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失眠的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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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香港启德机场曾被认为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机场之一。但是随着香港回归期的临近和投资数百亿港币建设的新机场即将正式启用，它的辉煌岁月就像西边的头一样很快就要以一抹余晖谢幕了。仙峰市政府问团包租的波音七四七班机降落在停机坪上时，金洋子看了看腕上致的“琴”坤表，正是午后三时。冬天短，维多利亚海湾上空已经浮上一层淡淡的暮霭，那惨淡的景象，活像大英帝国在这块统治了近百年的殖民地面临的命运。

空中小姐用普通话、粤语和英语分别介绍着地面的温度和香港的主要景观。机舱里的人早就没有兴致听了，纷纷起身去取各自随身携带的小件行李。问团的阵容虽然庞大，许多人却是头一次到资本主义世界来，尽管从地缘政治角度而言不算出国，但那种急着一睹异域风光的迫切心理却表无遗。

“洋子，你还没坐够哇？”苏醒在后边的经济舱门口叫道“四个多小时，我的苦胆都要吐出来了，没想到坐飞机这么遭罪！”金洋子的身份是随团记者，所以被安排在问团团长欧举等高层官员乘坐的公务舱里。其实所谓公务舱就是飞机前部的几排座席，与后舱比起来，不过是宽松舒适一些而已，前后舱仅仅是用一幅印着“中国北方航空”字样的蓝帘子隔开来。这几年，她多次外出参加异地采访，没少乘坐飞机，知道从降落到出港还要一段时间，所以并不急着起身。但她能体会到晕机的人那种受，知道苏醒肯定是一分钟也坚持不了了，便答应着从头顶的行李舱里取出自己的旅行包。因为计划在港滞留的时间不过一周，所以她没带更多行装，旅行包里有一条她亲手为安东旭织的枣红羊绒围巾。她从电视上看到，香港的白领男子不少都围着这样的围巾，显得青而潇洒。她想象，安东旭戴上这条围巾，一定会更帅气。

虽然节刚过，北方依旧是冰天雪地，这里的气温却使人只能穿夹衫了。一出舱门，大家马上受到和风扑面。走过长长的栈桥，金洋子一眼就看见安东旭魁梧的身材站在出港大厅的玻璃屏风后面，周围簇拥着一大群手持鲜花的南国佳丽。她知道安东旭是在给市政府领导的到访造势，可是亲眼见到他与这么多漂亮姑娘相伴，心底还是无来由地生出一丝酸溜溜的觉。

问团成员们自觉地排成队伍，随着欧举鱼贯走出大厅。就像变戏法一样，当欧举走到安东旭面前时，人群中突然打出一条大红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家乡问团莅港视察！”宾小姐们也一拥而上，分别把手里的花束献给问团的主要官员。安东旭显然是个细心的人，对问团的组成人员做过心计算，凡是市里局长以上的官儿都得到一束花，其他人则没有这个待遇。的场面可以说安排得恰到好处，不过金洋子却觉得安东旭的马拍得有些过分——市领导在本市辖区内可以称作“视察”跑到资本主义的香港来，你“视察”谁呀！

专程到机场来接的人群中，除仙峰市驻港联络处大小官员外，还有港府政务司、律政司甚至廉政公署的代表。安东旭显然是想在问团面前展自己来港后这几个月所创造的业绩。欧举与各方人士一一握手致礼。这一类的外事礼仪对他来说已是轻车路了。他的举止非常得体，在前来采访的香港媒体面前即席讲的几句话也滴水不。金洋子默默地听着他在麦克风面前的侃侃而谈，暗想，这位副市长倒是个肚里有货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在市民心目中的政声一直不太好。

金洋子悄悄打量了安东旭一眼，发现他比在家时胖了一些，神采和气都不错，更大的变化是人比以前活跃多了。原先他是个比较内向的人，言语不多，思维优于口才。虽然分开不过半年时间，而且两人一直没断过电话联络，他的这种变化仍然让她略略有些惊讶。这也许是香港这块资本主义“飞地”环境熏陶的结果，也许是联络处的工作质使然。她给自己解释道。

简短的仪式结束后，问团一行乘坐豪华大巴前往下榻的伊利莎白皇后酒店。这是位于香港岛上最有名的五星级饭店之一，可见安东旭的确是下了大本钱的。安东旭陪同欧举坐上加长型卡迪拉克轿车走在头里，他们是去拜会港督彭定康，这是代表团来港的主要外事内容之一。作为唯一的随团记者，金洋子也得跟着去。欧举请她一道坐自己的车，她笑着婉拒，与代表团另外几位要员分头坐进两辆奔驰里。

“洋子，”安东旭给她拉开车门，两人至此才说上第一句话“你来了我真高兴。”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又变得有些腼腆了。

