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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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滂沱大雨不期而至,下了两天一夜,淠水河水位陡升三尺。
这是入秋以来唯一的一场大雨,不仅将陆安州小城和树木洗得枝叶光鲜,也把军纳粮食的通中断了。从陆安州到庐州和安庆多数路段是碎石路面,还有一些红土泥路。连续让积水浸泡几天,不仅汽车运输受阻,就连马车和板车也难以通过。
军江淮派遣军司令部一天一个电报,催运粮食。武汉需要粮食,南昌需要粮食,长沙需要粮食!
松冈派出数路人马勘探路线,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从南,途经庐苏的路线打不通;从北,安丰和寿颍之间的路线一片泥泞。只有水上是通的,然而往西要经过梅山,那里驻扎着新四军江淮七支队和中央军天茱山独立旅,至少有四十里河面在抗武装手里控制着。
当然,松冈并不畏惧作战,然而他有征集粮食的任务作为负担,就像吕布当年怀里捆着孩子出战,有力使不上,这一点让他比较难受。再有,在天茱山的峡谷和淠水河两岸打仗,也不是他的强项。那里适合打游击战,中国军队尤其是新四军江淮七支队比较擅长。
任凭派遣军司令部一天一封电报,石原次郎一天一顿吼叫,松冈只能望天兴叹。他只能寄托于老天早放晴。然而天公不作美,大雨倒是停了,细雨不紧不慢依然不断,很难看出停歇的意思,这雨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想收场。
有人喜有人愁。
这天早晨,一副软顶滑竿抬到杜家老楼,在彭伊枫和霍英山的亲自护卫下,直接进了作战室小院。唐秋、严楚汉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滑竿停下,西装革履的“老头子”钻出软帘,没有看人,摘下墨镜先看天,四下睃巡,然后才仰脸说了一声“啊,还在下雨,好啊!”之后才向众人一挥手说“进去再介绍。”说完,率先进入充作作战室的杜家老楼堂屋。
进去之后,唐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先自我介绍,还是等彭伊枫介绍。
“老头子”冲他哈哈一笑说“唐秋,你个儿子,不认识老子啦?”唐秋立正敬礼——“报告长官,国民革命军七十七军天茱山独立旅上校旅长唐秋向您报到!”
“老头子”一挥手,着一口半生不的四川话说“坐下,听我给你摆摆龙门阵。想当年啊,老子的队伍在川陕据地的时候,回到陆安州来搞军需,公开身份是古井坊大少爷。从贵部贿买了一些药品,哪里想到被侯先觉察觉了,派你这个副官来跟我切磋棋艺,其实呢,是为了守株待兔捉拿那个军需官。你小子贼哦,老想看看我的手上有没有打的茧子,结果…”唐秋惊喜地喊道“哎呀长官,没想到是您啊!早知道是您,我也不会费那么多心思猜啊!”彭伊枫说“莫非唐旅座同长官也是故?”唐秋说“那是啊!那时候我守在长官的家里等着军需官上门,前后左右都派了兵,可以说翅难逃了。但是夏侯大少说,他们家待客有一种酒茶,我们也别切磋了,喝茶聊天吧。后来说起了淞沪抗战,夏侯大少就开始给我算账,算算鬼子是多少人,十九路军是多少人,张治中的部队是多少人,上海民间武装是多少人。夏侯大少说,为什么最后还是撤了?因为各打各的算盘,各唱各的调,没有把拳头攥起来!要想打败鬼子,其实很简单,就做一件事情,把拳头攥起来。我那时候也很年轻,容易冲动,一想,对啊,就这么简单。后来夏侯大少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明摆着的事情,偏偏做不成。从浅层次看是国民素质问题,可是归结底是政府的问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账算到普通老百姓和士兵的头上。就像现在,国难当头,鬼子已经占领东三省了,可是你们还在这里‘剿共’,这不是亲痛仇快吗?我觉得我要抓的这个人说得实在太好了,一动,喝了好几碗酒茶。其实后来我也明白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了,可是心里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喝了几碗酒茶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早没人影啦。”
