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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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那是在乡里的一个集市上。他们声称他们抓住了一个贼。他们簇拥着的首领正是老三钰龙!据说那个贼偷了他们的木材。他不明白,他们得到木材的方式同这个贼得到木材的方式又有什么不同。那个贼有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皙,面目清秀,穿着一件很是干净的白衬衣。然而他见到这个贼时,贼正被几个人揪住头发,反架住胳膊,跌跌撞撞地在集市从一头拉到另一头。水一般的人群好像都被惊呆了,顺顺当当地让开一条大道,由着他们拉着那个贼在大街上任意示众。
老三威风凛凛地被人簇拥着,板得笔直,一脸的杀气,两眼着吓人的闪光。所有的人都带着一种恭顺和畏惧的表情瞅着他。
那贼最后被带到村旁的一个广场上,四周霎时间就围了成百上千的人们。
他以前总以为人在受到攻击时,第一个反应应该是叫喊。攻击愈甚,叫喊就愈烈。这是一种最自然的反应。但从那天起,他就到那种想法是错的。
那个贼本就喊不出来。一个人在前头揪住头发使劲摁下去摁下去,两只手被强力拧死,于是就缩不下去,只好躬起来,出更多的可以挨打的部位。围住的人用穿着皮鞋、尖皮鞋、凉鞋、布鞋等等各种各样鞋的脚没头没脸地从下往上踢。用掌、用拳头,用各种各样的器械,砖头、石块、木、铁条、钳子、扳手,抓到什么就用什么,从上雨点般地往下砸。
几乎听不到被打人的喊叫声,偶尔能听到一声两声被打狠了砸重了像是从腹腔里挤出来的沉闷的叫“噢”
“喔”
…
再就是那种踢哩踢通像石头砸在土袋上的撞击声,还有周围人群喊打声。
“打!打!打呀!打死他!往死的揍!打死他!打死那个家伙…”他不清楚四周的人众对眼前的这个贼何以会恨到那种程度。他甚至看不到丝毫的人对人的那种怜悯和同情。好像唯有的只是一种愤和暴怒。狂热的情绪好像噬了人类所有的善良的情。对眼前的凶暴和残忍,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即使是站得更远些的人群,也只是冷冷地,麻木地观看着,欣赏着,就像是在看杀猪,看宰羊,甚至像看耍猴,看斗。
几分钟过去,那个贼就彻底垮了。两条腿整个地拖在地上,揪住头发架住胳膊的手,也都由往下摁变到了往上提拉。渐渐地,那个贼便失去了知觉。受到一次大的撞击,嘴里便大大的呕出一口鲜血,但踢哩踢通的响声和喊打声依旧不断…
老三钰龙始终威风凛凛,不动声地站在一旁。人们都说他练了一身好功夫,一掌能碎七八块砖。但他始终都显得很平静,始终都没动手。一直等到最后,眼看着那个人就要完了,这才轻轻地摆了下手,示意不让再打,然后头也不回地让人簇拥着走了。
踢哩踢通的响声一下子没了,四周喊打的人声一刹那间也静了下来。那个贼直地躺在场子中央,围着的人一哄而散。
他当时以为那个贼肯定是死了。和动物相比,人的生命力实在太脆弱了。在这种可怕的打击下,不可能有人能下来。即使能下来,也只能是在长久的昏和抢救之后。他甚至想着怎样想法子把这个人到医院里去。
但他又一次想错了。
仅仅只过了几分钟,也许更少,那个人就动了一动,紧接着就一下子抬起脸来!一张染红了的血淋淋的脸!四周的人群轰一声就惊叫起来,又有了叫骂声,又有人掷过砖块、石头来。突然,一大块石头正好砸中那个贼的后脑勺,那贼“吭”的长长地哼了一声,身子就猛地一纵,于是所有的人全都惊呼起来。
那贼一阵痉挛,噗通一声又趴在了地上,那样子就像遭到击一样。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然而也就是一两分钟,那人居然又动了起来!陡然间,那人竟坐了起来!几分钟过后,那人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好怕人。浑身一片血,那件白衬衣整个变成了红。一个血淋淋的连眼睛、连牙齿也被染红了的人。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顿时便四散开来。
四周依旧死静死静。所有的眼睛都死死地瞅着。
那人好像随时都会栽了下去的样子,浑身猛烈地抖着。也许是血糊了眼睛,过一阵子,就在脸上抹一把,其实手上也是鲜红的颜,于是越抹脸上的血就越重。
那贼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紧接着人群又轰一声发出一片惊呼。那人竟走了起来!一步,又一步,最后竟走到一棵极极老的柏树底下,翻身贴在树上,把一身一脸的血全都亮给围观的人群。
十几分钟后,贼竟那样踉踉跄跄地走了。跟在他身后的人群,拉了有半里长。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那种由于震惊和恐怖带来的思绪久久无法平静。他从来也没见过这种对人的公开殴打和游街示众一般的凌辱。
他只在书中读到过,并没有亲眼看到过文章中游街批斗的场面。他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同那绝无两样,也许更为可怖更为残酷。
35这是“文革”留下来的,还是旧社会留下来的,还是祖祖辈辈就有的,他想不明白。
他看得出来,那个贼虽然遭受到这样的毒打和羞辱,但从心底里已经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完全认可了,屈服了。他甚至没说一句不的话,更没有到派出所,到乡政府去报告的意思。也许他毫无办法,只能面对现实,不可能有任何别的选择。
假如那个贼就是自己,你又会怎样?你会不会做出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