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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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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这一章无题,但又不忍心开口。

谢平带去两头山羊。强迫自己喝山羊。用山羊煮苞谷糊糊。光着脊梁,单挖了个地窝子,跟撅里乔分开住。他想起在上海图书馆里曾经看过一本书。《怎么书》。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书里讲到一个革命者(忘了是民粹派的还是社会主义派的)为了锻炼意志,冬天只盖毯,还故意用针扎自己的身体。他就拣来许多戈壁卵石,铺到单下边。有时,干脆裹着棉毯,睡到干草堆里。地窝子挖好以后,一时找不来木头架梁棚顶,他天在土坑里住了二十来天。中午恁大太,就找两,把棉毯支起来遮遮。撅里乔看不过去了,到近边老乡家里要来一弯七扭八的沙枣木,找了些能当条用的树,叫他棚上。他不用。撅里乔给了他一巴掌,说:“你疯了?!”他跑去,把撅里乔的铺盖卷全用刀花了。撅里乔歪搭着半拉身子,手里提溜着小铲,跟头野牛似的,在太地里呼呼直气,瞪住他。但到了没再咋着他。后来的一段子,这老混蛋常是歪坐在一边,拿眼边角的余光,冷不丁地打量谢平。又过了十来天,谢平自己四处找齐了材料。棚地窝子的屋顶时,老混蛋坐在高处突然问谢平:“你他妈的真是上海市里长大的?”这几十天,他俩一直没说过话。谢平不想接他的话头,冷冷地只回了他一句:“我他妈的在哪达长大,关你鸟事?”老混蛋没再言语,只是盯着谢平,脸上慢慢出少见的恍馏、迟疑,过半天,突然讪讪地嘀咕道:‘哼,傻蛋!傻蛋一个。一个傻蛋…”两个月后,老爷子把谢平从五号圈叫回分场部,接替那阵子在分场子女校代理校长职务的赵队长,主管子女校工作。因为赵队长又厨血了。

“于完这一段,我还回不回五号圈!”谢平问。老爷子想了想,回答道:“不回了。”于是,谢平从五号圈取回自己全部衣物,到大食堂后头一个天砌起的大锅灶旁边,把衣服连同帆布的旅行袋,一起扔到锅里煮了十来分钟。那锅灶,冬里,给大伙烧洗脸水。平素也在这达杀猪,烫猪褪猪。那破破烂烂的锅盖老大个儿,翻过身来,足以顶个大圆桌面。煮完这一锅,谢平把它们捞起,也不拧于,就往柴火垛上一摊,晒去吧;又下身上那一套,一撂锅里,用子搅了搅。这一套已经多少次被汗塌透过,早已发硬,也酸臭得不行。衣里挤了一疙球一疙球的跳蚤。他自己便光着黑油油的脊梁,穿着条裆里打过几层补丁、里的松紧带早失去了弹的三角衩,坐在柴火堆上卷烟。那大太地里,柴火堆上的衣服不一会儿便干了。他挑两件还算囫囵的,到柴火堆后边换上,换下三角衩,撂进灶里烧了。再等后一锅的晾起,也晒干,便敛起它们,统统进半干不的帆布旅行袋,去子女校“报到”到得暑假期间,正在养病的赵长泰又让他旁听机务技术课。头一阶段的课没听上,老爷子说让于书田给他补一补算了。省得老赵自己去费那劲。赵长泰还不肯,非得自己给谢平补讲。这时,赵长泰已经下不了了,还坚持给谢平讲。讲各种型号的拖拉机。讲驾驶。讲维修。讲柴油机。锅驼机…骆驼圈子明明没什么机械嘛。

一台老旧的“尤特”一台用“尤特”做动力的“饲料粉碎机”一台平里很少用它的功率很小的柴油发电机。但赵长泰着谢平认真地听。认真地做笔记。认真地看他多年来心搜集、收藏的各种机样图纸。这些图纸的折处,正面贴着透明胶纸;背面则极其细地糊着一层纱布。有趣的是赵队长还搜集了许多外国小汽车的彩照。五光十。这样,谢平除了在上海马路上曾见到过的“奥斯汀”、“老福特”、“奔驰”到了农场又见过的“伏尔加”

“华沙”、“吉姆”、“斯柯达”现在义看到了“别儒一雪铁龙”

“雷鸟”、“野马”、“黑豹”、“马克tp—1750”、“兰德罗浮”和“骑兵”、“308gtb”

有时,渭贞嫂也给他讲讲。她在老家那会儿,正经上过农校农机专业呢。渭贞嫂老笑着说赵队长:“就是你把我骗来的。害得我再于不成机务。”赵队长慢条斯理地笑着回她:“行,我骗你来的。还骗你给我下了恁些崽…都是我一个人不好…”渭贞嫂便红起脸啐他,躲一边去笑。

