梨华小嘴一噘:“瞧!又来了!”她低下头,拉长了声音,娇声道:“以后不许再说什么谢不谢了,好不好?只要你伤能好,我就开心了。”谭啸微笑着看看她,她那长长的睫,深如大海似的一双眸子,亭亭如玉树耸立的身材,一切都显示着女真挚的美。
谭啸微微叹息了一声:“姑娘!我的事一言难尽,等我伤好了以后,再慢慢地告诉你。”依梨华扭了一下身子,妩媚地笑道:“不要紧,你慢慢地告诉我好了。”然后她蛾眉一挑,杏眼泛威:“我一定替你报仇,这个人好狠的心!”谭啸苦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怕说出来之后,依梨华真的去了,那可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依梨华又笑了笑,道:“你的马,我已经拴在我们的槽上,衣服和银子,我都给你收起来了,还有一张画!”谭啸怔了一下,微弱地道:“什…么画?”依梨华笑着跑到一边,在一张桌子上找了半天,找出了一个卷着的纸卷。谭啸不面上一热,依梨华笑着打了开来。
“看!是画的梅花,真美!”谭啸正想叫她收好,却见她低头细细看着画上的字,口中念着:“雪不解情,梅残心亦残!”谭啸闭上眼,轻叹了一声。依梨华不解其意地皱眉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谭啸讷讷道:“没有什么…意思…”依梨华终于发现了题在下款的名字,她脸倏地一阵苍白:“晏小真敬赠。哦…大哥!这是晏小真送给你的?是她画的?”她的手有些发抖。谭啸张开了眸子,和颜悦地轻道:“姑娘,晏小真是好人,你不应该恨她…我这条命,还是她救的呢!”依梨华后退了一步,颤抖道:“怎么会呢?”谭啸苦笑道:“姑娘你坐下,我本来想过几天再告诉你,现在看来,是非现在告诉你不可了…”依梨华走过来,轻轻拉着他一只手,秀眉半颦地苦笑道:“啊!不!你身体要紧,我不问就是了。”谭啸微笑道:“没有关系,我慢慢说,你听着就是了。”依梨华坐下来,皱着秀眉道:“那你小声一点,我听得见。”于是,谭啸慢慢地一字一泪地叙说了一遍经过,只听得依梨华目瞪口呆。后来听到他如何为晏星寒至梅园,四人如何围击,以至谭啸身负重伤,依梨华不咬着下,热泪一滴滴淌了下来。
谭啸也忍不住伤心气愤,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下去,也就是晏小真如何救自己的经过。依梨华听完后,半天不语。
谭啸叹息了一声道:“姑娘,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依梨华怔怔地低着头,半天才抬起头来,对着他甜甜地一笑,道:“我真气晏小真,她爹爹这么坏,她为什么这么好?大哥,从今天起,我不再恨她了,以后就是她再打我,我也不还手。要不是她救你,大哥,你真的…”谭啸觉得一只手还在她软玉似的手中,十分滑腻,只是她那只手微微有些抖,不由惊道:“姑娘,你怎么了?”依梨华先是一笑,可是终于一头趴在边,呜呜哭了起来。谭啸不急出了一身汗,他喉中发出沙哑的息之声,这声音使这可的哈萨克姑娘,吓得不敢哭了。
她抬起头来,泪珠儿尚还吊在睫上呢!她娇哼道:“我没有事,你不要难受!”谭啸苦笑道:“姑娘,你为什么哭,莫非我…”依梨华抹了一下眼泪。
“我是怕…怕你以后只想着晏小真,而忘了我。大哥,那时候我怎么办呢?”谭啸忍不住为这姑娘的真情逗笑了。
“你还笑…”
“姑娘,我笑你真是小孩子…”谭啸长叹了一声,目光之中闪着泪痕:“姑娘予我恩同再造,我怎么会如此忘恩负义?姑娘你太轻视我了!”依梨华扭了一下娇躯,半嘟着小嘴,娇哼道:“晏小真对你也有救命之恩呀!”谭啸泪道:“可是她父亲是我的大仇人,这个仇,我早晚是要报的!”依梨华怔了一下道:“那怎么办呢?”谭啸苦笑了一下:“所以,我和晏小真的父亲还是敌对的,他们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他说着,前不停地起伏着,显然为未来的冤孽而动着,上天把如此矛盾、有悖情理的一项任务,给他去完成,那实在是痛心的事。
依梨华看着他,着急道:“大哥你不要难受了,你的伤还没好呢!唉!都怪我,我不该问你这些的。”谭啸摇头道:“这不关你的事…姑娘!你父亲说我身上的伤要紧么?我真想快一点好,我要报仇。”依梨华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声安道:“拔说你心肺受了伤,另外还有好几处外伤,血太多,最少要半个月,才能走动;要半年之后,才能完全复原。”谭啸不由吓得呆住了!依梨华见他如此,不由娇笑道:“半年也很快,这半年,我天天陪着你,早晨我们上祁连山看出,傍晚我们到沙漠上去骑马,你的身子很快就好了。”谭啸不由望着她的脸,微微笑了…
“姑娘…你…真的…”依梨华耸了一下鼻子,忽然帘子揭开了:“这位相公,该换药了,时间到了!”依梨华的父亲含笑走进来。
依梨华站起来,半笑道:“没办法,你得忍着痛,要受一点罪。”谭啸望着依梨华的父亲,地点着头,这老人走到墙边,调制着这种奇特的药。
依梨华用手把谭啸身上已经干了的药块揭下来。
谭啸立刻到松快了不少,他笑道:“这种药真灵,我已经觉得比昨天好多了。”依梨华的父亲听见这话,回头哈哈地笑道:“很好!再有三四天,大概你就可以下地了。”然后他又对女儿咭哩咕噜说了几句,依梨华过来扶着谭啸坐起来,微笑道:“拔说叫你不要嫌臭。”她说着“噗”地一笑,用手在鼻子上扇了扇。谭啸苦笑道:“为了救命,臭有什么办法,唉!倒是老伯为了我…”依梨华笑道:“不要说这些好不好?再说我要生气了…”老人提着一个木桶走过来,笑了两声,就开始换药,他用一块木板,由桶里挖出黑烂膻臭的药,一块块抹在谭啸白皙的脯上。
那浓厚的味道,使谭啸由不住咳了起来,依梨华忙用一把扇子,在他脸前轻轻扇着,自己也皱着鼻子。忽然,一阵嚣之声,由他们附近传过来,老人皱了皱眉,比了个手势,依梨华轻轻扶着谭啸躺下。老人放好了桶,揭开帘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