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慈父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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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爹去后,伽罗开始为杨坚忧虑起来:夫君眼下已嗣袭了公爹的一品爵位官职,从今往后,不仅要以柱国将军、随国公的身份单独率部攻城伐国、阵前杀敌,更要单独面对霎息万变的王权动变。
而朝中百官个个小心,清知眼下“二主”之间的局势,越发风诡云谲、变幻莫测了…
一身蜀锦袍服的大周国太师、大冢宰宇文护背手伫立在自家的小客厅里,他的脸看上去很憔悴,很厉。
冬去来,庭院中那株海棠树密密匝匝的花瓣在风中一阵一阵的飘零着。一年又一年,海棠花开了谢、谢了又开,从小树长成了参天大树。落花时节,竟是天飞扬。
他心绪也似这树的落花飘摇不定。
昨晚,他又梦到叔父、太祖宇文泰了!
前几天,他安排了一场游猎。他与陛下宇文邕并辔而驰时,暗中,当一位向有百步穿杨的善者,将弓的箭簇瞄向堂弟宇文邕之时,箭羽未发,突然弓断箭折,竟将那位善者的一只眼珠弹一出来…
宇文护闻听,骤心惊跳!
这些年,他每次梦见太祖,太祖都是手握宝剑、脸怒气地痛斥他的不仁不义!太祖手中的利刃凉冰冰地直触在他的后颈之上,直如一条毒蛇吐着嗖嗖的冷气,直他的后颈。
每次从恶梦中惊醒,他总是大汗淋漓,恶心呕吐。姬紫蕊一面起来亲自为他捧茶抚,一面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抚拍。如此,好久,他才能重新入睡。
到了第二天,整整一天里,他仍会到脖子发凉,总觉得有一股子看不见的凉气一阵一阵地袭过他的后颈…
随着第三位嗣帝年龄渐近而立之年,他越来越到一种危机向他渐渐近。
对这位陛下多年的冷眼旁观,从表面上看,他平时总是不大言语,对自己也算得毕恭毕敬。每在后见遇,他对自己也从来都是以“皇兄”称呼自己,为人处事也多年如一的敦厚闲逸。
十数年来,他已在陛下的帝中处处安下自己的耳目。据众人密报,有说陛下平素只读书、弹琴。有说最近常和那个放不羁、痴丝竹弦管的郑译等文人厮混一起,或是弹琴谱曲,或是诗赋歌咏。还领着郑译跑到他阿史那皇后的寝,观赏突厥公主带来的那些胡人音乐歌舞。
听说,这位陛下最近又上了从西域国传来的一种名叫象棋的盘戏。陛下还为这种盘戏研制了一套技法,叫做“象经”象经制成,召集百僚讲说,并与大臣们切磋棋艺。有时,和王轨、宇文孝伯他们玩盘戏一玩竟是整天通夜!如此,到了早朝,陛下常常假托头痛闷,不肯听朝。
宇文护也曾和颜悦地劝说陛下不可“玩物丧志”心里却暗自高兴。
他就是想让百官们看看:这个陛下,又有什么指望?
有时,他也想方设法主动试探。或令左右臣属找到陛下,在陛下面前抱怨太师的诸多不是。孰知,陛下在背后反倒处处为他拦挡。言说太师乃当今周公、管仲。又说,若非太师,大周国岂有今之繁?说大周可以没有他宇文邕,却不能没有太师。
有时,宇文护有意令一两个臣僚寻到陛下,说太师不在京中,要他定夺某件要紧朝事。他或是说“朕这会儿正忙着呢,等太师回京再定夺吧!”或是说“明儿早朝请大冢宰和百官共同定夺吧。朕难以决断。”宇文护常常思忖:面对这样一位陛下,要么他果然是大忠大愚;要么,他便是天下第一大大滑之人。
无论如何,他总有几分抹不去的疑惑:这个陛下,有时仿如一只全身长了看不见又溜光粘滑芒刺的怪兽,几乎让人找不到可以下嘴的地方…
他像当年一样,曾先后设计过几次意外的事故。然而,似乎总有某种天意使他不得遂意。
他甚是疑惑:莫非,叔父宇文泰的亡灵,果然在九泉之下佑护着宇文邕不成?
