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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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贾母心中有气，这回托俞老太太带了东西给贾，并没有书信，但所给之物小巧别致，皆是贾闺阁中所喜，未出阁前承于父母膝下时，向贾母讨了几回都不曾得，不料一二十年后，贾母竟托俞老太太送了过来。

贾心中略有些烦闷，好好女孩儿家送进里做女史图什么？虽比女略强些，却是不到三十岁不能出，便是熬了十几年平安出来，已是人老珠黄，又能说什么样亲事？无非是做填房继室，哪有半点体面？贾当然知道，娘家既有心送元进，绝不是让元做一辈子女史，恐怕所图非小。

当今圣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元却是鲜花儿似，贾如何忍心看着她做后嫔妃？后嫔妃又哪里是容易做，皇后娘娘和自己那两位手帕，即惠妃和淑妃，可都不是简单人物，岂能容元这样才貌双全姑娘进入圣人眼帘。

因此，贾问道:“开便要进待选？”她记得嫔妃是开待选，女却是八月。

俞老太太笑道:“哪里是开呢，又不是选娘娘，若要进也得等八月。”贾心中一宽，既是八月，便有将近一年工夫劝说娘家，里毕竟不是个好去处，遂道:“唬了我一跳，方才老夫人说我娘家开送元进。”俞老太太抿嘴一笑，扶了扶额，道:“是我糊涂了，说得不清不楚，瞧我这记，竟没了。我听太子妃说过一回，明年开旨意才能降下来，令仕宦名家之女，亲名达部，为八月备选中，进便有职缺，因此明年开是报名，八月才进。”贾点了点头，娘家一意孤行，进又有职缺，怕是自己所劝不得。

她看了俞老太太一眼，又道:“我那老母亲托老夫人话，老夫人千万别当真，我已说过了，里都是皇后娘娘做主，太子妃手反不好。”俞老太太听了，微微颔首。

贾叹了一口气，俞老太太忙劝道:“你才了哥儿，别想这么些，我跟你说，也是让你心里有数。你歇着罢，明儿洗三我再来。”贾不好起身，忙命人送俞老太太离去。

林睿带着黛玉送俞老太太至二门，俞恒忍不住开口对他们道:“我们家已经收拾好了，林大哥若闲了，常带林妹妹过去顽。虽说我们家宅子有些年没住了，倒还有一个园子收拾得十分干净，景致也还过得去。”俞家也是百年世家，祖宅修建得自是秀美非常，且江南园林甲于天下，扬州虽不如苏州，但扬州盐商大贾极多，请都是高手名匠，并不比姑苏逊多少，因此俞宅纵使数十年无人居住，修缮完毕，却比林家现住官衙强得多。

林睿笑着答应了，送走祖孙二人，方去贾房中，又将礼单送上。

贾正想着娘家打算，看了礼单，叹道:“你外祖母给这个芙蓉冻石鼎倒小巧，拿出来给你妹妹摆屋里。你外祖母梯己里还有一个墨烟冻石鼎，如水墨洇开，古古香，十分好看，我比你还大几岁时，央了好几回都没得，你外祖母说摆姑娘家房里稍显太素了些，也忌讳，故这回你外祖母把这芙蓉冻送来了。”林睿笑道:“咱们家不是有一个？母亲若是喜，拿出来摆屋里便是。”听了这话，贾摇摇头，道:“不知道放哪个库房里呢，谁耐烦翻箱倒柜地去找，没落了一头灰。我见你外祖母送东西里，还有一块蕉叶白砚台，这可是好物，你拿去用，若是不喜，送人也使得。”林睿命人将贾说两样东西取出来，其中蕉叶白砚台放紫檀盒中，如同蕉叶初展，泽洁白，中漾绿，四周火捺晕如胭脂，含滴，竟是端砚中上品。