“老头子”哈哈大笑说“唐旅长啊,本人当年略施雕虫小技,就让你晕晕乎乎,可见手段不同寻常吧?”唐秋说“那是,长官有胆有识,唐某能在长官麾下抗,三生有幸。”霍英山也大大咧咧地说“首长,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和彭政委在川陕的时候还听首长讲过课呢。”
“老头子”说“知道,你霍英山名气大哦,一直到了延安,部队还有人传说你的那句至理名言呢。”霍英山稀里糊涂地问“啥言?”彭伊枫说“首长说的是至理名言,就是那句,天下的文化就那么多,你也学,他也学,那还不都给学完了?我就这样了,省下来给你们学吧。”彭伊枫说完,唐秋盯着霍英山说“嘿,没想到你老霍还有这么个妙语啊,简直像圣人说的。”霍英山不高兴了,耷拉下脑袋,嘟嘟囔囔地说“你们也别拿我取笑了,我不就是没有文化嘛!没有文化的人,说没有文化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嘛。”
“老头子”的表情在刹那间严肃起来了,看着霍英山说“好,霍英山同志,你不要到委屈。说真的,你这些年的进步组织上一目了然。一个坚持了正义并被实践证明是坚持对了的同志,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被迫离了队伍。临走的时候把自己仅剩的津贴留给自己的同志,然后单匹马,沿途乞讨,联络失散的战友,重新拉起一支抗队伍。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中不屈不挠,顽强战斗,发展壮大至今天,已经成为天茱山抗战斗的主力军。难能可贵,可歌可泣,功不可没!我,沈轩辕,中国共产江淮省委陆安州特派员,中国国民政府江淮省陆安州行政公署专员兼警备司令,陆安州抗统战指挥部总指挥,代表上述抗组织和政权,向你致以真诚敬意!”说完,沈轩辕当真站起身来,向霍英山鞠了一躬。霍英山愣住了,看着“老头子”嘴嚅动了几下,泪水夺眶而出,情不自地喊了一声“首长!”沈轩辕向霍英山了手掌说“霍英山同志,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慢慢说吧。”然后又把目光转向唐秋说“唐旅长,据我掌握的情况,你们这支部队过去同霍英山的部队不太友好,双方都有责任,但是你们应负主要责任。以强凌弱,以大欺小,看不起共产的部队。当然,这不是你个人的责任。从我对你的了解看,你是有正义和民族自尊心的军官,这也是我们努力让你主政独立旅的重要原因。我们希望独立旅在抗战争中同七支队亲如兄弟并肩战斗,能够做到吗?”唐秋说“长官,按照您的命令,我们已经将那些亲仇共的军官做了处理,罪行严重的做了严重处理,内部基本上团结了,对抗战的认识统一了。”沈轩辕说“要继续搞好战术训练,不仅是运动战,你们这支部队,尤其要练阵地战,要有阻挡敌人大兵团轮番冲击的能力。你们上次在大蜀山搞了三道防线,但是那是花架子,我后来研究了你们的战例,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火力配备得不合理。”唐秋说“是的,一个太散,一个太远。长官所言深中肯,一语中的。”沈轩辕说“除了空间合理配置,时机也很重要。不要受他试探火力的惑,不能敌人开炮我们立即就开炮。我们的火炮落后,反应迟钝,他一开炮,你再去寻找他的阵地坐标,计算击诸元,那就是马后炮了。