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你默默无言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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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美独自躺在单人病上。

车祸后一个星期，4月21。

她的脸是纯白的，风平静，没有任何表情，像被白路机过一样。她的眼睛偶尔向着天花板眨一下，里面没有一丝风。

她脸上的红润和肥皂泡般绚丽多彩的情似乎再也不会复活了。香的咖啡放在面前的惬意、跟朋友一起开怀大笑、打网球或羽球、读诗或小说时翻动书页、敲击钢琴键盘、翻开厚厚的法典、披着黑法官服站到法庭上，最重要的是跑向心的人拥抱他、用手抚摸他的喜悦…所有这一切，所有这些情，似乎都从贞美的脸上溜走了，那残酷的失落似乎把皮肤变成了极细极细的沙漠。这时的贞美已经经受了几天几夜情的剧烈冲击。

我…活下来了吗？还是死了？说话啊！无论是谁，快跟我说话啊！自己告诉自己也行，如果有那样的自信。金贞美！明确告诉我啊…你是好好活着呢，还是生不如死，或者不如索死去？说个明白啊…不要欺骗，不要犹豫，一个字一个字明明白白说出来！不用别人…就让自己告诉自己！

她的眼睛里，突然间波涛汹涌。

火花在跳跃，猛烈的台风、打落花瓣的暴雨、穿透青瓦屋顶的冰雹、刮断所有芦苇的狂风、把岩石变为沙土的烈、埋没所有山路的暴雪，种种情在心里起起落落，时而把她卷入漩涡，时而把她送上峰顶。对这种破坏的力量，她已经非常悉了，心里早已天塌地陷，变成了一片荒漠。经历了一小时几次、一天几十次这样的冲击后，她似乎已经万念俱灰了。

现实如此残酷，她却不得不接受。委屈和愤怒的情依然带着敌意和杀气藏在心底最深处，只有时刻警惕它们的存在，才能避开致命的威胁。

现在，那个扑倒我、撕扯我、咬我、扬扬得意地踏在我身上的险凶残的野兽把头埋在身体里睡着了吗？贞美从未想到人心中的情居然会那么猛烈，那么势不可挡。

只能挪动颈骨上部的贞美稍稍抬起头，看着风平静波澜不惊的自己的身体。虽然遭遇了车祸，但几乎没什么外伤，只有几处冬青叶子大小的青肿和树叶边缘一样长长的擦伤。

车祸后两个小时，贞美就醒过来了，觉像是做了一场短暂的噩梦。梦中她浑身发冷，想点堆火暖和一下，但空中到处都充气，无论如何也擦不出火花来，那种可怕、沉的寒意如影随形，摆不掉。

恢复意识的时候，贞美知道父亲就在身边低头看着自己。

“爸…爸！”

“嗯，贞美，醒了啊，觉怎么样？”

“有点儿…糊。我…遇到车祸了，是吧？”嗯，金校长沉重地点了点头。女儿的眼睛、声音和表情跟早上没什么区别。

但是，刚才主治医生仔细看了女儿的x光片，看到很多锋利的骨头碎片嵌入了神经，他表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要继续观察。

这句话金校长听在耳中，只觉得更加惊慌害怕。

千万…神啊！早早离开人世的贞美妈！请保佑我们的贞美！

金校长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祈祷女儿能顺利闯过这一关。他比谁都盼望女儿苏醒，但又十分害怕那一刻的到来。表面上，他装着若无其事，直视着女儿的眼睛，硬挤出一丝笑容，就像把脸上厚厚的马粪纸一点儿一点儿皱一样。

“怎…怎么样？还好吧？”

“嗯，好像…没受什么伤啊。爸，我没觉得哪儿疼。”贞美无心地抬了一下头，连接头骨和颈椎的部分随下巴一起抬了起来。

她转头看着父亲。

“您看看，我的脸也没受伤吧？是不是？”

“嗯…没什么外伤，也没伤到大脑，嗯…”

“啊！”贞美分明想抬起手摸自己的脸，但手一动不能动。

“爸…爸，奇怪…”

“嗯，怎么了？”

“这…不是在做梦吧？我明明想抬起手来着…想拿手摸摸脸，可是，我的手和胳膊…一点儿都不能动！”一时间贞美到惑不解，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手。

“看呀，我的手老老实实靠在身边。哦？腿也是一样…怎么回事？我现在…被麻醉了吗？打了什么特效针吗？觉真奇怪…”

“…”金校长的脸越来越苍白，仿佛血全漏到身体外面去了。医生曾说过女儿可能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当时自己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现在居然变成了残酷的现实，而女儿正在亲身体验这一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