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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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们连口水也没喝,就在杜丽丽和江涛的指挥下,迅速地开始安营扎寨。谷并不阔,但深,奇,两侧除了刚刚测完的一二号险峰,还有若干个小山峰耸立着。营地的位置选在最开阔的地区,四野里果然开百合花。
田玉珍手捧一束百合,跟张笑天站在离营地不远处的一块奇石下,那石呈白,半间房那么大。远处望去,就像一只卧在谷里的猛兽。谁也不清这样的怪石是怎样形成的,在科古琴,大自然会给你太多的奇观,让你叹都叹不及。这阵儿,张笑天跟田玉珍全然没心思欣赏怪石,两人的脸都沉沉的,彼此望上一眼,又挪开,再望,再挪开,像有什么话,堵在心里说不出来。
那边,杜丽丽不时抬起目光,朝这边扫来。可惜怪石遮挡了她的目光,直到营地扎好,她都没瞅见张笑天跟田玉珍去了哪。
晚饭后,营地突然陷入了静默,一种说不出的怪空气洗了谷,沉重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一团黑云从里木湖那边移来,缓缓的,却又移得那么急。风也跟着紧起来,呼呼的风声掀得帐蓬哗哗地动。
要变天了。
雨是半夜时分下起的,一看到那团黑云,万月的心就慌了。这些子,她啥都没做,不让做。部队一到乌拉牙峰下,刘威他们就忙活了起来,营地扎在离崖壁五百米处,扎营前,刘威带着一个班的战士,爬上了崖壁高处,一个多小时后,刘威下来说:“没问题,这儿的崖壁很坚实,植被也是朝一个方向倒着。”万月很想说一句:“扎吧,这儿的崖壁我清楚,绝不会坍塌。”一触及古丽米热的目光,她又把话咽了回去。等扎好营,刘威给战士们做测前动员时,她便被古丽米热带进离岩壁最远的一顶帐蓬里。这顶帐蓬的颜跟别的帐蓬不一样,就算是深夜,也能一眼辨认出来。这样的防范太伤她的心,她觉有泪从眼眶里涌出,硬要往脸上肆,她忍了几忍,总算没让泪的谋得逞。父亲一直教导她,人是不能轻易泪的,泪不但会让自己失去信心,也容易让别人对你动摇。钻进帐蓬的一瞬,她看见驼五爷吆喝着驼,朝营地东侧的草滩走去。天空尽管很暗,她还是看清了驼五爷瞅她的目光,那目光,恍若父亲瞅他受伤的女儿,更像老驼抚受伤的小驼。
“五爷…”万月在心里重重喊了一声,就有一个影子哗地跳出来,真真切切站到了她面前。
那是父亲万海波的身影。
万月是没能跟父亲见上最后一面的,甚至父亲的死讯,也是一年多后才传到她耳朵里。重庆动的那些年,她先是跟着“干爹”打重庆到了新疆。
“干爹”将她托付给新疆省一位副主席,在副主席手下做事。后来那位副主席出事,被东突人炸死在去往准格尔的路上。她又到了省政府下属的地矿院,没做多久,武慈航便找到了她。那个时候“干爹”跟武慈航之间已经闹翻“干爹”是不许她跟武慈航接触的,将她秘密送到新疆,也是为了躲开武慈航。万月尽管搞不清“干爹”跟武慈航父子间为啥闹翻,但有一点她很清醒,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争夺她。父亲万海波跟母亲谢雨亭已分别被重庆方面的两股势力控制“干爹”父子一时无法上手,只好退其次,将她抓到手再说。对国民方面对父亲的这场争夺战,万月既好笑也深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她毕竟是一弱女子,奈何不了局势。惟一能做到的,就是按父亲的教导,认认真真做事,坦坦诚诚做人。是的,坦坦诚诚。国民方面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早在重庆的时局还没陷入混以前,父亲已通过一位国际友人,将他一生的研究还有几个很有前景的课题一并转到英国皇家学会,连一张草图都没留在自己身边。万月见过那个友人,是从照片上看到的,一位气质卓然很年轻也很漂亮的英国女士,父亲说英国工作的时候,她曾做过他的助手。万月盈然一笑:“不会这么简单吧,怕…”父亲狡猾地一笑,没正面回答。那个时候父亲跟母亲的关系已很是紧张,几乎到了破裂的边缘。表面上他们还是夫,暗地里,却早就各做各的打算。万月理解父亲,也理解母亲,无论他们怎么折腾,她都保持中立,从不掺和自己的意见进去。父亲天风,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就连父亲自己,也常常被自己搞得焦头烂额,很痛苦。