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幽谷伴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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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儿自己叨咕什么呢?我怎么全听不懂?”周桐正出神间,忽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问道。周桐一呆,忙回头一看,却见那少女手里捧着几个大桃,正自俏生生地立在一株桃树之下,望着他笑。
“你早起了?”周桐问了一句。那少女笑盈盈地点了点头道:“我一早醒来,见你睡得正香,没好叫你,便自己起来到林子里给你摘桃去了。”她说着,翩然走了过来,轻折柳,将桃子放在草地之上,随即坐倒在地,抬起头来,一对晶莹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周桐道:“你觉得好些了么?”周桐苦笑道:“我现在不运气,身上便不难受了,可我…”他本想说:“可我体内的寒内劲不知何时便会发作,到时还是难免一死。”可望着眼前这个不知世事的清丽少女,心下却又莫名其妙地腾起了一种觉,颇不愿让她听到“死”、“难过”之类的字眼,当下改口道:“可我现下却有些饿了…这桃子看样子便好吃得很!”说着,便随手拿起了一个桃子,微微用手擦了两擦,便一大口咬了下去。
“慢点儿吃,又没人和你抢!”那少女微微齿一笑,轻轻嗔了一句。周桐只觉在这少女面前毫无半分拘束之意,当下只擦了擦嘴,笑道:“这桃子当真甜得紧,不过这么多桃子我可吃不了啊。”那少女笑道:“你以为这都是给你自己拿的?我自己便不会吃么?”说着便也抓起了一个桃子。看着她的吃相,周桐不莞尔——别看她生得如此清丽文秀,吃起东西来,却真可称得起“巾帼不让须眉”芳连启,贝齿频落,所到之处,汁四溅。
“你笑什么?”那少女抬起头望着周桐道“我很好笑么?你不也是这么吃东西么?”周桐笑道:“可你不是也笑我来着?还不快擦擦嘴角,桃汁都到衣服上了。”
“你不也是一样?”二人捧着桃子,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起来。
自从神霄派上华山以来,周桐所经所历,都是些烦恼之事,倒还真没如此开心过,更没如此开心地笑过。可一阵大笑之后,他心头却陡然浮起了邵云馨那泪光盈盈的眼波,不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你心里好像很不痛快似的,昨晚你的箫声也是这样…”那少女低眉道。周桐奇道:“你怎么能从箫声里知道我的心思?你以前听过我昨天吹的那段《鹊桥仙》么?”那少女道:“我不知你吹的是什么曲子,我也更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总之我躺在妈妈怀里,听爹爹吹箫时,便总是想笑想唱;可同是那一管玉箫,换了你吹,我却听着便想哭…”周桐不暗暗叹道:“想不到这小姑娘竟是我的知音…可馨妹不也是么?记得师父刚把她带上华山的时候,她不过十四岁,还只是个稚气未的小姑娘。那时,她便最喜听我吹箫,并且也会随着我的箫声一起开心,一起叹气。她还总喜拿她的埙与我合奏呢…馨妹,你如今却怎么样了…”他幽然想着,那一缕柔柔的情丝,却早已飘出了这个桃源仙境,飘回了那令他魂牵梦萦的苍苍太岳,飘回了那个风雪连天的夜晚…
“你心中真的很不痛快么?你是不是很想你的那个馨妹?”那少女轻声问了一句。周桐呆呆地点了点头。那少女没再说话,只垂下长长的睫,轻轻地叹了一声。
周桐见她如此神态,不由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失态,忙向那少女一笑道:“算了,不想也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却又是谁?”那少女抬起头来,一边捋着自己长长的头发,一边盈盈笑道:“你这人也真奇怪,这里便是这里,我也便是我,却又有什么可问的?
…
也好,既然你已经好了很多,我便带你在这里四处转转,看看这里的景致,你说好不好?”其实此刻周桐心里早对这个神秘所在充疑惑,听那少女一问,当下笑道:“好啊!”
“那咱们这就去。”那少女笑盈盈地,一边说,一边牵住了周桐的手掌,站了起来。
周桐被她的纤手一握,心下不微微有些发窘,却也不好强行手出来,只得顺着她这一拉之力,缓缓站了起来。他心念一动,假意了呻一声,随即将被她握着的左手将出来,捂在了自己的口之上。
“你怎么了?病又犯了么?都是我不好,不该用那么大力气扯你。”那少女不知受骗,急急地道。周桐望着她面关怀的神情,想到自己竟骗了这样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心下不升起一丝愧悔之意,当下只敷衍道:“还好,只是起来时牵动了伤处…咱们这便走罢。”那少女见他无碍,这才放了心,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周桐怕她再牵自己的手,便借故力气不济,缓缓跟在她的身后。那少女却兴致地,毫没察觉周桐的心思,不时指着一棵桃树,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如何偷偷上树摘桃子,掏鸟蛋,如何失足跌下来,跌得鼻青脸肿;或是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如何追小兔子追到这里,如何将头撞在石头上,磕了个大包,挂破了衣服,回到家里又如何挨打。
周桐一路行来,听她絮絮地讲这些儿时童真顽皮之事,不住频频莞尔,一直惆怅难消的郁闷心情倒也稍稍舒缓了几分。他边走边看,越看越是神为之夺,魄为之摄——处处皆有繁茂的桃林,如毯的绿草,芬芳的野花,婉唱的鸣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风霜高洁,水落石出,山间的四时佳景,竟然一朝毕至——想不到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之外,竟有如此一处美伦美奂的人间仙境,正所谓“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了。
走了半晌,那少女见周桐走得似有些乏了,当下笑道:“你累了么?咱们歇一会儿罢。”周桐因为内力尽失,体力也大不如前,听她说要休息片刻,当下点头道:“也好,咱们就歇一会儿再走。”二人面对面坐在那茵茵草地之上,抬头望着天上飘飘的白云,任清风柔柔地拂过面颊,不都有些心驰神往。就这么呆了许久,那少女忽然问道:“你说,这里到底美不美?”周桐点了点头道:“这里的确美得很呢…你从小便长在这里么?”
