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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家皆在分上练习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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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口,本来是我打算同士平先生说清楚了,我想只要是老朋友同甥女用得我帮忙地方,我好设法尽力帮点忙。”

“可是我心里想,舅父莫理这事,就算是帮忙了。”

“你说的也很对,我因为也看到了这一点,本来在路上有许多话预备说的,见了他都不说了。”

“那么我谢舅父!”

“要谢就谢,可是舅父做的事并不是为要你谢而做。舅父是自私,求自己安宁,这样子装扮下去。”

“舅父为什么生我的气?我是看得出的,舅父不快乐,因为我把舅父的一点理想毁灭了。我想我做了错事,自己做的错事本不必悔,可是为舅父的心情上健康着想,我实应当悔恨我处置这事情的不得当。”萝说到这里,偷偷的望了一下舅父,舅父眼睛红了,萝就忙说“舅父若是恨我,就打我一顿,象小时候摔破了碗碟应当受罚一样,我不会哭,因为我如今是大人了。”绅士只把头摇摇,显出勉强的苦笑。

“你摔坏的是舅父的心,不是打一两下的罪过!”

“但总是无意识做的事,此后我小心一点好了。”

“此后小心,说得好!”到后两人都笑了,但都象不能如昨天那种有趣味了。在平时,随便的说说,即使常常把舅父陷到难为情的情形上去,舅父总仍然是安安稳稳,在自己生活态度上,保持到一种坦然泰然的沉静。有时舅父也用话把这要强使气的萝窘倒,可是,在舅父面前,因为是从小就眼看到长大的长辈,把理由说输了,生着气来挽救自己的愚顽,一定得舅父认错这样事也有过。但现在可全毁了。一切再也不会存在,一切都因为昨晚那可怕的言语,把两人之间划上一道深沟,心与心自然的接近,再也无从做到了。两人从此是更客气了一点,一举一动皆存了一种容让的心,一说话都把眼睛望到对方;但是两人又皆知道这小心谨慎丝毫无补于事实。可怕的事从此将继续下去有若干,萝是不明白的。什么时候舅父能恢复过去的自然,萝也是不知道的。什么时候能够使士平先生仍然来到这家中,一面同舅父谈大问题,一面来谈男女事,且隐隐袒护到女子那一面,舅父则正因为身边有一个顽皮的甥女,故意来同老友反驳,这事情,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了。

“莫追悼既往,且打量你那未来!”未来是些什么?未来是舅父的寂寞,是自己的厌倦,是衰老,是病,是社会的混。在平时,萝是以未来的光明期待到国家同本身的。她嘲笑过那些追念往昔的人,她痛骂过那些不敢正眼凝视生活的男子,她不喜那些诗哀叹的男女青年,她最神往一个勇敢而冒险的新生。可是这时她做些什么?她怎么去强壮,怎么去新来的子?她将如何去接受新的不习惯的生活,毫无把握可言。她这时来怜悯自己了,因为自己在生活上看不到一些她所料得到的结论,且象许多她所不愿想不能想的事,自从一同舅父昨晚说及那事以后,就在生活上取了包围形势,困着自己的思想了。她在无可自解时,就想这一定是梦,一定是幻景,才如此使人糊涂,头脑昏,分解不清。

舅父是理智的,理智到这时,就是把自己更冷静起来,细细的安排安排,细细的打算。他想处置这事使大家皆幸福一点。单是为了两人幸福,忘掉了自己,他是不干的。单为自己,不顾及别人,他也是不干的。在各方面找完全,所以预备同士平先生说的暂时莫说,到这时,办公的时间已到,他不能再在家中久耽搁时间,他又同萝说话了。

“萝,请先相信舅父的意思是好意,完全是为大家着想,若是士平先生来时,你且莫谈到我们昨晚说过的事。我把话说了,能答应我么?”

“我不大懂呢?”

“为什么不懂?你应当让舅父去想一阵,匀出一点时间思索一下,看看这事情,现在舅父所处的地位,是很可怜的地位。”

“若是说谎是必须的事,我照到舅父意见做去。”

“说谎一定是必须的。你若会说谎,我们眼前就不至于这样狼狈了。”

“我知道了,答应舅父了。”

“答应了是好的。你不必说谎,但请你暂且莫同他谈到我已经知道这件事。这也并不完全是为舅父,也是为你。”

“我明白的。对于舅父因这事所引起的烦,全是我的过错。”

“你的过错吗?你这样勇于自责,可是对事情有什么补救?”萝不作答,心里想得是“我能补救,就是我告你我并不想嫁他,也从不曾想到过。”舅父见到萝没有话说了,自己就觉得把话苛责到萝是不应当的残酷行为,预备走出去,这时士平先生却在客厅门出现了。士平先生见到了绅士,似乎有点忸怩,绅士也似乎心上不安,两人握了手,绅士就喊萝:“萝,萝,士平先生来了,…”他还想说“你陪到他坐,我要去办公去了,”可是话不说下去,他把老友让到廊下,一面很细心的望到这两个人的行为,一面自己把身体也投到一个藤椅里去了。

