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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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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第二十七章牛金星又一次站起来把门帘子揭开一个儿向外看一眼,重新坐下,接着低声说:“像十八子这样的人,倘若得到几位有学问的人辅佐,那就如虎生翼,说不定会成大气候。自古成大事、建大业者,宁有种乎?虽有大命,亦在人事而已。”这句话恰恰打在尚炯的心窝里,他赶快说:“目前缺少的就是宋濂、刘伯温这样的人物,他时常同弟谈到这一点,真是寝寐求之,恨不能得。我同他也谈到过你,他十分渴慕,说,‘咱如今池浅不能养大鱼,何敢妄想?倘获一晤,一聆教益,也就是三生有幸。’弟临来时候,他再三嘱咐:‘老尚,你要是在北京能够看见牛举人,务请代我致仰慕之意。’启翁,你看他是如何思贤如渴!”

“啊啊,没想到你们还谈及下走①!哈哈哈哈…”①下走--即奴仆,古代士大大对朋友的自谦之词。

尚炯不知道牛金星的这一笑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现在决计要试一试,劝说牛金星参加起义,至少拉他到商洛山中同闯王一晤。这种希望,他在今天同金星倾心谈话之前是不敢多想的。

“启翁,我有一句很为冒昧的话,不知道敢说不敢说。”

“但说何妨?”

“张献忠那里有几位举人秀才,给他帮助很大,令人实在羡慕。如蒙足下不弃,肯屈尊到我们那里,十八子定然以师礼相待。足下可有意乎?”金星一笑,说:“实在惭愧,有负厚,务乞见谅。”

“你是瞧不起么?”

“非也。你知道,弟十年来株守故园,教子读书,苟全命,不求闻达。不惟才识短浅,不堪任使,且又疏懒成,无心世事。”

“是不是你觉得我的话不够至诚?”

“亦非也,兄的话自然是出于至诚,无奈阔别数载,兄今对愚弟有所不知耳。”

“弟别的不知,但知兄平素腹经济,热肠烈。目今百姓辗转于水深火热之中,兄安能无动于衷?”

“当然不能无动于衷,然弟一介书生,纵热肠烈,也只能效屈子问天,贾生痛哭①而已,更有何用!”①屈子、贾生--屈原和贾谊,因前者做过《天问》,故有“屈子问天”的话。后者是西汉文帝时人,常慨时事,叹息涕。在他给文帝上的《治安策》中,用了不少“可为痛哭涕者也”这样的句子。

“诸葛孔明千古人杰,如不遇刘备,不出茅庐,也不过老死隆中,既不能建功立业,亦不能芳万世,只要际会风云,谁说书生无用?”

“弟非佐命之才①,岂能与古人相提并论?”①佐命之才--辅佐开国皇帝打江山的人才。

“命”是天命,封建皇帝都认为自己的得天下是受有天命。

“请兄恕弟直言。我兄敝展功名,高风可钦,然今天下离,万姓望救心切。兄有济世之才而不用,洁身隐居,岂非自私?甘与草木同朽,宁不可惜?”牛金星微笑不语,慢慢地拈着胡须。

“况且,”尚炯又说“目今公道沦丧,贪横行,读书人想与世无争,安贫乐道,已不可得。兄年来备受欺凌,奔告无门,岂不十分显然?”

“宝丰虽不可居,伏牛山中尚有祖宗坟墓与先人薄田百亩。弟已决计俟官司完毕即迁回伏牛山中,隐姓埋名,长与农夫樵叟为伍,了此一生。”尚炯知道牛金星并不是一个甘心与草木同朽的人,这话也不是出于真心,只不过时机不到,还不肯走上梁山。他决定暂不勉强劝他,笑着说:“天下大,伏牛山也不是世外桃源。”医生劝金星在北京多留几天,以便请教。金星归心很急,但又于故人热情,颇为踌躇,只好说让他回去考虑考虑,直到结束这顿午餐,医生没有再劝金星人伙,只同他谈一些别的闲话。

这天晚上,金星回到下处,想着今天同尚炯的谈话,心中很不平静,连书也看不下去。仆人王德进来,看见他的神和平不同,却不敢多问,只提醒说:“老爷,咱们后天动身走,当铺里的几件衣服明天该取出来啦。”金星望望他,说:“急什么?后天再说吧。”

“不走了?”王德吃惊地望了主人片刻,又说:“可是住在这里没有要紧事,家里都在盼着老爷回去哩。”他没有再做声,挥手使仆人出去“走乎不走?”他在犹豫。坐在椅里沉思一阵,仍然不能决定。尚炯劝他去商洛山中入伙的话虽被他婉词拒绝,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又一次起了很大波动,好像有谁在不曾平静的池水中又投下了一块石头,他想,难道真有一天我会像诸葛孔明一样走出隆中么?他忽然抬起头来,用慷慨的声调慢慢地背诵着诸葛亮的《草庐对》①。

