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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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有人忙附和道:“下官也读了,茅顿开啊!”徐乾学笑道:“《读礼通考》是我为家母丁忧三年时的读书心得,谈不上见解,述圣人之言而已。”索额图说:“徐大人不必谦虚,您的书老夫也读了。”徐乾学忙拱了手说:“怎敢劳动索大人读我的书呀!”索额图又说:“大臣中要数明相国最有学问,改明相国也写部书让老夫读读?”明珠若无其事地拿手点点索额图,哈哈大笑。这时,太监打起了门帘,大臣们慌忙起身,低着头准备接驾。大伙儿刚要跪下,却见进来的是陈廷敬。
陈廷敬道:“皇上说身子有些乏了,今儿就不陪各位卿喝茶了,照例赐茶。”大臣们依旧拱手谢恩,回原位坐下。太监依次上茶。茶仍从明珠位上先上,明珠却说:“先给陈大人上茶。”陈廷敬知道明着是明珠客气,实则是叫他难堪,便道:“明相国在上,礼数不可了。”用完茶,大臣们出了文渊阁,各自回衙门去。索额图今听皇上说起小人,句句都像在说明珠。似乎陈廷敬进讲《君子小人章》,也是苦心孤诣的。索额图总把陈廷敬看做明珠的人,如今却见他对明珠反攻倒算,可见他也是个白眼狼。索额图最瞧不起汉官的就是他们的反复无常,首鼠两端。
不过今索额图显出少有的城府,专门追上陈廷敬道:“陈大人,您今讲小人,讲得好啊。”陈廷敬忙说:“索大人过奖了。”索额图问道:“皇上给您出这个题目,耐人寻味啊!”陈廷敬说:“不是皇上出的题目,是我近的读书心得。”索额图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您恰好说到皇上心坎上去了。陈大人,您心里有数,同皇上想到一块儿去了,您就上个折子嘛!皇上说了,唯小人务去!”陈廷敬笑道:“廷敬只是坐而论道,泛泛而谈,并无实指。”索额图摇头道:“廷敬还是信不过老夫啊!”陈廷敬微笑着敷衍些话,同索额图拱手别过。索额图却想陈廷敬是个背情忘友的小人,后只要有机会定要除掉他!
陈廷敬回到家里,琢磨今之事,越想越惧怕。朝中做官,没谁不希望皇上宠信的。可越得皇上宠信,处境也就越危险。如果他真因明珠罢官而取代之,不知会招来多少物议。
过了几,张鹏翮跑到户部拜会陈廷敬,透皇上要他参明珠之事。陈廷敬怪张鹏翮不该如此冒失,道:“张大人,皇上让你参明珠,又特嘱机密行事,您怎能跑到我这里来说呢?”张鹏翮说:“皇上意思是以我的名义参本,却让徐乾学、高士奇草拟弹章。徐、高二人非良善之辈哪!”陈廷敬正道:“张大人,您不要再说下去了!”张鹏翮却又说道:“难道就不能由您来草拟弹章?”陈廷敬摇头道:“张大人,让我怎么说您呢?您为人刚正不阿,是贪官害怕的言官,是皇上信任的诤臣。可是,您凡事得过过脑子啊!”张鹏翮道:“高士奇的贪名早已世人皆知,让他来起草参劾贪官的折子,岂不是笑话?徐乾学不仅贪,还野心,一心想取代明珠!”正说着,衙役来报:“陈大人,乾清的公公在外头候着,皇上召您去哪。”陈廷敬说:“我即刻就来。”衙役出去了,陈廷敬嘱咐张鹏翮暂避“张大人,我先随张公公去见皇上,你稍后再离开。近段子,你没事就在刑部呆着,别四处走动。”陈廷敬匆匆赶到乾清,先叩了头。皇上手里拿着个折子,道:“这是参明珠的弹章,徐乾学和高士奇草拟的,朕看过了,你再看看吧。”