好在他有事业,一沉入到工作中,他便又都啥也忘了。母亲呢,一生都想把父亲控制住,据为己有,可惜,她的方法总是不正确,或者一生都没找到控制男人的技巧,有时候她简直笨得要死。从母亲身上,万月得到这样一个启示:美丽的外表常常跟智慧成反比,这是上帝的聪明之处,它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多了一遗憾的肋骨。美丽的外表是用来惑男人的,但男人不可能一生都被你惑,清醒后,男人就需要有智慧的女人。可惜,女人反倒自己被外表惑了,认为只要拥有了外表,就能所向无敌,战无不胜。但是万月也绝不赞同父亲,太花心了。这样的男人到了哪个女人手里,都是一个伤害。握得越久,伤害就越深。
好在万月是一个讲究独立的女人,从没指望靠着父亲或母亲过一辈子。靠不住,啥也靠不住,能靠住的,只有你自己。
万月用事实证明了这点。
她太要自强了,也太好胜。只是到现在她还搞不清,自强好胜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不管怎样,父母的不幸遭遇,还是重重打击了她。那场噩梦差点让她倒下,如果不是紧跟着听到重庆解放、国民溃败的消息,怕是,她是熬不过那一年的。
站在帐蓬里,万月怔想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很荒,不是混,是荒。这个时候她想起了父亲有次醉酒后说的一句话:“月儿,爸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帮你把亲妈找到。”
“亲妈?”万月记得,当时曾经这么惊讶地问过一句,可是父亲很快就呼呼大睡了。第二天醒来,再问时,父亲就惊愕地瞪住她:“你说什么,亲妈,莫名其妙!”
“难道?”多的时候,万月不敢让这样的想法跳出来,太可怕了,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这一生,岂不是更荒!所以她宁可相信那天父亲说的是醉话,话,也不愿顺着父亲指给她的这个方向去想,去追问。
追问有时候是没有结果的,惟一的结果,就是把生活得更荒。
可那天,驼五爷冷不丁又问了她一句:“听说你亲妈,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万月心里?一声,刚要追问,罗正雄就赶过来,怒声训斥驼五爷:“骆驼跑了,你在这里瞎掰什么?!”万月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不用多问,从别人眼光中就能找到答案。但这事,她不想找到答案,真的不想。尽管偶尔的,答案会跳她面前,很清楚,很明白,可她还是强迫着自己,千万别找答案。世上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
想到这一层,她的眼前再次跳出一个影子,江宛音的影子。说不清为啥,她跟江宛音就是亲切,见第一面起,就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来特二团之前,她听过一些怪老头江默涵的传闻,也知道他有一个可的女儿。但这些都跟亲切没有关系,这份亲切,来得毫无缘由,却又奇奇怪怪,令她既困惑又喜。多嘴的驼五爷就说:“你们两个,看起来长得真像,缘分啊,世上难得这样的缘。就连喜男人,眼光都一样,啧啧。”多嘴的驼五爷,总是把不该说的说出来。
被看管在帐蓬里的这些子,驼五爷来过,江宛音也来过,但都不说话,默默坐一阵就走。那目光,却在分明地告诉她,忍着吧,忍过这段子,情况可能就好点。
除了忍,她还有什么办法?
万月本来是很想问一句的,乌拉牙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险情?那边,那边情况到底咋样?她甚至忍不住,想冲江宛音喊:“告诉罗团长,千万别在谷扎营啊!”可古丽米热的目光,真是太恶毒。凭什么要让这样一个女人管制我,罗正雄,你有没有搞错?!
黑云腾起时,万月刚刚走出帐蓬,这一天她破例得到准许,可以到外面走一走。古丽米热照样跟着她,讨厌的女人,看样儿是跟定她了!一看到黑云,万月心里猛就惊叫道:“不好,黑雨来了!”此时,她再也顾不上身后的古丽米热,顾不上自己还是一个被监的人。拔腿就往营地中心跑,她要见刘威,要见罗正雄。黑雨一旦泼下,后果不堪设想!