萝把头抬起,望了士平先生一会,又望了舅父一会,到一种趣味,两个绅士的假扮正经懵懂的神气,使她忍不下去,忽然笑出声来了。

这两个人心上想些什么,打算些什么,萝是完全知道的。

她知道舅父的秘密,也知道士平先生的秘密,她看到面前是两个喜剧的角

因为那两个人都不及说话,她就说:“舅父,你忘记你的时间了,你难道还要同士平先生谈戏吗?”这绅士作为才悟到时间了,开始注意壁上的挂钟。于是说“士平你到这里谈谈,你们是不是又要演戏了?我的时间到了,我要去了。萝,我告你,记到把我要你做的事做下去,我下午就可以同你商量…”萝说“舅父你就不要办公,打电话去请半天假,怎么样?”士平先生说“我也就要走,我是来问问你愿不愿同密司特周——我们那个三年级学生演×××。”这是借故提及的假话,萝心中明白,因为士平先生明明白白是以为绅士已经上了办公室,所以来此的。

舅父又说“你们谈谈,我的时间是金子,我要走了。中年绅士,落伍的人,这是我的甥女给她舅父下的按语,时间是…”这仍然是假话,萝也知道的,因为舅父实在不大愿就走,单独留下这个人到这屋中。

士平先生好象特别,今天要避嫌了,就更坚决的说道“我们一起罢,你把车子带我到多亚路,我要到××大学找一个人。”萝就说“士平先生,你说周要同我演×××,那个人不是上次演过××的工人,白脸长身的年青人吗?”

“就是他。”士平先生不甚自然的答应着,因为说得完全是谎话,心中很觉得好笑。

萝因为起了一个新的想象,就说“这个人还不错,演戏热心,样子也诚实可,不象密司特金,密司特尤,密司特吴。那几个风自赏的小生,是陈白所得意的门生,还听说要加入什么××,倒是多情的人!大致同密司文,密司杨,已经都在恋了,因为都是自作多情的人。”士平先生听到这话,微微皱了一下眉“你觉得那个人诚实可吗?”萝估计了一下士平先生,知道这人的情为她的话所伤了,一面是为了舅父还在旁边不走,就故意说“是的,我倒很喜他。”舅父在一旁听着,心中匿笑,故意责备似的说道:“萝,你的口是太会唱歌了,但一点不适于说话。”这话显然是舅父为袒护到士平先生而言,萝望到这个说谎的绅士的体面衣服,心中不平,带一点娇嗔问“舅父,什么口适宜于说话?”

“你唱歌的天才我是承认的,你说话的天才我也不否认,只是说话原用不了天才,士平先生以为如何?”士平先生说“这是一定的。可是用言语的锋刃,随意的砍杀,原是年青人的权利。”绅士说“这个话我不大同意,若说有棱的言语是他们的权利,那毫无问题,我们这样年纪的人,就只有义务了。”

“舅父的义务倒恐怕是别的。”绅士听到这话,对萝很严正的估了一眼。先是说要走要走,现在电话也不打,自然而然坐到那里不动了。

“我也还有权利,不一定全是义务!”士平先生显着一点忧郁神,萝以为是士平先生为妒嫉所伤。她最恨男子这一点脾气,她同陈白分手,也就多少有这样一点理由,所以望到士平先生的样子,她到一种残酷的快乐。她按照自己的天赋,服从女子役使男子的本能,记起士平先生说的“年青人用有锋刃言语,随意伤害别人原是一种权利,”她把士平先生所不乐于听的话还是故意继续下去。她没有望到士平先生那一方,只把脸向到窗外说道:“士平先生,你不是说那个很漂亮的学生要想我同他演×××吗?我明天问他去。”

“你要去问他就去问他,不过我已经告他,你怕不什么有空闲时间了。”

“我有时间,我一定要同他演×××。”那绅士听到这个话很觉得好笑。他想看看这两个人言语的胜负所属。他在往天疏忽了这个,今天却用了一种新的趣味来接近了。他装做看报的样子,把眼睛低下去望到当天报纸,听士平先生说些什么话,作为对抗萝的工具。

因为士平先生不做声,于是萝又开了口“我要演×××,没有配角我也要演,不然我下次再不演戏了。我要演×××那个女角,嘲他那个自私的情人。我要去一个使他们看不起的人,污辱他们,尽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尊严扫地。我将学到那主角说:喂,你瞧,我同你所看不起的人接吻!他是这样下的,但他有这样一个完美的身体,有这样健康的手臂,美丽的头,尊贵而又俨然的仪容,同时,位置却是做你们的用人。他没有灵魂,我就他的身体。我要灵魂有什么用处?灵魂在你们身上,是一种装饰。你们说谎,使你们显得高尚完全。你们做卑下的事情,却用了最高尚的理由。这就是你们灵魂的用处。为了羞辱你们,我才去那你们所瞧不上眼的人。…”她用着正在扮演女角的神气,走来走去,骄傲而又美丽,用着最好的姿势,说着最好的口白,在那廊下自由不拘的表演一切。