陈廷敬接过折子,仔细看着。皇上道:“朕打算让张鹏翮出面参明珠。”陈廷敬只当还不知道这事,边看边说:“这折子也像张鹏翮的口气。”陈廷敬反复看了两遍,道:“皇上,臣看完了。”皇上道:“说说吧。”陈廷敬奏道:“回皇上,参人的折子,按理应字字据实,点到真实的人和事。然参明珠的折子不宜太实了,否则牵涉的人过多,恐生祸。”皇上问道:“弹章空,能服人吗?”陈廷敬回道:“明珠劣迹斑斑,有目共睹,只因他位高权重,人人惧怕,不敢说而已。如今要参他,不用说出子丑寅卯,也能服天下,也决不会冤枉了明珠。”皇上沉半晌,点头称是:“廷敬说得有道理!”陈廷敬又道:“以臣之见,参明珠的折子,只扣住揽权、贪墨、伪善、毒、、妄逆这些字句,把文章做好些就行了,不必把事实桩桩件件都列举出来。比如明珠卖官,只需点到为止。”皇上叹道:“是啊,让世人知道国朝的官都是明珠真金白银卖出去的,朝廷还有何面目!”陈廷敬略作迟疑,又说:“这个折子上,点到的官员名字达三十多人,太多了。以臣之见,皇上应勾去一些名字,最多不超过十个。”皇上道:“十个都多了。廷敬,你来勾吧。”陈廷敬大惊,此事他是不能做的。万一哪天机,他就命堪虞。再说皇上想保哪些人,斥退哪些人,他也难以拿准。正在想时,皇上已把笔递过来了。他只得小心揣摩着皇上的想法,勾掉了二十多人。若依陈廷敬的意思,真应该把徐乾学和高士奇的名字加上去。陈廷敬同徐乾学有些子很合得来,可陈廷敬慢慢看出徐乾学也是个首鼠两端的人。谁都知道徐乾学原本是明珠重用的人,只因他羽翼丰,又见明珠渐失圣意,才暗中倒戈。高士奇原本就是小人,他虽深得皇上宠信,背地里却干过许多坏事。陈廷敬心里又暗忖,皇上兴许把身边大臣都看得很清楚,宠之辱之留之去之,只是因时因势而已。不知皇上到底如何看他陈廷敬呢?想到这一层,陈廷敬冷汗背。
陈廷敬从乾清出来,却见太监领着明珠面而来。陈廷敬才要招呼,明珠早先拱手了:“哦,陈大人,皇上召我去哪。”陈廷敬还了礼,寒暄几句,别过了。回户部衙门的路上,陈廷敬百思不解。近来皇上从不单独召见明珠,今儿却是为何?
明珠进了乾清,见皇上正批阅奏折,忙叩头道:“臣明珠叩见皇上!”皇上起身,和颜悦道:“明珠来了?起来说话吧。”明珠仍是跪着,道:“不知皇上召臣有何吩咐!”皇上道:“没什么事。朕好些子没有去南书房了,虽说御门听政,却没能同你单独说几句话。”明珠道:“臣也怪想皇上的。”皇上随意问了些话,突然说:“朕今儿想起,你的生快到了。”明珠忙把头叩得嘭嘭作响,道:“皇上朝乾夕惕,理万机,居然为区区老臣生挂怀!臣真是有罪呀!”皇上笑道:“你在朕面前,亦臣亦师。朕亲臣尊师,有何不该?朕想告诉你,你的生,要好好办。朕去你家喝酒多有不便,但寿礼朕还是要送的!”明珠道:“臣岂敢受皇上寿礼!”皇上道:“君臣和睦有什么不好?君臣一心,国之大幸。朕就是要给你送寿礼,朕要同你做君臣和睦的典范,让千秋万代效法!”明珠涕零,匍匐于地,叩头道:“臣谢主隆恩!臣当披肝沥胆,死而后已!”皇上道:“明珠快快请起!生那,你就不要来应卯,好好在家歇着。你平够辛苦了的,好歹也要自在一嘛。”明珠又叩头不止,道:“臣谢皇上隆恩!”明珠夜里回家,独坐庭树之下,忧心忡忡。自那陈廷敬进讲,明珠便隐约觉着自己失宠了。好些子皇上都没有单独召见他,后来他专门找些事儿想面奏皇上,竟然都被乾清太监挡回来了。却听里的耳目说,皇上屡次召见的是陈廷敬。今皇上突然召见他,难道真的仅仅只为过问他的生?