军炮击一次,大约两个基数,然后就要转移阵地。所以我们的战术应该把重点放在以火力拦截其转移路线上,头痛击,而不是跟在股后面撵。这样就能使我们有限的火力发挥最大的效能。那次在大蜀山阻击,我看你们的炮火基本上没有对敌人造成杀伤。与此相似,步兵火力也是打一气,难怪溃不成军。”唐秋忽地站起来了,脚跟一并说“长官英明,切中要害。大蜀山之战,如能有长官这样的指挥,绝不至于败成那样。而且七十七军和新三师至今仍然把战败的原因归咎于兵无斗志望风而逃。其实指挥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沈轩辕说“请坐下。红军有一个经验,叫做打一仗,总结一次;总结一次,提高一次。可以结合大蜀山防御战,也可以借鉴兄弟部队战例,把握军进攻战术的规律,防守起来才能游刃有余。这其中,提高军官指挥能力,尤为重要。诸位切记,有不可战之将,无不可战之兵;有可胜不可败之将,无必胜必不胜之兵。从国家的角度讲,不能富国强兵,是政府的责任,从一支军队的角度讲,不能审时度势,是军官的责任。成功与否,主要看军官!”唐秋扶了扶眼镜说“是!”刚坐下又站起来问“这么说,长官已经打算把我们用在防御上了?”沈轩辕说“不错,你反应很快。你们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唐秋回答“是!”这次会议开了很长时间。门外岗哨林立。彭伊枫代组织保卫工作的二团团长李广正和一团副团长冯存,一只老鼠都不许靠近杜家老楼。
作战室里,蓝的烟雾笼罩着五个人,霍英山水烟,唐秋烟卷,而坐在首席上的沈轩辕则表现出洋派,左手掐着一硕大的雪茄,得从容,甚至有几分悠闲。
沈轩辕说“决战的时机已经成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向在座的诸位指挥官通报一份绝密内情,介绍一位神秘人物,恢复他应有的身份。”说到此,沈轩辕停顿了一下,神情庄重,目光威严中透着一丝亲切。众人顿时肃静起来,凝神定气地望着沈轩辕。
“这个人就是陆安州人皆言之可杀的‘汉’方索瓦。”沈轩辕刚说出“方索瓦”的名字,下边不约而同地一片“啊!”的惊愕声。沈轩辕点点头说“是的,是方索瓦。现在我郑重宣布,方索瓦同志是中共员、国军陆军中校。他是我的得力助手,过去一直是我的副官。方索瓦同志在陆安州桃花坞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布置的,是我们陆安州抗棋局中的重要的一步棋。方索瓦同志忠实地执行了我的命令,忍辱负重、大智大勇,为我们打入敌人心脏、瓦解敌军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同时为此蒙受骂名、险些死在自己人的口下…”霍英山再也坐不住了,望着坐在对面同样惊愕愣怔的唐秋,不住地大声说道“我的天爷,太不可思议了!真是太可怕了!险些闯下弥天大祸…”众人皆点头称是,举座哗然。
沈轩辕用手轻轻了,待众人安静后说“方索瓦组建的‘自卫团’亦是我们的抗武装,其骨干都是我们自己人。在此次决战中当是一支用险的奇兵。此通报到此为止。目前方索瓦同志身份还没有暴,请诸位严加保密,不可有丝毫疏忽,决不能再出现上次的误杀事件。”说完,沈轩辕从容地了一口雪茄。
唐秋等众人终于抑制不住纷纷议论起来。脸上无不出惊异、离,及至惋惜、后怕的神情;继而便是一种钦佩和不可名状的兴奋劲儿。
待作战室安静后,沈轩辕宣布开始研究决战具体方案,由严楚汉执笔记录。沈轩辕说“进入今年夏末秋初,在各位的努力下,敌我力量对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新四军江淮七支队经过文化整训和战术技术强化训练,已经拥有两个整团的野战兵力;独立旅经过决策层更换和反清洗,能够控制的,也至少有两个整团的野战兵力;集结在云舒庄园的殷绍发敢死队,人数和武器相当于一个加强连,战斗力至少相当于一个野战营,加上方索瓦的自卫团以及新近成立的地方区中队、县大队,合起来也有一个团的野战力量。