黛玉原本跪坐边俞老太太坐过椅子上看弟弟，可巧丑儿才睁开眼睛，黛玉看得喜，正要逗弟弟顽，忽然一抬头，见到了林睿捧手里玩赏砚台，顿时眼睛一亮，伸手要去抓，急道:“妈妈，哥哥，给我，给我！”贾和林睿一怔，异口同声地道:“你要这个？”黛玉点头，怕贾和林睿不给她，她便道:“用玉换，玉给哥哥，这个给我。”除了林如海送给黛玉羊脂白玉坠外，旁人送给黛玉玉佩她从不佩戴，身上也没有什么金银饰物，只是放屋里收藏把玩，倒似极了林如海，今天俞老太太送玉佩她把玩过就递给娘收着了，许是林如海早早就带她认字，如今虽认不大多，却喜笔墨纸砚等物。

林睿莞尔道:“妹妹喜，拿去就是，我不要妹妹玉佩。”说着，把砚台从紫檀盒子里取出来，递给她。

黛玉闻得他把砚台让给自己，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抱着砚台怀里，舍不得放下，晚间等林如海回来时，她竟煞有其事地对着林如海夸赞道:“爹爹，哥哥今天可疼我了。”林睿哭笑不得地道:“我什么时候不疼你了？”黛玉转头瞪他，然后扑到林如海怀里，笑眯眯地道:“爹爹，哥哥好了。”因一家人都贾房中，贾听了，不道:“这小丫头，真真是嘴甜如，平常老爷不家，她说话也不多，别提夸她哥哥好了。早知道如此，我该把家里砚台都找出来给她，听听她是不是天天说我好。”黛玉不理，指着得到手砚台对林如海道:“给，爹爹。”众人闻言一呆，林如海笑道:“玉儿这是要给爹爹？”黛玉咬着手指点头，道:“爹爹，坏了，这个，给爹爹。”林如海原有一块儿澄泥砚用了多年，前儿小厮收拾书房时，因他想着老娘生病，不妨碰掉了砚台，摔坏了一角，吓得魂不守舍，林如海倒不曾苛责他，毕竟谁都有失手失手，又见砚台只坏了一角，便依旧用着。他常抱着黛玉书房里教她读书识字，黛玉自是常见，想是看到砚台坏了，故今得了砚台竟不是为自己，而是孝敬父亲。

林如海喜得搂着女儿道:“到底是我女儿，真真孝顺。外人还嫌我太疼女儿了，实不知女儿才贴心呢，一块砚台都想着我。砚台只是小事，难得是女儿这份孝心。”再看那块砚台时，顿觉顺眼非常，也不意是贾母送了。

之前贾母提出双玉结亲，林如海当着贾面儿不曾出来，心里却是气得不得了。

林睿也笑赞道:“妹妹自然是极好，还要拿太子妃赏紫玉跟我换这砚台呢。这砚台虽是上品，却哪里比得上紫玉珍贵，可见妹妹不是小气。”林睿说话时，正站林如海旁边，黛玉扭头拍拍他，虽林如海怀里，但林如海却坐椅上，她也只拍到了林睿手臂，仰脸笑道:“好东西，给妈妈，给哥哥，给弟弟。”贾逗她道:“你有什么好东西？”听了这话，黛玉皱了皱眉头，绞脑汁地想有什么东西可以送出去，到底年幼，一时想不出来，父母兄长静待半晌工夫不得正要说不要时候，她忽然开口道:“我，妈妈挑，哥哥挑，弟弟挑，喜，拿去。”贾失笑道:“这孩子，真真是大方得很。”林睿年纪大了，他又懂事，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先供着黛玉挑选，她生得好，又是林如海心头，外面送东西，几乎都是比着林家嫡长子林睿，何况有一干人等譬如妙玉连城俞恒，见她年幼，都将自己珍视东西送她，因此黛玉屋里好东西极多，真真是千娇万宠出来。贾常常慨，说自己自幼也是极得父母宠，如今却远远不如黛玉。

说笑了一回，称赞了黛玉一回，都说她不藏私，贾方正对林如海道:“今儿俞老太太来说了一件事，我心里打紧地不自，不曾想，母亲和二哥竟要送元进去。”林如海淡淡一笑，对此并不到诧异。