明珠喊道:“安图,过来陪我喝茶吧。”远远站在一旁的安图忙招呼家人上茶,自己也侧着身子坐下了。明珠的福晋也暗自站在安图旁边,她听得老爷说要喝茶,也走了过来。
福晋宽道:“老爷,您就别多心了。您是皇上身边的老臣,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了,他老人家记着您的寿诞,这是皇上的仁德啊!”安图也道:“小的也觉着是这个理儿。老爷,您的寿诞,咱还得热热闹闹的办!”明珠道:“我原想今年事儿多,生将就着过算了。如今皇上有旨,说得好好的办,只好遵旨啊。”福晋说:“自然得办得热闹些,您是当今首辅大臣,不能让人瞧着寒伧!”明珠听福晋说到首辅大臣,心里陡然发慌。这首辅大臣的位置只怕要落到陈廷敬手里去了。他想国朝还从未有过汉人做首辅大臣的先例,陈廷敬未必就能坐得稳!又想索额图同他争锋多年,这回会不会借势杀出来呢?
明珠正心如麻,却听安图说道:“老爷,许多人眼巴巴儿等着这上门来哩,老爷也得成全人家的孝心啊!”明珠便道:“好吧,我做寿的事安图去办吧。”明珠做寿那,陈廷敬同索额图、徐乾学、高士奇等一同去的,进门就听里头有人在高声念着《寿序》:“明珠公负周公之德,齐管相之才,智比武侯,义若关圣,为君相之表率,当百官之楷模…”明珠点头而笑,听得陈廷敬等到了,忙起身接:“唉呀呀,各位大人这么忙,真不该惊动你们啊!”陈廷敬道:“我们得上完早朝才能动身,来迟了!”索额图哈哈笑道:“皇上都说要送寿礼来,我们谁敢不来?”明珠道:“让皇上挂念着我的生,心里真是不安呀!”正在这时,安图高声宣道乾清都太监张公公到。明珠又忙转身到门口,见张善德领着两个侍卫,四个小太监送贺礼来了。
明珠拱手着:“张公公,怎敢劳动您的大驾啊!”张善德微笑道:“明珠接旨!皇上口谕,明珠为相十数载,夜劳,殷勤备至。今是他的寿诞吉,赏银一千两,表里缎各五十匹,鹿茸三十对,长白参二十盒,酒五十坛!钦此!”明珠叩头谢了恩,起身招呼张公公入座喝酒。张善德道:“酒就不喝了,皇上说不定又会使唤奴才哩!”明珠知道留不住,便把张善德等送到门口。安图早准备好了礼包银,一一送上。张善德在明珠面前甚是恭敬,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千恩万谢。
徐乾学和高士奇坐在一块儿。徐乾学有句话忍了好些了,这会儿趁大伙都在攀谈,便悄悄儿问道:“士奇,张汧家里找过您吗?”高士奇很惊讶的样子,问:“张汧家里?没有啊。我住在城里头,他们如何找得到我?”徐乾学心狐疑,却不再多问。
今明珠家甚是热闹,屋子里和天井、花厅都布了酒席。明珠送走张善德,回来招呼索额图等,连声说着对不住。宾客们都入了座,明珠举了杯说:“明珠忝居相位,得各位大人帮衬,不尽。苍天垂怜,让老夫徒添寿年,恍惚之间,已是五十有三。人生几何,去苦多呀!今老夫略备菲酌,答谢诸公!”众人举了杯,共祝明相国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大家才要开怀畅饮,忽听门上喊道:“刑部主事张鹏翮大人贺寿!”安图凑到明珠跟前悄悄儿说:“老爷,这个人我们没请啊!”明珠笑道:“来的都是客,安图快去!难得张鹏翮上老夫家来,请他到这儿来入座。”安图过去请张鹏翮,正听得门上说话不甚客气:“张大人,您就带这个来喝寿酒?我们老爷接的《寿序》念都念不过来哩!”原来张鹏翮手里拿红绸包着个卷轴,像是《寿序》。安图责骂门上无礼,恭恭敬敬请张鹏翮随他进去。有人上来接张鹏翮手里的东西,张鹏翮道:“不劳不劳,我自己给明珠大人!”张鹏翮远远地见了明珠,笑着拜道:“卑职张鹏翮祝明珠大人福寿两全,荣华永年!”明珠朗声大笑:“张大人,您能来我家喝杯酒,老夫甚是高兴。您人来就行了,还写什么《寿序》,那都是些虚文礼数,大可不必!”张鹏翮道:“卑职清寒,银子送不起,《寿序》还是要送的。卑职就不念了,请明珠大人亲自过目。”明珠心里隐隐不快,却并不表,接了卷轴给安图:“安图,你念念吧。”高士奇在旁说道:“张大人文章锦绣,您写的《寿序》必定字字珠玑。”安图小心揭开红绸,打开卷轴,大惊失:“老爷,您看,这…”明珠接过卷轴,目瞪口呆。