而松冈联队呢,由于久拖不战,也由于我们不厌其烦地开展反战宣传,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官兵产生了厌战情绪;‘皇协军’呢,目前这是松冈最信赖的部队,从现象上看,确实是杀气腾腾,天天叫嚣要铲平天茱山。可事实上呢?”沈轩辕把雪茄往权当烟缸的大碗边一放,拿过彭伊枫面前的算盘,往下拨了一个子儿,再往下拨了一个子儿,抬头笑笑说“我们做最坏的打算,给他最乐观地估计,决战之,‘皇协军’的战斗力是零。如果不给他乐观地估计呢,就是这个‘皇协军’,我们让它最后要给松冈挖掘坟墓。”沈轩辕最后说“消灭松冈联队,意义非常重大。一是可以掐断侵华军江淮派遣军的后方供应,二是可以调动江淮派遣军的兵力,从而策应武汉外围战和长沙会战,三是集中地成建制地消灭一个联队,对敌人震撼大,对抗军民鼓舞大。因此,这次行动务必充分准备,准备准备再准备,必要时要进行图上联合演练,把战争中各个环节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及意外情况,摸得滚瓜烂,绝不打无把握之仗。一旦开战,要确保全歼松冈联队。”整个作战会,基本上是沈轩辕在部署,发问,征询意见,然后肯定,再然后拍板。等方案草案成形,一副战争的蓝图已经装在大家的心中。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沈轩辕又特意代唐秋和严楚汉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独立旅有个别人,一是心术不正,奉违;二是手眼通天,上下倒腾。你们尤其要注意,发现此类人物,证据确凿,就采取坚决措施。”唐秋说“我心里已经有底了。”沈轩辕又说“狠是狠了点,但为了抗,我们不得不坚决一点。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可能等所有的人都复苏了国之心才去抗。在抗这个问题上,谁挡我们的路,我们就砍谁的头!”唐秋说“是!”沈轩辕又说“在指挥结构上,我是统战指挥部总指挥,国共双方都有正式命令,这不成问题。万一我遭遇不测,接替我指挥的是彭伊枫。你们一定要顾全大局,坚决服从调遣,绝不能在这个问题上丧失立场。我的话,你们可以理解为政治遗嘱。”唐秋说“请长官放心,彭伊枫同我部关系深厚,官兵皆对其敬重有加,这是一。我和几位主要长官,也包括严楚汉,同彭伊枫先生私甚密,一致对外应该不是问题,这是二。”沈轩辕说“这样就好。不过,不仅是个人敬重,一定要有组织保障,始终做到名正言顺。”彭伊枫了一句话说“我们一定要保证首长安全,我们都统一在您的指挥下。”沈轩辕没有回头,却向彭伊枫摆摆手说“愿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战争是残酷的,是不以我们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有备无患,明确指挥关系,建立牢不可破的指挥体系,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战斗不会因为哪一个指挥员出现意外而受到影响,这样做才是科学的态度。”唐秋说“请长官放心,我唐秋在,唐秋是三号,唐秋不在了,严楚汉是三号,回去我们要写遗书,开战之前我们要宣布代理人。”沈轩辕说“这样很好,就应该这样的,层层代,层层嘱托,层层负责。抱必死决心,打不死之仗。”沈轩辕是由彭伊枫亲自护送离开杜家老楼的。路上彭伊枫说“一号掌握情况太细了,连霍司令和唐秋的那些小事都一清二楚。”沈轩辕说“小事不小。为将之道,知人善任。我要是对霍英山和唐秋不了解,能指挥这两个山大王吗?”二河田和岩下的情绪基本上稳定下来了。王凌霄找来大量的军侵华暴行资料,同反正过来的翻译官郑莘禅一起,对河田和岩下进行教育。河田和岩下还分别写了《我为什么会由人变成鬼》和《我渴望回家》,发表在《阵线报》上,通过“皇协军”在陆安州城内散发,对于军下层官兵震动很大,这项工作据说受到了“老头子”的肯定。
