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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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她真是甘十九妹派来的一个探子,旨在套问出我的师门经过?如果这个猜测属实的话!我岂非又为无数的过去师门,带来了一番劫难?虽然过去的师门,俱已十九遭殃,然无存,但是南普陀山的“冷琴阁”却显然并不曾牵扯在这个漩涡之中,是否将因为自己口无遮拦,将使得此一昔师门也将为之遭殃,实在是难以预测。想到这里,他实在难以再保持镇定,当下匆匆穿着整齐,携带着那口“海棠秋”扶伤步出客房。
院子里正在刮着风,萧索的竹影,摇曳出夜幕的深沉与清寒。这附近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每间客舍都紧闭着门窗,更不见自纸窗透出的一点灯光。
尹剑平心情十分的动,却也有无限的懊恼…
他的细心与谨慎,每为过去历届师门长者所称许,即使用甘十九妹那等诡异莫测的大敌来比较,以“心智”而论,未始不旗鼓相当,想不到竟然会被一个易钗而弁的姑娘家蒙骗至此,相处整夜,孤灯厮守,进而肌肤相接,居然会不曾早早发觉出她是一个女的,这个脸可是丢大了。他觉得一种被对方戏的羞辱觉!恨不能立刻找到这个冒称少年的姑娘,问问她到底是什么居心?
心里想着,他已快速地一连翻过了两间客舍,来到了前面院子。
果然这里看上去,要远较后面客舍来得宽敞安静得多,扶疏的花石点缀相间,在两盏高脚灯之下,别具幽雅景致!这么宽敞的院子里,却只有三间客房,彼此间都隔在十丈内外,看来互不相扰,较之后院拥挤凌,自是不可同而语。
尹剑平站定了身子,打量着面前的二间客房,想不出那个乔装燕姓少年的姑娘,到底住在哪一问。正待挨着次序察看,却见一个小伙计,挑着灯笼正由前面雨道一路走过来,乍见尹剑平吓了一跳。
“咦?你是…”一面说,这个小伙计上下不停地打量着他:“你不是后院的那位客官吗?”尹剑平认识他正是带领自己进入客栈的那个小伙计,当下点头道:“不错,我是来这里找人的。”
“找谁?”那个伙计道:“刚才走了的一位?”尹剑平怔了一下:“你是说那个姓燕的姑娘走了?”伙计莫名其妙道:“这里没有女客,刚才走的是个读书的相公。”尹剑平道:“不错,就是他,他上哪儿去了?”小伙计嘻嘻一笑:“这可就不知道了,今天晚上真怪,前半夜也有这么一位客官,跟这个相公一样,说走就走,都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连天明都等不及,勿匆地套上马就走了。”尹剑平心知他说的前面那人,正是那个叫“云中鹤”的大盗,碰巧这两个人,也都是自己所要找寻的,既然已经走了,当然万难追上。一时心里举棋不定。
那个小伙计却咧嘴笑道:“这前院可比后面安静多了,客人你是不是要搬过来往?”尹剑平摇摇头道:“用不着…只休息一会,天明还要赶路。”说完独自转回。
这一夜,尹剑平思起伏,心绪很是缭,勉强耐下子,坐行了一番调息之功,却也因为失血甚多,而难以达到平索境界,恍惚的小睡片刻,天已经亮了。
不知怎么回事,他脑子里总是念念记挂着那个燕姓姑娘,其实这也只是他的认定,至于对方是否真的易钗而弁,却尚有待未来的事实证明。无论如何,这个人对他有极重的情谊,如果说,她本不属于甘十九妹之的人物,那么自己不啻将亏欠了人家一番难以补偿的人情!果真那样,自己对目前的敌视行为,将会到一种不可饶恕的自责,他渴望着有与她再见面的机会,好使得自己澄清对她的认识与误解!