上辈子元便是明年八月进，因贤孝才德，选为女史，侍奉皇后，她虽然品貌双全，才德兼备，但是却一直里熬油似，蹉跎了年华，直到帝登基第二年，册封后妃时，元才突然被封为凤藻尚书，加封贤德妃。

元册封来得十分突然，林如海心中觉得不妥，尚书之名自古虽有，却是赐给大龄女，白居易《上白发人》有云:“今年中年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因此林如海知元封号古怪，而且加封贤德妃，后嫔妃封号俱是以单字为贵，而且都是单字，并无双字，唯有逝去后谥号才是双字，因此贤德二字林如海眼里，便是元死路。

从元被册封时候开始，元帝眼里，已是一个死人了，也只有贾家不知其故，仍旧喜非凡，耀武扬威，其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待元一死，便大厦倾，猢狲散。

贾抱怨道:“不知道是谁出主意，送进里，有什么好处？”林如海道:“岳母府上事情，毕竟不是我们所能干涉，你也别恼，你这回生了丑儿，伤了元气，竟是好生调养为上。”贾点了点头，道:“横竖过些子送年礼进京，我写信劝母亲一回，若是不听，我也无可奈何了。我是早就出阁姑妈，元又有父母堂，本就没有我说话余地，只是不忍她这样鲜花似年纪进去，略些心，别也不能了。”仕宦之家撇开那些利熏心，哪有多少愿意送女儿进？贾便舍不得女儿进去。寻常百姓之家一旦听说里要广选嫔妃，从民间征选美人，家家户户都急急忙忙地把女儿嫁出去，就怕进了去，再也见不得父母音容。贾愈加对娘家失望，不知道是谁主意，好生教导子孙，从科甲出身岂不甚好？贾珠贾琏个个前程可期，何必送了元进？

林如海安道:“你想如何做便去做，咱们家不讲究那些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贾家是贾娘家，虽然他知道上辈子贾家害了黛玉，但是他看着贾家灰飞烟灭，怨气已经解了许多，只是仍旧不能释怀罢了，如今他并不希望贾处处不理会娘家。试问，一心只为夫家，半点不顾娘家当家主母岂非太凉薄了些？对父母尚且如此，何况别人？林如海也有女儿，将来黛玉要是为了夫家对娘家不闻不问，他定然伤心不已。

因此林如海对贾家固然不喜，却不曾贾跟前说贾家半点不是，纵然贾家行事十分不妥，也都是贾自己知道，全然不必自己挑拨离间，倒成了小人。

林如海有心远着贾家，如今也确是疏远了，可是世人都知道贾家今生并未对不起林家，没做过针对林家事情，他若是出手，反落了下乘，而且贾家是岳家，再远，也是远不得，没被人说白养了贾这个女儿，女婿林如海竟还对岳家无情无义。

望着自己怀里昏昏睡女儿，林如海面慈和，他不愿自己女儿女婿远娘家，只好以身作则了，当然，他好容易养了个女儿，也不是一般人能有这份造化得了去。

贾眼里闪过一丝，她何其有幸，能遇到如此夫婿，又得如此儿女。

虽然她心里明白自己是林家妇，以林家为重，但是作为贾家女，终究还是放不下老母亲，她也不想自己女儿将来长大后胳膊肘子往外拐，全然忘记了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父母。大约也是因为许多女人家都是顾着夫家远着娘家，才会被世人说是赔钱货。因此她只能力所能及时候，帮衬娘家一把，若是劝谏不得，她便不会再多言了。

林睿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暗地里对贾政颇有些不屑，外祖母确是宝塔尖儿，但二房一家之主却是贾政，若他无意，焉能送元进，可惜了元这样一个才貌俱全好女子，连窦夫人给贾书信里都对她称赞不已呢。

林睿神柔和，看着父亲怀里睡得正香妹妹，他是决计不会让父亲送妹妹进。

做父母兄长如此疼黛玉，黛玉年纪虽小，却也记住了自己说要送父母兄长东西事儿，丑儿洗三过后一，正是十一月初三，她便摇摇摆摆地进了贾房间，命丫鬟捧上许多东西来让贾挑，都是她翻箱倒柜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