岩下终于乐观起来,很快就融入反战状态,尤其是当那个叫黄花菜的女孩出现的时候,岩下那张丑陋的脸上往往会出喜悦的笑容。
黄花菜已经正式参军了,分配在“反战同盟支部”给王凌霄当勤务兵。这个农家女孩刚到杜家老楼的时候,就像一株没有肥料的小草,枝叶眼看就要枯萎了,瘦脸黄黄的,头发蓬肮脏,没有一点光泽,远看是一个没长开的黄脸婆,近看是一个小叫花子。自从吃上七支队的杂面馍馍,喝上了二米稀饭,突然有了营养,贪婪地疯长,短短个把月,脸蛋就红晕起来了。再让王凌霄带到河边洗了几次澡,整个人就光鲜起来,连小脯都有点模样了。
岩下每次看见黄花菜,眼球都会停滞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时候呆板,但更多的是快乐,有时候还有一点梦幻般地神往。单纯的人儿总是容易足。
但是河田反复比较大,在王凌霄的面前点头哈,一口一个哈依,还经常讨好地出主意,譬如遂自荐要给部队当战术教官。王凌霄把河田的想法向彭伊枫汇报了,彭伊枫说“战术训练有教材了,用不着他。再说,用他那一套训练我们的战士,战士们不能接受。还是让他多做一点反战工作吧。”想当教官的愿望落空之后,河田很沮丧,情绪一度低落,原先已经承诺要写一篇《再也不要为骗人的天皇卖命了》的文章,迟迟没有动笔。催急了就说还在酝酿,再催急了,他就说不认识天皇,不知道天皇是怎样骗人的。说这话的时候,河田往往还把眼睛看着房顶,一副傲慢的样子。因为河田知道,他现在已经是抗武装高级机关注册的“反战同盟支部”成员,不再是俘虏了,王凌霄不能把他怎么样,冯存之更不能随便对他动了。
更恶劣的是,河田还经常趁人不备殴打岩下。
为了方便警卫,让河田和岩下在一个屋子居住。有好几次王凌霄发现岩下脸上有伤痕,就让翻译郑莘禅询问原因,岩下支支吾吾,说夜里小解撞在墙壁上。后来又发现了两次,不仅脸上有伤痕,脖子上也有掐痕,嘴和眼皮还肿了。王凌霄当即把郑莘禅叫来,对岩下进行盘问,岩下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王凌霄。郑莘禅出了个主意说“不要让他讲出来,我们讲,让他点头或者摇头。”郑莘禅问“河田揍你了,对吧?”岩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脸茫然。
“河田对你很好,是吗?”岩下不吭气。
王凌霄着急了,愠怒地看着岩下说“岩下,难道你还要继续当鬼吗,而且还是一个鬼奴才。人是应该有尊严的,你就这么甘心别人把你不当人?”后来黄花菜出现在门口,拎了一个很大的瓦罐,往大家的茶缸子里倒水。倒到岩下面前的时候,岩下的手情不自地往前一伸,但又倏然缩回。黄花菜说“你真可怜。”岩下听不懂黄花菜说的话,但他能够看懂黄花菜的脸,黄花菜那张有了光亮的脸蛋上充了怜悯。黄花菜又说“可你是勇敢的,那么一个凶恶的鬼子,你一刀就杀了。”岩下眯着被打肿的眼睛,模样很怪地看着黄花菜。王凌霄对郑莘禅说“把黄花菜的话翻译给他。”郑莘禅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鬼话,岩下的表情仍然呆滞,但是眼睛里却有了火花。
然后重问一遍:“河田揍你了,对吧?”岩下怔怔地看着郑莘禅,再看看王凌霄和黄花菜,终于点了点头。
“为什么揍你?”岩下低下脑袋,眼睛看着门坎,看了好一阵子,把自己的目光都看得虚无了,才像是梦幻一般喃喃自语地说“我对不起天皇,我杀了荒木冈原,亵渎了大东亚共荣,没有脸回到故乡。我不该只想我的孩子和子,我应该多想想大和民族的利益。我不该抗拒上级的命令,上级的命令代表着天皇的意志。我不该悄悄地把碗里的挑着吃了,我应该把它们埋在碗底,悄悄地贡献给河田大尉阁下。在我的生命面临终结的时候,我应该向天皇陛下尽忠玉碎,而不应该继续苟活人间…”王凌霄冷冰冰地问“这些都是河田揍你的理由吗?”岩下耷拉起脑袋,不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