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自古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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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什么事?那么吵?”
“是个女学生——”听得戏园子门外有女子在吵闹啼哭:“我不是他戏,我是他许嫁子。子来找丈夫,有何不可?”还有掌掴声。
“什么事?”蝶衣疑惑地问。
然后是警察的喝止,然后人杂沓去远了。
经理来,先哈道歉,才解释:“来了个姓方的女学生,说为您‘一笑万古,一啼万古愁’程老板恋痴。死活要见一面。她来过好多趟了,都给回绝。这趟非要闯进来,还打了看门的一记耳光,狠着呢。”蝶衣只无奈一笑。
这样的戏多着呢,最勇敢的要数她。不过,被拘送警察署,多半由双亲赎回,免她痴伤痛,作誓盟,不正当,总是把她速嫁他方,好收拾心情。
崇拜他倾慕他的人,都是错。他是谁?——男人把他当作女人,女人把他当作男人。他是谁?
房间里布置得细致而清懒。清人绘彩墨摹本,画的是同治、光绪以来十三位名噪一时的伶人画像,唤作“同光十三绝”、生是男人,旦也是男人,人过去了,戏传下来。他们一众牵牵嘴角,向瘫坐贵妃椅上的蝶衣,虎视眈眈。——儿时科班居高临下也是他们。
隔了双面蝶绣,只见蝶衣四肢伸张,姿态维持良久未变。
他头发养长了些,直,全拢向后,柔顺垂落,因头往椅子背靠后仰,益显无力承担。
似醉非关酒,闻香不是花。
是大烟的芳菲。过两筒,镶了银嘴的烟率先躺好睡去。烟霞犹在飘渺,秦香不散。像炼着的丹药,叫人长寿、多福。但生亦何?
蝶衣暗胜了双眼,他心里头的扰攘暂时结束了。他的别含糊了。
房中四壁,挂上四大美人的镜屏,可当镜子用,但照了又照,只见美人抢了视线。似个浮泛出的前朝丽影。除了她们,还有大大小小的相框,嵌好一帧帧戏装照片、便装照片,少不了科班时代,那少年合照——长条型,一个一个秃着头,骷髅一样。
墙上的照片都钉死了。封得严严,谁也别想逃出生天。
包括在万盛影楼,段小楼和程蝶衣那衣履也风的合照。
一刹那的留影,伴着他。
除此,还有一头猫。
他养了一头猫。黑,绿眼睛。蝶衣大烟时,它也糊糊。待他它一口、两口,猫嗅到鸦片的香味,方眨眨眼,抖擞起来。
人和猫都携手上了瘾。
蝶衣以他羞人答答,柔若无骨的手,那从没做过重功夫,没种过地,没扛过,没拨过算盘珠子,没挂过药丸,没打过架的,洁白细腻,经过一.刀“闭割”的手,抚着猫——像抚着人一样。
小四长得益发俊俏。跟了他几年了,又伶俐又听话。因为这依稀的眉目,蝶衣在他身上,找到自己失去的岁月。
小四捧着两件新造好的戏衣进来,道:“程老板,今儿个早上您出去时间长了点,来福就瞄着眼睛没神没气的,现在等您它两口烟,才又腾过来呢。”蝶衣怜地:“敢情是,你看它也真是神仙一样。”小四倾慕地讨好主子:“您也是洛水神仙呀!”蝶衣叹唱一声:“小四,只有你才夜哄我。”稍顿,又道:“不枉我疼你一场。”小四听了,骨头也酥了。特别忠心。把戏衣仔细搁下,好让蝶衣有工夫时试穿。忽想得一事:“刚才朱先生来探问,晚上的戏码是否跟段老板再搭档?好多戏都写信来,或请托人打听。都央请您俩合演。宪兵队的也来。”
“也罢。分久必合。倒是好一阵不曾‘别姬’了。”他笑“就凑到一块再‘别’吧。”
“不过——”
“干嘛吐吐的?”
“朱先生说的,他找段老板,找不到。多半是喝酒玩蛐蛐去。”一九四三年。大伙仍在本人手底下苟活着。活一天是一天。
一群酒朋友簇拥着,在陈先生家里大吃大喝。还各捧个名贵细瓷盅儿,展览着名贵的蛐蛐。
小楼在桌边吆道:“喝!我这铜甲将军,昨儿晚上给喂过蚂蚁卵,打得凶!谁不服气,再战一局!”又朝菊仙得意地笑:“菊仙,你给我收钱吧。”他又赢了,钱堆在桌面。
友人帮腔恭维:“真是霸王,养的蛐蛐也浑身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