张鹏翮哈哈大笑,道:“这是我参明珠大人的弹章,已到皇上手里了!”明珠把弹章往地上一扔,指着张鹏翮说不出话来。张鹏翮端起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高喊快哉,扬长而去。
明珠马上镇定下来,笑眯眯地环视诸位,然后望着徐乾学道:“徐大人,你刑部主事张鹏翮参我,您这位刑部尚书不知道?”徐乾学语无伦次:“这个…这个…张鹏翮为人处事向来不循规蹈矩的…我…”明珠转又望着陈廷敬,道:“陈大人,张鹏翮的弹章是怎么到皇上那里去的,您这几都在南书房,应该知道吧?”陈廷敬笑道:“明珠大人,廷敬倒以为,您不用管别的,您只需知道张鹏翮所参是否属实,您不妨先看看。”明珠笑道:“我自然会看的。不过事由虚实,得看皇上的意思。当年三藩叛,有人说,都怪明珠提出撤藩。这是事实呀!有人还说杀了明珠,就可平息三藩之。可是皇上不相信呀!”说到这里,明珠微笑着望着索额图,道:“当年要皇上杀我的,可正是您索大人啊。”明珠说罢哈哈大笑。
索额图尴尬笑道:“明珠大人记真好啊!”明珠举了杯,笑道:“过去的事了,笑谈而已,来,干杯!”高士奇笑道:“明珠大人,您是首辅大臣,皇上最是宠信,刚才皇上还送了寿礼来哩!一个张鹏翮,能奈您何!”只因张鹏翮搅了局,大家心里都有些难为情,便更是故作笑语,寿宴得热闹非凡。
大清早,臣工们从乾清门鱼贯而入。明珠同张鹏翮偏巧碰到一起,真是冤家路窄。张鹏翮冷眼相向,明珠反而笑脸相,轻言细语同他说话:“张鹏翮,上回您发配伊犁,好歹回来了。这回再发配出去,只怕就回不来!”张鹏翮哼哼鼻子,道:“走着瞧吧。”臣工们进了乾清门,里头静得只听见衣裾磨擦的声响。等到皇上驾临了,臣工们一齐跪下。皇上在龙椅上坐下,各部按例定秩序奏事。轮到明珠奏事,他先为做寿的事谢恩,叩头道:“启奏皇上,臣蒙皇上恩典,亲赐寿礼,万分。这是臣谢恩的折子,恭请皇上御览!”太监接过折子,递给皇上。皇上道:“你的生过得好,朕也就安心了。”突然,站在后排的张鹏翮低头向前,跪下奏道:“启奏皇上,臣要参劾明珠!”张鹏翮没有按顺序奏事,大失礼仪。臣工们颇震惊,都抬头望着皇上。殿内突起喧哗。这几,朝野内外私下里说道的,都是张鹏翮去明珠寿宴上送弹章的事。这会儿大家等着皇上发话,皇上却并不言语。殿内很快安静下来。
张鹏翮便道:“臣参明珠八款大罪,一、假托圣旨;二、揽权自重;三、收买人心;四、结营私;五、卖官敛财;六、贪墨徇利;七、伪善毒;八、残害忠良。弹章在此,请皇上圣裁!”明珠也顾不得朝廷仪轨,奏道:“启奏皇上,张鹏翮到臣寿宴上戏为臣,把这个弹章作为《寿序》送了来。臣已看了,空无物,强词夺理,穿凿附会,实是无中生有,故意陷害!”张鹏翮道:“明珠之,世人皆知。臣弹章所言,每一个字都可以引出一大堆事实。”明珠争辩道:“张鹏翮一贯谤议朝政,中伤大臣,皇上是知道的!”皇上扫视着群臣,问道:“怎么没有谁说话呀?朕告诉你们,这个折子,朕先看过了。朕曾问过几位大臣,既然明珠横行到这个地步,怎么没人参他?有大臣回答,谁不怕死?朕好生奇怪,当年鳌拜都有人敢参他,难道明珠比鳌拜更可怕?”大臣们面面相觑,仍是不敢说话。