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剥极而复参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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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午后,将四卷经书从头至尾翻阅一遍,揭过最后一页之后,心中又是
喜,又微微
到怅惘。在山
凿壁挖了个三尺来深的
孔,将四卷九
真经、以及胡青牛的医经、王难姑的毒经,一起包在从白猿腹中取出来的油布之中,埋在
内,填上了泥土,心想:“我从白猿腹中取得经书,那是极大的机缘,不知千百年后,是否又有人凑巧来到此处,得到这三部经书?”拾起一块尖石,在山壁上划下六个大字:“张无忌埋经处”他在练功之时,每
里心有专注,丝毫不觉寂莫,这一
大功告成,心头登时反觉空虚,兼之神功既成,胆气登壮,暗想:“此时朱伯伯便要再来害我,我也已无惧于他,不妨去跟他说说话。”于是弯
向
里钻去。他进来时十五岁,身子尚小,出去时已是二十岁,长大成人,却钻不过那狭窄的
了。他
一口气,运起了缩骨功,全身骨骼挤拢,骨头和骨头之间的空隙缩小,轻轻易易的便钻了过去。
朱长龄依在石壁上睡得正酣,梦见自己在家中大开宴席,厮役奔走,亲朋曲奉,好不威风快活,突觉肩头有人拍了几下,一惊而醒,睁开眼来,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面前。朱长龄跃起身来,神智未曾十分清醒,叫道:“你…你…”张无忌微笑道:“朱伯伯,是我,张无忌。”朱长龄又惊又喜,又恼又恨,向他瞧了良久,才道:“你长得这般高了。哼,怎的一直不出来跟我说话?不论我如何求你,你总是不理?”张无忌微笑道:“我怕你给我苦头吃。”朱长龄左手倏出,施展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他肩头,厉声喝道:“怎么今天却不怕了?”突然间掌心炙热,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震,便松手放开,自己口兀自隐隐生痛,吓得退开三步,呆呆的瞪著他,问到:“你…你…这是什么功夫?”张无忌练成了九
神功之后,首次使用,竟有如此威力。朱长龄是一
高手,但被他神功一震之下,却不得不撒掌松指。他眼见朱长龄如此狼狈惊诧,心中自是得意,笑道:“功夫还使得么?”朱长龄心神未定,又问:“那…那是什么功夫?”张无忌道:“是九
神功吧。”朱长龄吃了一惊,问道:“你怎样练成的?”张无忌也不隐瞒,便将如何替白猿治病、如何从它腹中取得经书、如何依法练习等事情一一说了。
这一番话只把朱长龄听得又是妒嫉,又是恼怒,心想:“我在这绝峰之上吃了五年多难以形容的苦头,你这小子却练成了奥妙无比的神功。”他也不想只因自己处心积虑的害人,才落得如此,又全不对方给他采摘了五年多果子,每
不断,才养活他直至今
,但觉这小子过于幸运,自己却太过倒楣,实在不公道之至,当下强忍怒气,笑
的道:“那部九
真经呢?给我见识一下成不成?”张无忌心想:“给你瞧一瞧那也无妨,难道你一时三刻便记得了?”便道:“我已埋在
内,明天拿来给你看罢。”朱长龄道:“你已长得这般高大,怎能过那
?”张无忌道:“那
也不太窄,缩著身子用力一挤,便这么过来了。”朱长龄道:“你说我能挤过去么?”张无忌点头道:“明儿咱们一起试试,
里地方很大,老是呆在这个小小的平台上,确乎不好受。”他想自己运功捏他肩膀、
部、
部各处骨骼,当可助他通过
。
朱长龄笑道:“小兄弟,你真好,君子不念旧恶,从前我颇有对不起你之处,万望你多多原谅。”说著深深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说道:“朱伯伯不必多礼,咱们明儿一起想法儿离开此处。”朱长龄大喜,问道:“你说能离开这儿么?”张无忌道:“猿猴既能进出,咱们也便能够。”朱长龄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出去?”张无忌微微一笑,说道:“从前我不想到外面去,只怕给人欺侮,现下似乎不怕了,又想去瞧瞧我的太师傅、师伯师叔他们。”朱长龄哈哈大笑,拍手道:“很好,很好!”退后了两步,突然间身形一晃,“啊哟”一声,踏了个空,从悬崖旁摔了下去。