金洋子的脸也有些微红，她给他整了整领带，柔声说:“你先去忙正事吧，有空儿再唠。”23隆重的晚宴在蜚声遐迩的“东方明珠”游轮上举行。今晚安东旭把整条船都包下了。

香港的粤菜是南中国一绝，其名声早已大大过粤菜的成名地广州。游轮上的粤菜更是船东的招牌，龙虾、鲍鱼、燕窝、鲨鱼翅，除了这些在北方难得一见的名贵菜肴外，还有两道菜是普通百姓一辈子都不容易品尝到的，一道菜名叫“龙虎斗”实际上是一条蛇盘着一只狸猫仔，在烧制美的大托盘里，剥了皮的蛇和猫鲜的玉一般白，配以几叶南方青蔬，很能吊人胃口；另一道菜就是有名的“生吃猴脑”在特制的空心餐桌底下，一只半岁口左右的幼猴活生生地被钳住头部固定在那里，头顶的已被剃净，吃客们用小巧的手锤，敲碎猴头骨，在幼猴“吱吱”哀叫声中，舀出白的豆腐状脑汁蘸着佐料吃下。一只猴脑仅够桌上客人每人尝一口，待一人一口后，这只可怜的猴子便咽了气。

这两道菜，一道恐怖，一道残忍，代表团的女宾们几乎无人敢伸箸，苏醒和几个年轻的女模特险些作呕，忙不迭地跑出餐厅，来到甲板上。金洋子也不高兴，觉得安东旭表现得过于讨好上司，给人一种市侩气。

她向同桌的人客套两句，提前退了席。

夜幕下的赤柱海湾景分外人。也许是没出正月的缘故，岸上依然留有浓浓的节气氛，不时有稀疏的爆竹声传来。中国银行大厦高高的尖顶和太平山上的灯塔都被霓虹灯衬饰得五彩斑斓，不远处的香港会展中心施工工地上灯火通明，当地媒体报道说，香港回归祖国的盛大庆典将在那里举行，工人们正抢着为工程收尾。大英帝国的米字旗很快就要从这一方天空飘落，但是香港生机的活力还是到处可见。

温熙的海风吹来，金洋子觉得有些头晕。今天酒席上摆的都是洋酒，洋酒喝着口，后劲却不小。刚才她被劝着与欧举喝了两杯白兰地，又在苏醒的怂恿下喝了一杯加了苏打水的威士忌，两种酒替着在胃里起作用了。岸上的景在她的眼里变得离恍惚。

一件风衣轻轻地被披上肩头，金洋子打个冷战，回头一看，是安东旭。她的眼光顿时柔和了许多。从下飞机到现在，安东旭的作派令她不太舒服，可是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她对他有些自然而然的依恋。

“晚上风大，当心着凉。”安东旭在她耳边说“原谅我，一直不出空来陪伴你。等过两天忙完了公务，我带你去海洋公园散散心。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海上乐园，很值得一去。”

“你有公事在身，说什么原不原谅的。”金洋子提醒他说“在香港，你这个联络处主任是主人，家里来的这些人可都是难侍候的，能不能当好东道主，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安东旭直言不讳地说“上次肖副省长来，我也没下这么大的力气。你知道今天晚上这一顿饭花掉我多少钱？整整十五万港币！”

“我还想问你呢，”金洋子说“你摆出这么大的谱，经费怎么解决？”

“我这个联络处，实际是个中资企业。我们在这儿注册了一个玉石经营公司，专作跨国生意，这段时间，少说也有五百多万的进项，不然的话，光靠市里给那点经费，连肚子也填不呵！”金洋子明白了。仙峰市所辖的毓岚县有丰富的玉矿资源。安东旭肯定是把毓岚的璞玉低价购入，进行加工后高价出售。

“你在香港有加工厂吗？”

“我的工厂在内地，具体说还是在毓岚县内。那里的劳动力比香港廉价得多，在这里，我可雇不起工人哟！”

“这些事，市领导知道吗？”金洋子关切地问。

“起初不知道，我给他们来了个先斩后奏。

“安东旭得意地说“后来我向欧副市长汇报了，他特别支持我。其实在毓岚县建的厂，基本上是他亲自抓的，我只派了个副手回去帮着张罗。”

“苏市长…他知道吗？”金洋子迟疑着问。

“我没有向他直接汇报过，不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我想，他不知道也好，上头不允许驻外政府机构直接经商，他若是知道了，一则不会同意，二则以后一旦有点什么麻烦，对他也不好。”

“你倒为老领导着想。”金洋子半是嘉许半是嘲笑地说“可是欧举为什么那么积极地支持你？”

“小傻瓜！”安东旭看看左右无人，揽过金洋子吻了一下“他能平白无故地为我担风险？每个月我要给他这个数——”他伸出一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