“嗯,”那少女点点头道“我一生下来便呆在这里,对这里的每棵树、每块石头都悉得很,但却不知你说的‘外面’是个什么样子…那华山的玉女峰和玉女洗头盆,果真向你说的那么美么?我还真想去看看呢。”言语之间,面皆是向往之。
周桐望着她幽然的神情,心中不倏地一动,口道:“倘若我此次能够大难不死,定要带你上华山玩玩,让你亲眼看看那里的景致。”
“唉…”那少女却没说话,只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你究竟怎么了?怎么我一提起要带你出去,你便会这样叹气呢?”周桐见她如此,心下不涌起一丝疑惑,便随口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的,”那少女摇头叹道“妈妈曾经跟我说过,我是永远不能离开这里的。”
“哦?”周桐一惊,问道:“这话却怎么说?”那少女道:“妈妈告诉我,这里的桃树与别的桃树不同,其干枝叶皆会发出一股香气,这许多桃树聚在一起,它们发出的香气就汇聚成了一股很厉害很厉害的瘴气,叫做‘桃花瘴’。”
“桃花瘴?”周桐听了,不觉大吃一惊。他陡然想起少年时在润州给当时的大才子沈括做书童时,曾听他讲过这“桃花瘴”源出于南蛮“乌戈国”乃是一股极其险恶霸道的瘴气,常人闻之,必会中毒而死,而乌戈人因为世居于彼,早已习惯,非但不受其害,闻之反而神百倍。三国年间孔明平南,七擒孟获之时,便曾吃过这瘴气的大亏。想至此,他心头不一凛,暗道:“难道这里果真有如此厉害的瘴气么?倘若果真如此,我却又何以不受其害?”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那少女见周桐呆呆出神,心下不觉大奇,一连问了他好几声,可周桐却只痴痴地想着这桃花瘴的来历,竟然毫无知觉。
“你到底怎么了?”那少女有些发急,便轻轻推了周桐一把。
周桐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口道:“什么?”那少女噗嗤一笑道:“什么什么?你却发得哪门子的呆来着?”周桐本想问她那桃花瘴气之事,但又转念一想:“这瘴气或许只是与桃花瘴同名罢了,否则我又怎么能平安无事?”想到这里,当下随口敷衍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美的桃树竟然也会发出瘴气,真是古怪…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也没事呢?”那少女道:“我也不知这瘴气之事是真是假,反正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周桐问道:“那你妈妈还跟你说了些什么?”那少女皱眉道:“妈妈还说,我从小长在这里,呼之间俱是这桃花瘴气,因此自然不受其害,反而受这瘴气的滋养,或许会百病不生,容颜长驻。但她却担心长此以往,一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桃花瘴气,就说不定会送了命。因此我妈妈早就对我说过,在我一生之中,是绝不能离这桃源半步的。”周桐听罢,心下暗道:“果然不错,看来这瘴气果然便是沈老爷说的桃花瘴了,可我却为何没事?”正想着,那少女却又似自言自语般道:“其实这也许是妈妈为了不让我跑,故意说来吓我的,否则,为什么爹爹妈妈,还有你,也均能在这里呆得好好的呢?
…
是了,定是如此…可妈妈却为何要骗我?
…
”周桐见她发痴,心知方才的谈话已然勾起了她的心事,顿觉有些后悔,当下只得温颜安道:“你倒也不必如此挂心,说不好真是你妈妈哄你玩的呢。”那少女沉默片刻,抬头笑道:“其实我也真是的,怎么偏偏没来由地去想这些古怪的心事?这里有花有草,又有什么不好的,我却为什么偏向那嫦娥一样老想着要出去?外面又比得上这里么?先前我或许还有些寂寞,可现下又有你到这里来陪我玩儿,我却还要怎样?”周桐听罢,轻叹一声道:“傻姑娘,我却怎能总在这里陪你?”那少女一呆,口问道:“怎么,你还要走么?”周桐苦笑道:“我是说现下身受重伤,说不好什么时候便会死,自是不可能在这里陪你太久的…唉,即便是想出去,以我现在的伤势,也是势比登天啊…”言讫不由呆呆出神,幽然想起了自己怀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