全特二团的人,包括罗正雄,包括刘威,甚至江涛跟杜丽丽,都没预料到会遇上黑雨,更没想到,科古琴的黑雨,会肆到如此程度。
杜丽丽是第一个发现黑雨的。杜丽丽这晚没睡着,她想睡,七天下来,她真是累了,很累,加上又搭了一下午帐蓬,酸腿疼,躺帐蓬里动都不想动。可人睡不着是没有办法的,就跟人想人一样,你越是迫着自己不要想,偏想。杜丽丽就有这样的受。现在又是失眠,越是迫着睡,瞌睡反倒离她越远。后来她坐起来,坐在帐蓬里,杜丽丽想用这种方式平静自己的心,可她的心实在平静不下来。她索闭上眼睛,轻轻哼起歌来。杜丽丽哼的不是俄罗斯民歌,那歌她听万月哼过,也想学,可就是学不会。她哼的是跟驼五爷学的西北野调,很犷很野的那种,但这晚她没敢朝驼五爷那么哼,她抑着嗓子,尽量让声音变低,变哑,变得只有自己能听到:十三个月来一年余孔明他把东风祭祭起东风起了身前来接应的是赵子龙十二个月来一年尽孙权他把毒计定要派周瑜去害命东屋送亲太诚心十一月来天下雪孙权他把刘备抓孔明定计赛过神三气周瑜命不存十月里来冷寒霜王相卧冰孝要娘热身子爬到冷冰上焐得鲤鱼孝亲娘九月里来九月九丁?刻母头一人母亲碰死在柳树抱上木头当亲人八月里来月正圆常娥奔月去逃难月仙子太狠心自古纺线到如今七月里来立了秋心里恨的是延寿跑到北国不安身最后死在万人口六月里来热难当打了长城的秦始皇焚书坑儒太不对还说不杀不太平五月里来天气暖家家户户敬屈原上杨柳绿茵茵千古万代到如今四月里来四月八董平卖把狗杀小狗落泪救娘亲董平回心孝娘亲三月里来三清明洪水淹了小狄青王弹念他武曲星救在山上学本领二月里来风现魏徵营里把老龙斩为个打赌丧了命死后怨的是李世民正月里来是新年子牙无时把灶滤编二回他把麦面贩倒在街上风吹完…
刚哼这儿,就听外面一阵呼啸,山摇地动。
“起风了!”她喊了一声,冲出帐蓬,就见,狂风卷着沙尘,滚滚而来。那势,那状,仿佛天地将整个大漠掀翻,恶恨恨朝科古琴来。瞬间,科古琴成了风的海洋,沙的海洋。狂风怒吼着,嚣叫着,似有千年恨万年怨,还没等她喊出第二声,营地便成一团。恶风掀翻了帐蓬,卷起了帐蓬中睡的人。等江涛跌跌撞撞跑过来抓住她时,老天爷“啊呀呀”一声,打了一个响雷。
“天呀,黑雷!”杜丽丽失声尖叫。
“快跟我走!”江涛的声音还没喊出口,天空中便哗哗泼下倾盆大雨。那雨的势头,一点儿不比风的小,而且,借着第二声响雷,杜丽丽清楚地看见,雨是黑的,噼噼叭叭打下的,是豆大的黑珠子。不,简直是老天爷决了个口,把一天的黑水往下狂泻!
谷遭殃了,科古琴遭殃了。转眼之间,黑已腾起,恶水从营地南侧的崖壁上狂泻而下,以横扫一切之态势,吼吼而来。
如果不是张双羊,这一场灾难是躲不过去的。突击营八十多号人,会毫无挣扎地葬身到恶水中。谁也想不到,大风起时,张双羊不在营地。天黑尽后她摸出了营地,去了哪,她没向任何人解释,也没谁顾得上问这个。总之,这晚的张双羊是单独行动了。黑水如猛兽般冲向营地时,她突然出现在营地东边的一个垭口上。那个垭口张笑天上去过,是在测量快要结束的时候,当时完全是好奇,觉那垭口就像个天岘,等攀到顶上,才发现垭口不是自然生成的,也不知哪朝哪代,人们为了在谷找到一个出口,硬是在高耸的岩壁上凿开了五尺宽的口子。这样,谷跟东边的险峰,就有了通道。张笑天他们进入谷,还是从这儿穿过的。可惜洪水一来,谁都把这个垭口给忘了。
八十多号人无头苍蝇一样碰时,张双羊站在垭顶,冲下面喊:“不要跑,快上垭顶!”可风雨没了她的声音,下面的人本听不见。情急中她掏出了,冲天空猛放起来。被狂风和恶吓得失去方向的战士们听见声,才冷静下来。
“我是张双羊,快上垭顶,不然就来不及了!”张双羊连吼带喊,总算把战士们慌的脚步止住。等战士们连滚带爬攀上垭口时,谷深处的洪水,卷着山石还有掀翻的树木,滚滚而下…
杜丽丽软软地倒在江涛怀里,这一幕,实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