明珠却是惊恐万状,伏地而泣道:“皇上不可轻信小人谗言哪!”皇上不理会明珠,又问大臣们:“今儿把事情都摊到桌面上来了,大家还是不敢说?”半晌,陈廷敬跪上前来奏到:“启奏皇上,明珠经历的很多事情都关乎密勿,不宜在此公开辩说。”皇上点头道:“廷敬说得在理。明珠所作所为,朕心里有本账。今朕就算定了明珠的罪,他也冤不到哪里去。但朕要让他心服口服,也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张鹏翮甚是急躁,道:“启奏皇上,依明珠之罪,当诛!皇上应乾纲独断,当即定下明珠死罪,以告天下!”皇上瞟了眼张鹏翮,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不想武断从事,背个好杀的名声。着明珠回家闭门思过,听候九卿会议议处!”明珠如五雷轰顶,却也只得叩头谢恩,痛哭不止。
皇上叹息良久,不伤心落泪,道:“朕不是个心狭隘之人,凡事能忍则忍,总以君臣和睦为好。起初明珠同索额图争权夺利,两人都不知收敛,朕写了节制谨度四字赐给你们,嘱你们挂在家里,时时反省。明珠倒稍有悔改之意,索额图依然我行我素。朕罢斥了索额图。这几年,明珠越发不像话了,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害人不浅,误国尤深!退而思之,亦是朕待人太宽,到底害了你。朕今要治你的罪,亦是十分痛心!各部院今不必奏事了,朕甚为难过,明再说!”皇上说罢,起身还了。
高士奇从乾清门出来,只去南书房打了个照面,就推说有事溜了出去。他径直跑到明珠府上,如丧考妣的样子。
安图领着高士奇去客堂坐下,忙去明珠那里报信。明珠正在书房里呆坐,听说高士奇来了,甚觉奇怪,问:“他这会儿来干什么?”安图说:“谁知道呢?他进门就眼泪汪汪的。”两人正说着,高士奇不顾规矩,自己跑到明珠书房来了,拭泪不止。
明珠问道:“士奇,您哭什么呀?”高士奇更是失声痛哭起来:“明相国呀,您要是让皇上罢斥了,士奇在朝廷里头,还能靠谁啊!”明珠强作颜,道:“士奇是为这事哭啊!您放心,皇上一直信任您的。”高士奇道:“士奇知道这还不是明相国给我罩着?明相国,是谁在背后害您呀!张鹏翮他本就没这个胆量!”明珠道:“士奇在皇上跟前这么久,您还是这般糊涂!不看是谁参的,就看皇上的意思!”高士奇道:“我猜想,八成是陈廷敬!自打他从云南回来,他在皇上眼里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听说皇上想让他从户部尚书转吏部尚书,分明就是来夺您的权的。吏部有您这尚书,哪有陈廷敬这个汉尚书的份呀!”高士奇说着,更是泪不止。
明珠拍着高士奇的肩膀,道:“士奇别难过,老夫不是那么容易倒的。”高士奇又絮叨再三,别过明珠,马上就去了索额图府上。
索额图正躺在炕上水烟袋,忽听外头有人哈哈大笑,便怒道:“谁在外头喧哗?”家人进来回话:“主子,高相公来了,高相公进门就哈哈大笑。”索额图更是震怒,道:“高士奇这狗奴才,发疯了?”索额图正发着火,高士奇大笑着进来了,拱手便道:“主子,大喜啊!”索额图横着脸说:“你这狗奴才,越发没有规矩了。老夫有什么可喜之事?”高士奇笑道:“明珠完了,不是大喜吗?今后啊,主子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索额图这才笑了起来,道:“啊,你说这事啊!明珠这回可真完了!”索额图今高兴,居然留高士奇吃了饭。高士奇从索额图府上出来,天还不算太晚,转念又去了徐乾学家。
