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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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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后独孤伽罗去了。

大隋皇帝杨坚觉得万物一片空寂。

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是解了,还是失去了?为何突然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落和失重?

既然无法勘破,素醉生梦死。

他以女人为酒,左拥右抱,畅饮烈酒,想以此麻醉无边无际的虚落

然而,如酒的美人,虽可以足一时的情,却不能使人心灵得抚和宁静。虽可以止痛,却不能止渴。

这世上,只有伽罗一人才是他生命中须臾难离的清茶,是温润清纯的泉头净水浸泡出来的江南小芽、江北尖…

他并没有能从畅饮美人之酒中,获得想象中的快乐和足。

美人是酒不是茶,若把酒当茶来饮,结果,饮得越多,越到口渴得厉害。

贤淑的美人是酒的话,轻佻妖魅的美人又是什么?

年轻的南朝美人陈宣华并没有珍惜这份专宠——在自己身心忧病之际,竟然勾引太子以谋求后路。被人撞破后,为了自保,并不自愧,却只推说太子一人无礼…

他为天下之君,一生阅事历人无数,岂能看不透内里本?

事发之后,为绝后患,他命人以毒酒赐陈宣华的兄长、陈后主叔宝。然而,却因一念慈悲而留下了宣华夫人…

杨坚望着镜中的自己,宣华之负,太子之丑,短短数之内,自己竟致形销骨立!

他蓦然到一种刻骨钻心的悔痛——且看今之宣华,再论当之明月,此时明白,原来,她们取悦自己,皆不是出于相亲悦,而是另有图谋!

尉迟已平,尉迟后人尉迟明月却误了你的命;叔宝被灭,其妹宣华却离间我父子,构陷我储君…

宣华行事固然不;而如此不魅惑的储君,又何堪家国社稷之大任?

此事朕虽一时震怒异常,可是,静下来细想:你我五子当中,已有三子被贬为庶人。时至今,岂能因一人之孽,便再次狠心废储,使你在天之灵不安么?

唉!伽罗,只因宣华对朕的负情不贞,朕才悟出当年明月之事对你的伤害至深:一切都是因朕一时失足,才使得你对朕因而生痛,因痛而心死…

天下,唯你一人才真正是对朕荣辱不弃、忠贞不渝啊。

杨坚悲怆难已:“伽罗!举荐宣华伴驾,原是你误了我啊!你既已看透本,为何还要敌国之女陪伴我身边?你若陪我左右,她又岂敢如此大胆放肆?如何能得乘此隙?太子又如何会因她的勾引而失足丧德?我又何至于骤然病苦异毁至此?”虽病势已沉,他仍旧每天坚持禅坐半个时辰。

他希望自己能在最后的这点时光里,从少林寺智仙上师和少林大禅师留下的八句偈语里,悟出些什么玄机来:不死不生,不晦不明。

不发不收,不毁不兴。…枭蟒际会,蛟鹏驭风。

水涸浒塘,舟覆水中。…大隋兴代已近二十年,为了帝祚永延,天下安定,甚至连自家子弟、少小亲好也多有贬诛。虽有开皇盛世之赞,每参此偈,仍觉个中壑深海远、疑云密布,每每惊魂…

涸何水?覆何舟?

究竟是在禅谶以往?还是预兆未来?

唉!可惜,朕早年壁观禅坐所得的三分灵慧,因这些年忙于俗务,废弃禅思,如今已被红尘俗垢朦,随波逐,再也无法窥破本…

人非神佛,就算能雄视当今,主宰天下,生杀予夺威加四海,即令果然勘破三世,又果然能旋转得了未来?

唉!兴毁枯荣,究竟难逃天意运数。

既然如此,一切只有随它去吧!

了无生趣的杨坚越发虚落和无奈,也越发思念他心的伽罗了。

然而,碧落黄泉,上下寻觅;梦中幻里,竟是缈然无际…

幸喜,一向善卜的著作郎王劭给他带来皇后的消息:…佛说人往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音乐之。大行皇后圣德仁慈,据诸多秘符验证,本系妙善菩萨转世。臣有案在录:八月二十二,仁寿内雨金银之花。二十三,大宝殿夜有神光。二十四,永安有梵乐萦回。是夜五更皇后恬然如寐,便即升遐…如此种种,与经文所述皆相兆验。另,皇后升遐之后,御苑内夜闻钟磬丝竹不绝如缕,经文符录所载,应验皇后往生天界之兆…

杨坚闻之,悲喜集——原来,独孤伽罗竟是转世化身后来帮助自己渡过重重幻海劫难,最终辅佐自己成就一代王业的妙善菩萨!

他记起来了——儿时,曾抚育自己数年的智仙上师,留下那柄神秘玉铤飘然而去的时节,恰是伽罗出世的子…

此时,忆及与伽罗两情相悦数十年,每临大难,她总是和自己一起曲意擘划,藏韬晦略,终济危困…

只不知,那曾和自己相亲相、同甘共苦一生的独孤皇后,如今仙踪何处?又化身何人?普济哪方?

若著作郎秘符属实,自己龙驭宾天之后,应该与他心的伽罗还有重逢之吧?

他与百官握手道别,又命开府何稠近前嘱托:“朕与皇后彼此同命,不能忘怀,当相见于西天,重逢于极乐…朕之后事,尽托于你…”又揽过太子杨广再再叮嘱:“皇儿,父皇后事已托付何稠,丧仪诸事,应多与之相商…章仇翼,非常人也,所占诸事未有不中者。父皇离京之,章仇翼直谏,言说占卜此番离京,只恐不返。父皇将他拘于牢内,今果然应验,皇儿当释而用之…”太子悲不能抑,唯垂泪点头答应。

诸事安排已毕,杨坚命乐师歌伎在与伽罗生前同寝的大宝殿内,演奏咏唱《天高》和《地厚》二曲,并开始静心禅坐,等待与伽罗重聚的时分到来:开天辟地兮,云载海川。

黄天高浩兮,厚土绵延。

煌煌兮宣辉,月穆穆兮耀爛……于肃穆优美的弦歌声里,杨坚惊喜的看见:头戴锦帽一身大红胡服的少年伽罗纵马飘逸而来,坐下白马如云,一身红衣似霞…勒马收缰,蓦然回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跏趺禅坐的杨坚阖目微笑…

初冬又大又圆的月儿…

相依相偎,伽罗指着天穹中一轮明月悄声诵:上!我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不敢与君绝。

两行清泪跌落于杨坚脸颊…

俄尔,一身青衣素服的娇从重重帷帘后缓缓步出,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一面为他解扣更衣,一面喃喃低语,时而为他梳头拢发,剥果捧茶,时而为他砚墨剪烛,抚额捏背,肤如凝脂,手如柔荑…

又,偌大的澡缸中热汽萦萦,伽罗一面娇俏微笑,一面着柔软的浴巾,水轻揩,前后背。缸热水蒸腾如雾,伽罗的呼如兰似蕙…

跏趺而坐的杨坚,微笑沉醉于中…

凤额龙颐的独孤皇后,高高的仙髻上饰以八雀九华十二钿的皇后凤冠,身着绣有月云霞长而曳地的明黄羽缎衮龙裙袍,宽大的裙裾衣袂披泻洒于霞霓之间,神态端庄而肃穆,举止华贵而雍容,缓缓步到他身边,相顾一笑,深情依然。

在金鼓铜磬、玉管银弦的悠然乐声中,夫携手相扶,一起乘上九龙四凤共驭的帝后金辂,遨游于朝霞似锦的天庭,驰过五彩香花摇曳的长穹,驰向通往极乐净土的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