如此,只怕更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可是,眼下最让他头疼的不仅是宇文邕已年近而立,还有就是,这个陛下竟然已经娶回了突厥阿史那公主为大周皇后!这样,无形之中,宇文邕等于拥有了一个强大的突厥王国做后盾。
如今,再想公然弑除他并篡位自立,恐怕突厥国大可汗也决不会坐而视之,必然会借机侵掠大周。
那时,诸王诸公,文武百官,一旦内忧外患相攻迫之下,他很难断定,自己果然能够镇得住!
然而,眼下这样子,无论如何也不是长久之计:或是还政,还是杀掉宇文邕另立,或是干脆篡代,他到了不得不即刻选择一样的时候了。
他无法料定:一旦还政于陛下之后,自己将会有怎样的结局?他也不知明皇帝临终之时,有没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遗诏私下留给宇文邕?
这几年里,太祖生前的几位元勋老将相继去世,如于谨,杨忠,宇文丘,尉迟纲,长孙俭,宇文贵,豆卢宁,贺兰祥,达奚武,王雄…遍视当今朝廷中,机要之臣已多为自己腹心。
即使到了眼下,仍旧还是有人劝他还政于嗣帝,并晓之以利害。如朝中元老大宗伯、邓国公窦炽,甚至还有自己的堂弟豳国公宇文广等,俱以嗣帝宇文邕已经年长为由,几番劝他还政。
他虽心内烦恼,却也清知长此下去,终究不是法子。因此常常犹豫不决,也常思就此罢休,退隐山林…然而,他的诸子诸婿和亲腹左右闻听,却是个个坚决反对。
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一旦还政于陛下,最终还要还军权与陛下。一旦到了手中既无兵马、又无权力之时,何以自保?
宇文护曾有意询问朝中擅长玄象之术的庾季才:“庾大夫,近天道何如?”庾季才答道:“太师,季才荷恩深厚,敢不尽言?季才上观天象,见辅星有变,恐不利太师,请太师归政于天子,退隐府第。自享颐年而受周公、召公之美誉。不然,恐有不测。”宇文护闻言,神情顿然不悦:“我也有退隐之意。只是几番请辞,未获陛下诏准罢了…”有时,他真的到了懊悔:自己真不该走得这么远!
可是,上苍又何曾留给他功成身退的机会了么?
——自从废弑孝闵皇帝,又除掉了明皇后独孤信之女,接着便是明皇帝。不料,明皇帝又突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口传遗诏扶立他的四弟宇文邕…
一切,看似仍在他的掌控之下。可是,一切又总是无可奈何的,身不由己的。
他决定再当面一试:尚未亲政的陛下,是否真的不想自己辞隐?
当太师宇文护踏上阿史那皇后的正殿台阶时,袅袅悦耳的丝竹音乐声嘎然而止!
对于太师突然闯入后的情形,陛下宇文邕早就习以为常了。
陛下正在与皇后一起欣赏胡旋乐舞。他顿然心生妨意:好一个会享清福的陛下啊!