徐乾学这几左思右想,越来越害怕别人知道参明珠的弹章是他草拟的。朝中这帮官,不到非杀不可,皇上是不会拿他们开刀的。前几年索额图获罪,人人都说他必死,谁知他这几年又出山了。徐乾学见高士奇来串门,怕别人看出其中破绽,心里不太高兴。
高士奇进门就凑在徐乾学耳边说:“徐大人,明珠咱得把他往死里整!不然,您我的子都不好过!没有不透风的墙,终有一明珠会知道那弹章是我俩的。九卿会议轮不到我参与,就靠您了。”徐乾学说:“参明珠,说到底是皇上的意思。如何处置,也要看皇上怎么想的。九卿会议上,我自会说话,不过也只是体会圣意而已。”高士奇道:“徐大人,可记得你我取而代之的话?”徐乾学现在最怕提起这话,真后悔当初不该同高士奇说的,便道:“士奇志大才高,乾学愿俯首听命!”高士奇笑道:“徐大人过谦了!我只是想,这回参倒了明珠还不算,您得取而代之。千万不能让索额图坐享其成,这个莽夫,心狠手辣!下一步,就得把索额图扳倒!”徐乾学笑道:“士奇,我们只好好当差吧,皇上想怎么着,我们就怎么着。”高士奇想着索额图就心里发,唉声叹气的。
从徐乾学家出来,高士奇干脆顺道去了陈廷敬家。陈廷敬猜着高士奇夜里上门,准没什么好事,嘴上却甚是客气,招呼他去客堂用茶。
高士奇喝了几口茶,笑嘻嘻地说:“我们都知道,这回要不是陈大人进言,皇上不会想着扳倒明珠的。”陈廷敬故作惊慌说:“士奇,这话可不能说!皇上眼明如炬,哪用我多嘴!”高士奇笑笑,摇摇头说:“陈大人,您也别太谨慎了,明珠反正倒了,您还怕什么?”陈廷敬说:“不是怕,廷敬不能贪天之功啊!”高士奇凑近了脑袋,故作神秘,悄声儿说:“陈大人不必过谦,参明珠,您立的是头功啊!”陈廷敬摇头道:“我可真是半句话都没说,事先我也不知道谁要参明珠。”高士奇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道:“陈大人还是防着士奇!我只想说句掏心窝的话,皇上如此信任您,您就得当仁不让。扳倒明珠,您就是名符其实的首辅大臣!士奇今后还得靠您多多栽培啊!”陈廷敬惶恐道:“士奇越说越离谱了。廷敬只求做好分内的事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高士奇突然面有愧,道:“士奇知道,陈大人瞧不起我。我往确是有过对不住您陈大人的地方,可古人说得好呀,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士奇别无所求,只求在皇上身边吃碗安心饭。”陈廷敬任高士奇怎么说,到底不承认他在皇上面前参过明珠。
高士奇回到平安第已是深夜,仍无睡意。他今在几家府上穿走如梭,这会儿想起来甚是得意。他说的那些话,谁听了都觉着是肺腑之言。这些话人家不会说给别人听,也不可能说给别人听。高士奇手里玩着个鼻烟壶,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
高夫人却道:“您还哼着小曲哩,我可是替您担心!”高士奇问道:“你担心什么?”高夫人说:“您就只替皇上抄抄写写,再些个古董哄哄皇上开心得了,别掺和这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都看得出,朝廷里面翻手是云,覆手是雨,谁知道明儿又是谁当权!”高士奇哈哈笑道:“告诉你,不论谁当权,我都稳坐钓鱼船!”九卿会议开了好几,明珠自是论死,又开列了五十多人的明珠羽名单。陈廷敬明白皇上的意思,反复说不宜涉人太多。可九卿会议现在是索额图为头,别人的话他半句话也听不进去,只说天塌下来有他撑着。陈廷敬苦劝不住,也就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