他这一下乐极生悲,竟然有此变故,张无忌大吃一惊,俯身到悬崖之外,叫道:“朱伯伯,你好吗?”只听下面传来两声低微的呻。张无忌大喜,心道:“幸好没直摔下去,但怕已受了伤。”听呻
之声相距不过数丈,凝神看时,原来悬崖之下刚巧生著一株松树,朱长龄的身子横在树干之上,一动不动。张无忌瞧那形势,跃下去将他抱上悬崖,凭著此时功力,当不为难,于是
一口气,看准了那
如手臂般身出的枝干,轻轻跃下。
他足尖离那枝干尚有半尺,突然之间,那枝干竟倏地堕下,这一来空中绝无半点借力之处,饶是他练成了绝顶神功,但究竟人非飞鸟,如何能再飞上崖来?心念如电光般一闪,立时醒悟:“原来朱长龄又使计害我,他扳断了树枝,拿在手里,等我快要著足之时,便松手抛下树枝。”但这时明白已然迟了,身子笔直的堕了下去。
朱长龄在这方圆不过十数丈的小小平台上住了五年多,平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无不烂于
,他在黑暗中假装摔跌受伤,量定张无忌定要跃下相救,果然
计得逞,将他骗得堕下万丈深谷。
朱长龄哈哈大笑,心道:“今将这小子摔成一团
泥,终于出了我心头这五年多来的恶气!”拉著松树旁的长藤,跃回悬崖,心想:“我上次没能挤过那个
,定是心急之下用力太
,以致挤断了肋骨。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多,他既能过来,我自然也能过去。我取得九
真经之后,从那边觅路回家,
后练成神功,无敌于天下,岂不妙哉?哈哈,哈哈!”他越想越得意,当即从
中钻了进去,没爬得多远,便到了五年前折骨之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比我高大,他能钻过,我当然更能钻过。”想法原本不错,只是有一点却没料到:“张无忌已练成了九
神功中的缩骨之法。”他平心静气,在那狭窄的
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挨去,果然比五年前又多挨了丈许,可是到得后来,不论他如何出力,要再向前半寸,也已决不可能。
他知道若使蛮劲,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辙,势必再挤断几肋骨,于是定了定神,竭力呼出肺中存气,果然身子又缩小了两寸,再向前挨了三尺。可是肺中无气,越来越是窒闷,只觉一颗心跳得如同打鼓一般,几
昏去,知道不妙,只得先退出来再说。
哪知进去时两足撑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进,出来时却已无可借力。他进去时双手过顶,以便缩小肩头的尺寸,这时双手被四周岩石束在头顶,伸展不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心中却兀自在想:“这小子比我高大,他既能过去,我也必能够过去。为什么我竟会挤在这里?当真岂有此理!”可是世上却有不少岂有此理之事,这个文才武功具至上乘、聪明机智算得是第一人物的高手,从此便嵌在这窄窄的山
之中,进也不进不得,退也退不出。
张无忌又中朱长龄的计,从悬崖上直坠下去,煞时间自恨不已:“张无忌啊张无忌,你这小子忒煞无用。明知朱长龄
诈无比,却一见面便又上了他的恶当,该死,该死!”他自骂该死,其实却在奋力求生,体内真气
动,运劲向上纵跃,想要将下堕之势稍微减缓,著地时便不致跌得粉身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虚虚恍恍,实是身不由己,全无半分著力之处,但觉耳旁风声不绝,倾刻之间,双眼刺痛,地面上白雪的反光
进了目中。
他知道生死之别,便寄予这一刻关头,但见丈许之外有个大雪堆,这时自也无暇分辨到底是否雪地,还是一块白岩石,当即在空中连番三个斤斗,向那雪堆扑去,身形斜斜画了道弧线,左足已点上雪堆,波的一声,身子已陷入雪堆之中。他苦练了五年有馀的九
神功便于此时发生威力,借著雪堆中所生的反弹之力,向上急纵,但从那万寻悬崖上摔下来的这股力道何等凌厉,只觉腿上一阵剧痛,腿双腿骨一齐折断。
他受伤虽重,神智却仍清醒,但见柴草纷飞,原来这大雪堆是农家积柴的草堆,不暗叫:“好险,好险!倘若雪堆下不是柴草,却是块大石头,我张无忌便一命呜呼了。”他双手使力,慢慢爬出柴堆,滚向雪地,再检视自己腿伤,