见太师驾临,武帝急忙挥去左右,请太师上座。
太师微一拱袖,算是对陛下和皇后有礼了。之后,一拂袍角,坦然就座。
皇后微笑过来,亲自为太师斟上美酒,捧来果点。因汉语还不大练,皇后着夹生的胡话和汉语,客气地双手举觚:“皇兄,请您,酒,果了。”宇文护望着这位年轻的碧眼卷发的突厥女子,客气的还之以礼:“臣恭谢皇后。”皇后敬完酒,微笑着退去。
看来,她倒也明白进退行止。
太师一面目送皇后退去,一面暗暗打量身边的陛下。见他一身的棉布常服,眉目温和,神情宁静。此时,陛下一面举起觚杯,一面劝道:“皇兄,这是皇后以突厥之法酿制的美酒,请皇兄尝一尝。味道如何?”宇文护举觚呷了一口,不觉微微呛了喉咙,嘴里赞道:“啊!好烈,的酒!”宇文邕笑了,忙亲自夹起一大块送到太师面前“呵呵,咱们鲜卑人以前都是喝这样烈的酒。入关这么多年来,倒也习惯汉人的淡酒了。”宇文护品了品后味:“嗯,后味还是比汉人的酒醇厚绵远!”宇文邕笑道:“他们那些游牧族的女人个个都会做酒。这酒是皇后亲自选料酿制的,我早给你留了一大瓮。过几天,等你寿辰之一并送到府上的。”宇文护点了点头。
宇文邕看出宇文护今天似有什么话说未说。因见他又连着饮了几口酒,忙将几碟酒菜果点往他近前摆了摆,顺便与他聊着皇后的口味喜好,太后的身子等闲话。
宇文护点着头,却是心不在焉的。
今天,他在中,见到陛下每天活得竟是这般悠闲自在,怀拥美人,饮酒听曲。实在让他有些嫉妒!
不是嫉妒他的身份,而是他的这份悠然自在。
而自己自从承领叔父宇文泰的遗托以来,却如上了机关的木牛马,再也难得停下来了,更极少有这种悠闲自在的时刻了。既为着大周朝廷,内外睦,也为着自己特殊的环境和身份,他不敢稍有半点的松怠。
他在想,自己每天这份心,担这份惊,还名不正言不顺的,到底为了什么?若只为荣华富贵,自己眼前的荣华和富贵还不够显赫么?
他犹豫着:今天既然来到帝,话总归是要说的,不管后果如何。
见太师如此心神不定,宇文邕一面喝酒闲话,心下却在迅速思忖:宇文护今天闯入后,到底有什么正事说,又这样犹豫不决,难以出口的?
宇文邕心里这样猜想,却依旧让酒布菜,又让琴师弹奏《渔樵问答》以下酒。
因见宇文邕始终不问自己今天进来有何事要说,宇文护到底耐不住了。
他兀自叹了气说:“陛下,我还政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宇文邕心下一喜,却蓦然悟出,别看他犹豫不定的,其实,仍旧不过是在试探自己。
自己已年近三十,早到了亲政的年纪,他真想还政,只须在朝堂之上,公明正德的宣布就是了,何必要私下相问?
宇文邕坚决地说:“皇兄何出此言?你我俱为太祖至亲,还分什么你我?更何况,皇兄理政十数年来,天下安定,海晏河清,国力渐盛,与民生息。当今大周,可以没有邕,却决不可以没有皇兄!你清知,我平素是个清静的人。眼下,四方犹梗,南北未一。你我兄弟正齐心协力实现太祖未竟心愿之际,皇兄此时便思龙蟠风逸,岂不上辜负太祖厚望,下使弟难堪万机重负么?”宇文护见说,轻嘘了一口气,却说:“唉!陛下,你我虽为至亲骨,却毕竟有君臣之分。臣若领政太久,即使是陛下信任,即使为兄也情愿赴汤蹈火以效朝国,可是,确难保他人有什么闲话啊!”宇文邕说:“皇兄一心赴国,何必在意小人之言?皇兄,家国之重,皇兄万不可此时卸重!明朝堂之上,我当为皇兄辟清闲言!谁再敢胡言语,离间你我兄弟情义,定然从重处罚!”宇文护听陛下这般说,一时竟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
他希望的正是这种结果:“啊!既然陛下如此寄望并信任于臣,臣只好继续勉力支撑吧!”宇文邕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却举起酒杯说:“弟戴皇兄为大周劳,敬皇兄一杯!”宇文护面带喜地举杯:“为了咱们大周的国运长久,百姓富庶,咱们兄弟共饮此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