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险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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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四年的漠北战役,大将军卫青领兵五万从定襄出兵,霍去病领兵五万从代郡出兵,随军战马十四万匹,步兵辎重队几十万人。
霍去病不理会个人恩怨,任用李敢做大校,担当副将,又毫不避讳地大胆重用匈奴降将复陆支、伊即轩等人,旗下汇聚了一批能征善战、勇敢无畏的从将。这只虎狼之师在大沙漠地带纵横驰骋,行军两千多里,与匈奴三大军力之一的左贤王相遇。
虽然是在匈奴的腹地打匈奴,但霍去病对匈奴的地形气候十分悉,冒险抛开辎重队,深入敌人后方,采用取食于敌,就地补给的策略,他率领的马上军队比匈奴的骑兵更灵活、更迅捷、更勇猛,将左贤王部打得大败。捕获单于近臣章渠,诛杀匈奴小王比车耆,斩杀匈奴左大将,夺取了左贤王部的军旗和战鼓,匈奴军心大。随后又快速翻越离侯山,渡过弓闾河,捕获匈奴屯头王和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共斩杀匈奴七万余人,匈奴左贤王部几乎全军覆灭。
卫青率部北进一千多里,穿过大漠,遭遇匈奴单于所率主力骑。卫青将军下令军中以武刚车环列为营应战,又命人将匈奴在赵信城积攒的粮食物资全部焚毁,失去补给的单于大军失去作战力,汉军趁斩杀匈奴近两万人。
卫青一则因为刘彻的叮嘱,因为一连串的前例,刘彻信地认为李广打仗运气不好,二则因为想让公孙敖立下更多战功,所以虽然李广一再请求做前锋,但仍旧只让李广做了策应。李广在沙漠中再次路,未能与匈奴战,又错失了一次封候机会,白发将军悲愤加下,在卫青面前挥剑自刎。
虽然汉军的胜利中蒙着一点李广自尽的影,但毕竟是汉朝开国以来,对匈奴的史无前例,和也许再无来者的巨大胜利。
至此,继元朔五年卫青将军灭杀匈奴右贤王部众后,汉朝匈奴之间历经整整五年的战,匈奴三大主力:单于部,左贤王部,右贤王部全被汉朝击垮,漠南从此无匈奴王庭。
霍、卫两军胜利会师于瀚海。为庆战功,霍去病决定在狼居胥山立祭天高坛,在姑衍山开祭地广场,准备祭拜天地。
捷报传回长安,我虽不能亲见去病,可也能想象到他那幅表面上冷静淡定,骨子里却志得意的样子。现在肯定骑着马耀武扬威地审视着已经臣服在他脚下的匈奴大地。
从小就听着舅父和匈奴人作战的故事长大,他从舅父教他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挽弓起,就梦想着有朝一站在匈奴的土地上俯瞰整个匈奴大地,而今他的梦想实现了。
霍去病人还未回到长安,他在祭拜天地时做的歌赋就已经传唱回长安。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未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小风学着街上的人唱完后,我心中是疑惑,戢干戈?藏弓矢?
天照嘴角噙笑“此歌前三句实写,后三句虚写。‘载戢干戈’出自《诗经•周颂•时迈》。把兵器都收藏装载起来,比喻战事停止平息,从此后不再动用武力,此句还有歌颂天子英明贤德的意思,很应现在的景。但‘弓矢藏兮’没有写好,‘载戢干戈’的下面一句原本是‘载橐弓矢’,霍将军的上句既然已经原文引用了《时迈》,下一句也应该照旧化用,这样才更暗示出原文接着的四海停战,赞颂周武王功绩的意思,也和下面三句相合。不过作为武将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九爷扫了眼天照,天照立即敛去了笑意,我边思索边道:“‘藏’字的确没有用好,一字变动,味道大异,不但割裂了全文原本借《时迈》表达四海无战事的喜悦和没有直接说出的称颂天子的意思,而且一个‘藏’字倒是更象从范蠡的警世明言‘飞鸟尽,良弓藏’中化用。”九爷的脸一变,眼中疑惑,但看到我的神,明白了他所想到的有可能是真的,了一个恍惚的笑,笑容下却藏着绝望“霍将军赞赏范大夫?”我轻轻点了下头,心中透出几分欣,可又立即担心起来“皇上能看出这个藏字的变动吗?”