一口气,伸手接好了折断的腿骨,心想:“我躺著一动也不动,至少也得一个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没什么,至不济是以手代足,总不会在这里活生生的饿死。”又想:“这柴草堆明明是农家所积,附近必有人家。”他本想纵声呼叫求援,但转念一想:“世上恶人太多,我独个儿躺在雪地中养伤,那也罢了,若是叫得一个恶人来,反而糟糕。”于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雪地,静待腿骨折断处慢慢愈合。
如此躺了三天,腹中饿得咕噜咕噜直响。但他知接骨之初,最是动弹不得,倘若断骨处稍有歪斜,一生变成跛子,因此始终硬撑,半分也不移动,当真饿得耐不住了,便抓几把雪块充饥。这三天中心里只是想:“从今以后,我在世上务需小心,决不可再上恶人的当。后岂能再如此幸运,终能大难不死。”到得第四天傍晚间,他静静躺著用功,只觉心地空明,周身舒泰,腿伤虽重,所练的神功却似又有进展。
万籁皆寂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声,跟著犬吠声越来越近,显是有几头猛犬在追逐什么野兽。张无忌吃了一惊:“难道是朱九贞所养的恶犬么?嗯!她那些猛犬都已给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会养起来啊。”凝目向雪地里望去,只见有一人如飞奔来,身后三条大犬狂吠追赶。那人显已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奔几步,便摔一跤,但害怕恶犬的利齿锐爪,还是拼命奔跑。张无忌想起数年前自己身被群犬围攻之苦,不口热血上涌。
他有心出手相救,苦于腿双断折,行走不得。蓦地里听得那人长声惨呼,摔倒在地,两头恶犬爬倒他身上狠咬。张无忌怒叫:“恶狗,到这儿来!”那三条大犬听得人声,如飞扑至,嗅到张无忌并非人,站定了狂吠几声,扑上来便咬。
张无忌伸出手指,在每头猛犬的鼻子上一弹,三头恶犬登时滚倒,立即毙命。他没想到一弹指间便轻轻易易的杀毙三犬,对这九神功的威力不由得暗自心惊。
但听那人呻之声极是微弱,便问:“这位大哥,你给恶犬咬得很利害么?”那人道:“我…我…不成啦…我…我…”张无忌道:“我腿双断了,没法行走。请你勉力爬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口。”那人道:“是…是…”气
吁吁的挣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会儿,爬到离张无忌丈许之处,“啊”的一声,服在地下,再也不能动了。
两人便是隔著这么远,一个不能过去,另一个不能过来。张无忌道:“大哥,你伤在何处?”那人道:“我…口,肚子上…给恶狗咬破肚子,拉出了肠子。”张无忌大吃一惊,知道肚破肠出,再也不能活命,问道:“那些恶狗为什么追你?”那人道:“我…夜里出来赶野猪,别…别让踩坏了庄稼,见到朱家大小姐和…和一位公子爷在树下说话,我不合走进去瞧瞧…我…啊哟!”大叫一声,再也没声息了。
他这番话虽没说完,但张无忌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多半是朱九真和卫壁半夜出来私会,却让这乡农撞见了,朱九真便放恶犬咬死了他。他正气恼,只听得马蹄声响,有人连声呼哨,正是朱九真在呼招群犬。
蹄声渐近,两骑马驰了过来,马上坐著一男一女。那女子突然叫道:“咦!怎的平西将军它们都死了?”说话的正是朱九真。她所养的恶犬仍是各用将军封号,与以前无异。和她并骑而来的正是卫壁。他纵身下马,奇道:“有两个人死在这里!”张无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们若想过来害我,说不得,我下手可不能容情了。”朱九真见那乡农肚破肠,死状可怖,张无忌则衣服破烂已达极点,蓬头散发,
脸胡子,躺在地下全不动弹,想来也早给狗只咬死了。她急于与卫壁谈情说
,不愿在这里多所逗留,说道:“表哥,走罢!这两个泥腿子临死拼命,倒伤了我三名将军。”拉转马头,便向西驰去。卫壁见三犬齐死,心中微觉古怪,但见朱九真驰马走远,不及细想,当即跃上马背,跟了下去。
张无忌听得朱九真的娇笑之声远远传来,心下只恼怒,五年多前对她敬若天神,只要她小指头儿指一指,就是要自己上刀山、下油锅,也是毫无犹豫,但今晚重见,不知如何,她对自己的魅力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无忌只道是修习九
真经之功,又或因发觉了她对自己的