天公作美,所幸今天不再下雨。
对于尹剑平这等行走长途的人来说,像今天这种没有风雨困扰的子,的确是最理想不过。
清明甫过,杜鹃新放,路旁杂花生树,莺飞草长,正是一般王孙公子哥儿走马寻的大好时光,只是尹剑平显然却没有这番兴头。
虽然论及年岁,他正当青有为,未尝没有年轻人的好动习,只是他所经历的一切却有如无数道钢箍,紧紧地束缚着他,使他在近年以来,简直无从安定,甚至于想停下来上一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准乎于此,对于一般年轻人的事,无形之中就难以兼顾,进而渐次地疏远。对于他来说,生命只是不断的创新,搏斗,挣扎…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生存,在以往数千个无情的子里,他都是这么过的,生命里儿就没有那种新生的绿之意。
农夫们涉着过膝的泥水,在田里秧,湖泊里,渔夫正在撒网捕鱼。
岭陌上散飞着成千上万的蜻蜒。
杨柳树吐了绿叶!
草地上有一群牧羊的孩子在跑放着风筝!
一旁小道上嬉笑着几个头梳发辫的大姑娘,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和风一次次地吹送过来。
亭子里飘着酒招子,一个秃顶的老者,守着他的酒坛子,发出破锣也似的卖酒吆喝声。
尹剑平的马,就在这时飞驰来到近前。想是经过了一段长途奔驰,他下的那匹枣红马,累得全身汗下,顺着嚼环直向下淌着白沫!尹剑平勒缰下马,来到亭子里。
秃头老人不待招呼就为他打了一角清酒,上面咧着嘴笑道:“来来来,先来一角酒解解渴,坐下来歇歇吧。”尹剑平接过来喝了一口,点点头道:“嗯,味道不错!”
“那敢情好!”秃头老人咧嘴笑着道:“这周围二十里内外,谁不知道我马瘸子的酒,是这个!”说到“这个”时,他配合着语气挑了一下大拇指。
“客人你老贵姓?这是往哪里发财?”
“啊,”尹剑平笑笑道:“我姓尹,打算到凤府找个朋友,这里是什么地方?”马瘸子伸了一下他那只瘸腿,嘿嘿笑着:“这不就是凤府了吗,这地方叫二道沟子,再前走十里,就到了城门楼子了,客人你是去南城还是北城?”尹剑平道:“是北城吧!”马瘸子点头道:“那就从第一个城门进去,进了门就到了。”尹剑平心里倒是踏实了,当下连声道:“多谢,多谢!”马瘸子打量着尹剑平骑来的那匹马,摇头道:“这匹马可不行,老了,而且还长了膘,哧,我看连五两银子也不值。”尹剑平一笑道:“可不是吗?”马老人用力拍了几下手,高声道:“曹小辫儿,你过来一趟。”叫了几声,就见由那边草地里跑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冲着马瘸子道:“马大爷,是叫我吗?”
“当然是叫你,”马瘸子笑着说:“马大爷给你找几个零花钱赚赚,你乐不乐意?”姓曹的姑娘,一身布两截衣,梳着两辫子,眼睛大圆,看上去活泼伶俐,就是大黑了一点。
听马瘸子这么说,她乐得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您要我于什么活儿?”马老头用手一指尹剑平道:“这位尹爷,是个外来客,看见没有,他这匹马又累又饿,你牵过去上上料喂喂水,再拾掇干净给牵回来,人家大爷一高兴,还不赏你三吊两吊的?有了钱,搽胭脂抹粉再买件花衣裳穿穿,好不好?”曹小辫儿乐得破儿笑了,却又有几分羞涩地把那双大眼睛瞟向尹剑平,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人家是这么说来着…没有?”尹剑平忙即道:“偏劳,偏劳,姑娘费心了。”马瘸子笑道:“你看怎么样,还不快去,回头财神爷走了,你可就抓瞎啦!”姓曹的姑娘这才笑着向尹剑平道了谢,匆匆拉马而去。
尹剑平不觉向这个马瘸子多看了两眼,算是向他致谢,也像是在责怪他的多事。
马瘸子哈哈一笑道:“从小没爹没娘,靠着她一个给人家糊婊字画的叔叔拉巴大的,可怜的,你客人说我这个管叫大爷的邻居能不多照顾她一下么?”尹剑平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哄亮。倒是一副老当益壮的架子,不经意的睛眼溜到了他的那只瘸腿上,可就不由得心里动了一下。那条腿,显然是齐着足踝处,像是刀削般的那么利落,少了一截。这倒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一般人至多装补一截义足,那补上的义足充其量不过是木头制作的罢了,但是眼前的这个瘸于,那只断脚显然却装了一个纯系钢铁的义足,似乎有异常情!那只钢铁的义足,想是装配有年,磨踏得一片光,就像是镜子一样的明亮,而且前面的五指部位,因为踏磨经年,磨成了薄薄的一片,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斧锋一般的锐利,用以断薪劈柴都无不可。
马瘸子发现了尹剑平的那双眼睛,情不自地把那只断脚缩了起来。尹剑平也就赶忙移开了眸子。但是,这么一来,他可就情不自地要多看看这个人了。
此人秃脑瓜,黑黑紫紫的脸膛,两道扫帚眉又黑又浓的,紧挨着眉下面的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倒似有几分神采。身材似乎不高,一身庄稼汉子打扮,蓝布两截褂,五十六八的年岁,或许六十开外,干儿却得直直的,丝毫不现询倭模样。
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尹剑平已是心里有数,那就是这个马瘸子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是个十拿九稳“练家子”身上必然藏着功夫。他虽然有了这番见识,倒也不思多事。不意这个马瘸子却反倒盘问起他的底细来了。
“我说这位客官,敢情是一人上路吗?”