士平先生极力把狼狈掩藏起来,用着一个导演者的冷静态度,在萝休息到一个椅子上时,鼓了一会儿巴掌,说“很不错,你可以做成很动人的样子给人动。”

“我不单做成样子,我自己将来也要当真这样去生活的。”

“那一定使你舅父同那你的人难堪。”

“自然的,那戏的后一场不是说:你见到我这样,你装做笑容,想从这从容不迫尊贵绅士态度中挽救你的失败。但我清清楚楚知道我做的事要象钉子一样,紧紧的钉到你的心上,成为致命的创伤…吗?”士平先生说“你的言语是珠玉。”萝看得出自己的胜利,得意的笑着“我是一演到这些脚,就象当真站在我面前的是那我而为我所恨的男子!”士平先生沉默了,有一点小小纠纷了。这中年人,平时的理智,支配一个大剧团的一切,非常自如,一到情上,人就变成愚蠢痴呆了。这时知道萝是在那里使着才气凌自己,本来可以付之一笑的事,却无论如何不能在同样从容中有所应对了。他要仍然装成往稳定也不可能,他一面笑着一面望到萝发光的脸同发光的眸子,有一种成人的忧郁说不出话来了。

绅士在一旁象是代替士平先生受了一点窘,看到那情形,心中设想:“这恐怕又不可靠了,一个女子,一个年纪轻轻而又不缺少人事机警的女子,用言语与行为掘成的阱,是能够使一个有定力的男子跌下去时就爬不起来的。士平先生是一定又要跌下去的。这是一个不幸的命运。”他在言语上增加了一点讽刺成分“老朋友,你当导演是不容易驾驭这学生的。”士平先生用同意义回敬了绅士,说道“是的,我知道不容易。你呢,家中有天才,做家长也不甚容易!”

“可是狮子也有家养的,这是谁说的话?我记得是象上次我看你们那个戏上的话。那角说,狮子也有家养的,一定是这样一句话。”萝说“下面意思是说家养的狮子并不缺狮子的一切外貌。这个话并不专是讥讽到女子,男子也有分!”舅父说“还有下文,你们都疏忽了。那下文我应当为续下去,就是:也会吼,也会攫拿作势,但绝不是山中的狮子!

看惯了,我是不怕我家养这小小狮子的。”萝不承认这个话有趣“舅父的话是以为我就只能说不能行。”

“并不是这样。我是说一个演戏太多的人,她的态度常常要成为她所扮演角的态度,但这个却无害于事。”

“舅父同士平先生俨然站在一块了,这大约是同病相怜。”

“今天你又占了优势了!”

“舅父是不是还想说,因为你是女子,所以让你一点呢?”士平先生不知为什么,却问起绅士上不上办公处的话来了。绅士说不去也行,但士平先生却说要走了。因为绅士见到士平先生要走,就仍然要去办公,要士平先生坐他的车一同到法界再下车。两个人一会儿就走了,两个人出门时,送到门外车旁的萝,见到舅父似乎快乐得很,士平先生却沉默如有心事,就故意使舅父听到的神气,很亲昵的说“士平先生,我下午来学校找你。”舅父望了萝一眼,萝就大声的笑,用着跳跃姿势,跑进屋里去了。

两个老朋友各人皆在这少女闪忽不定行为上,保留一种不甚舒服的印象。两个人都不想提到这事情,极力隐忍下去,车子在平坦的马路用二十五哩的速度驶行,过了××路,过了××路,士平先生要把车停顿一下,说是想到××大学去找一个朋友。等到绅士把车开走后,这个人便慢慢沿着马路一旁走去,走了一会,觉得有点热了,又把大衣下来拿在手上,还是一直走去。

士平先生的理智,在一种新的纠纷上糊涂了。他知道许多事情,经过许多事情,也打量过许多事情,可是一点不适用到这恋上。他的执重外表因这一来便更显得执重了一点,可是这种勉强处别的人注意不到,自己却要对于自己加以无慈悲的嘲笑了。他怜悯那学生,他自己的行为却并不比那学生更聪明。他在剧本创作上写了无数悲剧与社会问题戏剧,能够在文章上说出无量动人情的言语,却不能用那些言语来对付面前的萝,绅士想到的“女子用热情掘好的阱,跃进去了的人总不容易直立,”他也照样觉到了。

他忽然看到自己的前面是灰,看到自己象个小丑,无端悲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