有一天,谢平骑着马,上附近老乡公社卫生院中药房给赵队长抓药。回来,从渭贞嫂手里接过一杯搁在地窖里透了的焦麦茶,咕嘟咕嘟喝了。赵队长问他:“我这么填鸭似的给你讲恁些一时半时不定用得上的东西,你也不问问我图的啥。你倒是来者不拒,一概照收,沉得住气。”谢平笑笑:“你图啥都行。我学好就是了。”赵长泰对他的回答,不到惊讶,没想到他这么撒得开了。老爷子却对谢平的这个变化十分意。到九月下旬,谢平能练地开上“尤特”处跑了。子女校也开了课。老爷子把谢平叫到家里,先问了桂荣、桂耀的功课,又对他说:“咱分场那段渠道渗漏太狠。从桑那镇引过来的那点水,用不上百分之四五十。我跟老赵合计了一下,咱们要真想在骆驼圈子长期经营下去,戳住脚跟,不让人小瞧了咱们,得在水上下本钱。眼光不能浅近了。我想从东风公社那头再挖条渠过来。工程量大些,搞好草泥防渗。不光够我们人畜用,还能找几片槽子地,种上牧草和高秆青饲作物,打算上自备的饲料基地。这样,咱们才能高枕无忧。”谢平说:“这是个好点子。建立我们自己的饲料基地。下一步,谁又能说骆驼圈子不能长粮食呢?”老爷子说:“对唆!我想把这事给你办。”谢平看看那张画得很劣的工程示意图,合着虎口,柞量了一下那渠道的长度,间:“给我多少劳力?”老爷子笑道:“分场里拢共恁些人。攥紧了,撒开了,也就那一把。给你十个劳力,每年干三个月。”谢平大约摸估算了一下:“那就不是两三年里挖得出来的。”

“工程量,老赵算过了。六年。”

“免了我子女校的差使!”

“轻闲死你!”老爷子笑着叫道:“一早一晚那工夫你干啥?子女校那一摊,你还得给我捎上!”谢平笑着想了想,答道:“行!”那渠道底宽八十厘米,口宽三米一,深三米。走的那地段,二米六七往下,全是黑黏土。腥臭。跟糖稀似的粘锹。难往上甩的。站在渠底里,不靠点过人的臂力,咋也甩它不到渠帮上去。这十个人自然是老手。全是新生员。不慌不忙。在身前挖个小垱。蓄半挡水。下锹前,先蘸锹头,再一脚踩住“咕卿”一声剜出一块,撤右脚,猛拧,一弓一蹬斜起锹,带送带转往起抛。一天干下来,衣服子上溅住点泥巴的都算不得好手。

第二年,赵队长死了。死之前的五六天,也怪,突然不拉血了。竟然还能下地走动。他便让建国赶上驴车,驮起他,到挖渠工地上转去。看好下午五六点钟光景,早过了那阵懊热的劲头。黄黄的太歪到一边便见红。叫阿尔津山下那面大漫坡上两棵孤高的胡桐树,神出老长的影。工地上,那十个新生员全收罢工,走了。谢平在量工方,给每人记成绩;尔后擦洗铁锹,坐在高高的渠帮上,卷棵烟,着,独自待一会儿,送那西去的太进老风口。

赵长泰慢慢爬上渠帮,虚汗儒了他稀疏的额发。他没让儿子搀扶,只是叫他守着驴车,等在渠下。

谢平扶着赵队长,在渠上慢慢走了一段。

“要挖六年,耐得下心吗?”赵长泰问。

“反正不干这,就干那。总得干一样。六年、七年,对我都一样。”谢平答道。

“自己有什么想法?”

“自己?没有…”

“真没有?”

“从五号圈出来,我觉得哪儿都是天堂。”谢平眯细了眼,瞅瞅西天的火烧云,“…哪都一样…”

足?”

“…”谢平不回答。烟草大劣。嘴里发苦。他用力啤了口唾沫。

“为什么不吭气?”‘你们不就是要我这个样吗?

“谢平用铁锹挑起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狠狠地朝渠对崖一只蹲在口傻看的上拨鼠拍去。卵石砸在离土拨鼠几厘米的地方,吓得它出溜一下,缩回里去了。

“那么,是我们让你产生了这种混账想法?”

“如果这么想的就是混账东西,那么我周围…这号的混账东西就太多了。”

“谢平,我是决计看不到你挖成这条渠的了。也许明天…也许明年…说不准在哪一个倒霉的早晨,或许夜晚,我就‘塔尸郎’了。我今天能出来走走…可但凡我那不争气的眼又闹腾起来关不住门,我就又不知到哪天才能出来再见天。我总是放心不下你…”

“我…好说。土拨鼠。给个拳头大的口,就能猫里边窝一冬…”‘你是土拨鼠吗?你在青年班那会儿…““别再说那些了!”谢平叫道,咬着牙。他怕听见那些。怕人再提青年班。

“别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