恶之故,他可不知世间少年男子,大都有过如此糊里糊涂的一段初恋,当时为了一个姑娘废寝忘食,生死以之,可是这段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后头脑清醒,对自己旧
的沉
,往往不
为之雅然失笑。
其时他肚中饿得咕咕直响,只想撕下一条狗腿来生吃了,但惟恐朱九真与卫壁转眼重回,发觉他未死,又吃了她的大将军,当然又要行凶,自己断了腿双,未必抵挡得了。
第二早晨,一头兀鹰见到地下的死人死狗,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子,便飞下来啄食。这鹰也是命中该死,好端端的死人死狗不吃,偏向张无忌脸上扑将下来。张无忌一伸手扭住兀鹰的头颈,微一使劲便即捏死,喜道:“这当真是天上飞下来的早饭。”拔去鹰
,撕下鹰腿便大嚼起来,虽是生
,但饿了三
,却也吃得津津有味。
一头兀鹰没吃完,第二头又扑了下来。张无忌便以鹰充饥,躺在雪地之中养伤,静待腿骨愈合。接连数
,旷野中竟一个人也没经过。他身畔是三只死狗,一个死人,好在隆冬严寒,尸体不会腐臭,他又过惯了寂莫独居的
子,也不以为苦。
这下午,他运了一遍内功,眼见天上两头兀鹰飞来飞去的盘旋,良久良久,终是不敢下来。只见一头兀鹰向下俯冲,离他身子约么三尺,便急转而上翔,身法转折之间极是美妙。他忽然心想:“这一下转折,如能用在武功之中,袭击敌人时对方故是不易防备,即使一击不中,飘然远逸,敌人也极难还击。”他所练的九
真经纯系内功与武学要旨,攻防的招数是半招都没有的。因此当年觉远大师虽然练就一身神功,受到潇湘子和何足道攻击时却
手
脚,丝毫不会抵御;张三丰也要杨过当面传授四招,才能和伊克西放对。张无忌从小便学过武功,
底远胜于觉远及张三丰幼时,但谢逊所传授他的,却尽是拳术的诀窍,并非一招一式的实用法门。张无忌此时自己明白了义父的苦心,义父一身武功博大
深,倘若循序渐进的传授拆解,便教上二十年也未必教得完,眼见相聚时
无多,只有教他牢牢记住一切上乘武术的要诀,
后自行体会领悟。张无忌真正学过的拳术,只有父亲在木筏上所教而拆解过的三十二式《武当长拳》。他知此后除了继续参习九
神功、更求
进之外,便是设法将已练成的上乘内功溶入谢逊所授的武术之中,因之每见飞花落地,怪树撑天,以及鸟兽之动,风云之变,往往便想到武功的招数上去。
这时只盼空中的兀鹰盘旋往覆,多现几种姿态,正看得出神,忽听得远处有人在雪地中走来,脚步细碎,似是个女子。
张无忌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女子手提竹篮,快步走近。她看到雪地中的人尸犬尸,“咦”的一声,愕然停步。张无忌凝目看时,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荆杈布裙,是个乡村贫女,面容黝黑,脸上肌肤浮肿,凹凹凸凸,生得极是丑陋,只是一对眸子颇有神采,身材也是苗窕纤秀。
她走近一步,见张无忌睁眼瞧着她,微微吃了一惊,道:“你…你没死么?”张无忌道:“好像没死。”一个问得不通,一个答得有趣,两人一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少女笑道:“你既不死,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干什么?倒吓我一跳。”张无忌道:“我从山上摔下来,把两条腿都跌断了,只好在这里躺著。”那少女问道:“这人是你同伴么?怎么有三条死狗?”张无忌道:“这三条狗恶得紧,咬死了这个大哥,可是自己也变成了死狗。”那少女道:“你躺在这里怎么办?肚子饿吗?”张无忌道:“自然是饿的;可是我动不得,只好听天由命了。”那少女微微一笑,从篮中取出两个麦过来,递了给他。张无忌道:“多谢姑娘。”接了过来,却不便吃。那少女道:“你怕我的饼中有毒吗?干么不吃?”张无忌于这五年多时之中,只偶尔和朱长龄隔著山
对答几句,也是绝无意味,此外从未得有机缘和人说上一言半语,这时见那少女容貌虽丑,说话却甚风趣,心中
喜,便道:“是姑娘给我的饼子,我舍不得吃。”这句话已有了几分调笑的意思,他向来诚厚,说话从来不油腔滑调,但在这少女面前,心中轻松自在,这句话不知不觉的便冲口而出,那少女听了,脸上忽现怒
,哼了一声。张无忌心下大悔,忙拿起饼子便咬,只因吃得慌张,竟哽在喉头,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