“全文就这一字而已,何况橐和藏在此处本就一个意思,你是因为知道霍将军赞赏过范蠡,所以能想到,整个大汉朝有几人如你一般了解霍将军?一般人应该都会把霍将军当成一个武夫,做文章时用词不当而已。”一旁的天照听到此处才约略明白我和九爷说的意思,脸刹那涨红,有点结巴地问:“霍将军又不是司马相如,为何好端端地突然做这么一首歌赋传唱回长安?”我道:“去病应该是借此歌谣试探皇上的心意。周武王是帝王中罕见的以武力威慑四海,却得到百姓戴的天子,去病明是赞誉周武王,实际却借了周武王表明自己的心意。”九爷垂目看着地面“当今皇上对打仗用兵情有独钟,匈奴打完了,只怕还想打西域。可霍将军连现在没落的匈奴帝国都已经不屑一顾,又怎么会对欺负这些没什么还手之力的小国兴趣?他想要的是如强盛时匈奴那样的势均力敌的对手。”天照愣了好一会,才说道:“表面上看霍将军行事张狂随,似乎只知道一往无前,可就看此歌,从做歌到传唱回长安,霍将军的心思细致处不比一向行事沉稳的卫大将军差。”去病最大的聪明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他除了战争外其余都不够聪明,我心中几分得意,刚了一丝笑,对上九爷的眼神,笑容立僵,嘴里竟有苦苦的味道。
九爷扭过了头,推着轮椅向外行去“我们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吧!”——再过十几,去病就能回来,自他出征后,我一直悬着的心缓缓搁回了一半,可另一半却因为卫少儿和卫君孺地到来提得更高。
这两姐妹一反以往的冷淡,对我竟了几丝热情。原来刘彻想接我进待产,臣子的儿子一出生就拥有能同皇子比肩的圣眷和尊贵,她们是来道贺的。
天大的尊荣和圣宠!?我看到她们的笑颜,直想拎起扫帚把她们都打出去,她们究竟懂不懂这无比的尊荣和圣宠之后的东西?是本不懂,或本不在乎?毕竟富贵险中求,卫子夫这个皇后又何尝不是做得受风刀霜剑?
已近夏末,墙角处的一从荼糜花仍旧累累串串、坠枝头,一团一团的红开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但荼糜开过花事了,这已是夏最后的一朵花,烈火油地绚烂中透出秋的肃杀。人生不也是如此?水时则代表快要溢出,月亮最圆时则代表快要月缺,权势最鼎盛时也预示着盛无可盛,必将转衰。
皇上此举是否也算是对去病歌赋的一个回应?等去病回来,我已入,难道要他公然反抗皇上已传的旨意,强接我回府?权势越是鼎盛时,越不可行错一步,否则埋下祸端,粉身碎骨只是转瞬间的事情。
随手掐下一朵荼糜花在鬓边,心中主意已经拿定。
书房内,九爷正在翻医书。我径直进去,坐在他对面“九爷,我想求你一件事情,求你务必答应我。”九爷握着竹册的手一紧,迅速地说:“我不答应。”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这段子几乎翻遍了医家典籍,却很少有文章提及用物药催生孩子早产的记载,其中风险可想而知,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么可能出此下策,用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冒险?”九爷眼中全是痛楚,缓缓道:“还有别的方法,我们可以立即离开长安,远离这里的纷扰争斗。”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应他的话“如果你不答应,我会设法去找别的大夫。”我知道我在他,可在这一刻我别无选择,我不可能跟着他离开长安城,那样置霍去病于何地?
他的脸越来越难看,惨白中透出得全是绝望。我的心也痛到痉挛。我们已真正错过,我已经选择了霍去病,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什么磨难风险,我都不会离开,不会留霍去病独自一人去面对长安城的风雨。
我沉默地起身向外行去。他的声音在身后微弱地响起“我答应你。”我知道他会答应,因为他绝对不会放心把我的命给别人。我身子没有回转,脚步平稳地向外走着,声音没有一丝异样,甚至冷淡平静“多谢!”眼中的泪却悄无声息,迅即疯狂地坠落。眼泪虽因他而掉,却绝不要他知道,宁愿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一场夏末的雷雨刚过,地面犹滑,我送里派来探看我的太医时,一失足,竟然从亭子台阶上摔落。落在外人眼里,我是肚子着地,实际上落地的一瞬间,我已经用一只手和膝盖化解了全部冲力,只是为了效果真,刻意把另一只胳膊想象成全然不懂武功的人所有,任由其重重滑过青石地面,刹那间半边衣袖全是血迹。
手中捏着的荼糜花被碎,原本浸在花上的药香飘入鼻中,立即引发了早已喝下、蓄势待发的药。不一会,我已经整个人痛得全身缩在一起,一身的汗混着血涔透了衣服。太医慌地大叫着人,九爷仓惶地从地上搂起我,我的血在他的白袍上漫开,仿若灿烂的红花怒放。他的脸上却无一丝血,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中凝聚着海一般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