“不错,”尹剑平道:“就是我一人。”
“嘻,”马瘸子那双细长的眸子,含蓄着几许神秘:“我们这块地方可罕见一个外乡客,客人你府上哪里?”尹剑平道:“冀北燕山,老兄你呢?”马瘸子一只手抹着脸,深沉地笑着:“不敢,不敢,小老弟世居颖州,土生土长,这一辈子可就没出过皖境,不怕客人你见笑,活了这一大把子年岁,连京里都没去过,道道地地是个土老头儿!”尹剑平原是没有心思与他多谈,奈何那个姓曹的姑娘正在为他清理马匹,只得耐下子等着。
马瘸子又要伸手为他打酒,尹剑平道:“不用了,我这就要上路,喝多了怕误事!”
“你客人放一百个心吧,”马瘸子笑道:“我这酒子最是温和,你客人只要有量,就敞开喝吧,哪怕就是喝上一千杯也倒不了。”说着就拿过酒瓢来又要舀酒,尹剑平按住了他的手道:“不用,不用,我不喝了。”马瘸子嘻嘻笑道:“再来一碗吧!”一边说,他就想挣开尹剑平的手,不意连挣了几下都没挣开,那张黑脸显然怔了一下!
尹剑平微微一笑,松手站起来道:“那位姑娘大概己为我洗好了马,我也该走了。”马瘸子这一回那张脸看起来煞是难看,过了一会儿才算是平和了下来,嘿嘿一笑站了起来。
“客人你就走吗?”一面说,他用力地拍着手,招呼着那个姓曹的姑娘道:“曹小辫儿!曹小辫儿!”远远的那个叫曹小辫儿的姑娘答应着,就牵着马跑了过来。
马瘸子担起酒挑子走下亭子;尹剑平忙道:“马老丈,你要走吗?酒钱还没给呢?”马瘸子由那个姑娘手里接过了马,嘿嘿笑道:“这马上足了料,看起来神多了。”尹剑平取出了一小块碎银子赏给了姓曹的姑娘,又付酒钱,才由马瘸子手上接过马来。
马瘸子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刚刚吃了肚子的马怕不能快跑,你客人就慢慢骝达进城吧。”一面说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却注意到尹剑平随身携带的两口宝剑。
尹剑平原有一口“玉龙剑”如今又由“云中鹤”手上得了一口“海棠秋”为恐显眼,他特意用一块布把两口剑在一块,背在背后,想不到仍然为这个马瘸子看出了端倪。
从这些小地方尹剑平越发地看出了这个马瘸子的大悖常情。他遇的事太多了,委实不愿意再另生枝节,当下翻身上马,挥手别过马瘸子,遂即顺着眼前那条婉蜒荒道,一径撒马驰了下去。
前行有一箭之程,尹剑平马上回视,忽然发觉那个马瘸子人挑俱已失踪。尹剑平对于这个马瘸子的离奇失踪,不心里暗自称奇,想一想却又与己无关,当下也不放在心上,拨过马头继续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