①《草庐对》--陈寿在《三国志-计划诸葛亮传》中记叙了刘备到隆中三顾草庐,向诸葛亮请教大计。诸葛亮的一段答话很有名,后人把这段答话题做《草庐对》或《隆中对》。

他像那个时代的一般读书人一样,一遇到心情兴奋或郁悒时总朗诵记的古文或诗、词,算是借他人杯酒浇自己中块垒,朗读的调子很好听,就像是歌唱一样,所以也是借着唱歌来抒发情,但是这时牛金星的心中是兴奋呢还是郁悒?是不是在朦胧的意识中把自己比做等待三顾的孔明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朗诵毕《草庐对》之后,他的心仍不能平静下来。过了很久,蜡烛熄了,木炭却着得更旺,火光照得他脸通红,他心中慷慨,加上几分酒意,拿起铁筷子铿地敲一下火盆,震得火星飞进,随即朗诵出曹孟德的著名诗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朗诵毕,他从火边站起来,绕室彷徨,直到深夜,后来刚躺到上,他忽然想起来一个朋友,心中遗憾他说:“要是宋献策没有离开北京就好了!”第二天,尚炯给杨廷麟看病以后,又来约牛金星去梁苑吃酒谈心。他只劝金星往商洛山中同闯王一晤,也被金星拒绝了。从梁苑存出来时,大街小巷,家家都在敬神,大门口挂着花灯,放着鞭炮,有的人家还放着烟火。尚炯和牛金星决定先到正门外商业繁盛的地方看看,然后往东城去看灯市。于是他们从西长安街转至江米巷,进武功坊到了正门内棋盘街。

在正门那里,只见月光下成群结队的妇女,有很多穿着白衣白裙,像水似的从城门涌进涌出,几乎连道路都阻住了。有不少年轻男人,故意在妇女群中挤,以便偷偷摸摸地占点儿便宜。有时,有些妇女因为身上什么地方被陌生男人的手摸一下或拧一下,或脚尖被人故意踏一下,发出来小声怒骂,但也有不‮妇少‬女吃了哑巴亏,一阵心跳,脸红,慌忙地躲进女伴堆中。那些盼望早生子的妇女们,用力挤到大开着的城门边,把门上的圆木钉子摸一摸;往往还来不及摸第二个钉子,就被挤走了。有的妇女比较幸运,可以抢着摸几个钉子,摸过钉子之后,她们怀着幸福的心情,怀着甜的希望,随着人离开了城门

尚炯和牛金星在热闹的棋盘街看了一阵,又走到离大明门不远的地方站住,凭着围绕棋盘街的白石栏杆偷眼向大明门里张望,大明门朱门开,卫森严。门外挂着一排很大的朱红纱灯,垂着穗子。门内是东西千步廊,挂了无数纱灯,望不到尽头,金星悄悄地对医生说:“千步廊北头是金水桥,过了金水桥就是承天门,再往里是端门、午门。听说承天门两旁有解学士①写的对联,尚炯没敢做声,但心中闪过了一句话:”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①解学士--解缙,明初人,官翰林学士,为历史上有名的才子,民间传许多解学士的故事。c2‘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那午门内就是九重宸居!”金星怕惹出是非,用时弯碰碰他的朋友,向正走去。他们随着摸钉的妇女们挤出正门,挤过正桥,才到了前门大街。牛金星笑着说:“北京风俗,说是元宵节走过正桥可以除百病,不疼,所以这些妇道人家都要挤着过桥。咱们今晚一过,也可以一年无病了。”尚炯说:“幸而有很多懒人和忙人不来过正桥,不然,北京城的医生只好抄着手喝西北风了。”二人哈哈大笑,继续往南走去。正门大街十分热闹,有玩狮子的、玩旱船的、踩高跷的、放烟火的、耍龙灯的、猜灯谜的,看了几个地方,牛金星拉着尚炯的袖子挤进一处猜灯谜的人堆中,随便一望,立刻指着一个灯谜向尚炯咕哝说:“这一个谜面是‘挑灯闲看牡丹亭’,用的是钱塘女冯小青的诗句,谜底我已经猜到了,很巧,也很雅。”于是他指着谜纸向主人大声问:“这个谜底是不是王《滕王阁序》上的一句:‘光照临川之笔’?”

“是,是,您先生猜中啦!”主人笑着说,赶快撕下谜纸,取了一把湘妃竹骨的白纸折叠扇给金星。

周围的人们用欣喜和羡慕的眼光望着金星和扇子,有几个人称赞他猜得好,也称赞灯谜出得好。金星拉着医生走出人堆,笑着说:“这把扇子虽然眼下没有用,可是这是一个吉利。走吧,我们进崇文门逛灯市去。”尚炯愉快他说:“但愿你今年百事顺利。”他们在崇文门内吃了汤圆,歇歇脚,继续往灯市走去。愈近灯市,人愈拥挤。等到了东单往北,米市大街上人山人海,简直无法前进。他们用力挤了一阵,看看不容易挤到灯市口,便从金鱼胡同穿过来,在八面槽和东安门大街看了看,从皇城南夹道转到东长安街。尽管所谓“九衢灯市”只看了少部分,而且最热闹的部分没有看,但尚炯已经为那些竟奇斗胜的彩灯惊叹不止,在东长安街上走着时候,他听见走在前边的两位外省口音的人正在谈话。一位老者向一位戴方中的中年人问:“听说因为万岁爷圣情寡中今年的灯节不如往年之盛,未知确否?”

“我也听说如此。”戴方巾的叹口气,慨他说:“在往年,每逢灯节,眷①与太监都穿灯景补子②蟒衣,并于乾清丹陛上安放牌坊灯,于寿皇殿安放方、圆鳌山灯。崇祯元年,中的灯节特别讲究,牌坊高至七层,鳌山高至十三层。目今国步维艰,当然不能像往年那样了。”①眷--妃嫔和女统称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