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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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
志摩用这句充希望和信心的话,作为《眉小札》的开头。
它是一个狭长本子,灰蓝封面,天地头很宽的连史纸,十行蓝格,古古香。志摩用笔一个字一个字记下自己心灵的每一下的搏动。
他十分喜这个名字:《眉小札》。眉,是他对小曼的称,青黛一抹,弯弯的,细长的,微微蹩聚,带着惹人怜的哀怨,多美!
我恨的是庸凡,平常,琐细,俗;我个的表现。
我的膛并不大,决计装不下整个或是甚至部分的宇宙。我的山河也不够深,常常有底的忧愁。我即使小有才,决计不是天生的,我信是勉强来的;所以每回我写什么多少总是难产,我唯一的靠傍是霎那间的灵通。我不能没有心的平安,眉,只有你能给我心的平安。在你完全的般的高贵的里,我享受无上的心灵的平安。
他安他的眉,他鼓励他的眉,他引导他的眉,他启迪他的眉。
“世上并不是没有,但大多是不纯粹的,有漏的,那就不值钱,平常,浅薄。我们是有志气的,决不能放松一屑屑,我们得来一个真纯的榜样。眉,这恋是大事情,是难事情,是关生死超生死的事情——如其要到真的境界,那才是神圣,才是不可侵犯。有同情的挚友是难得的,我们现有少数的朋友,就思想见解论,在中国是第一。他们都是真你我,看重你我,期望你我的。他们要看我们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实现一般人梦想的境界。他们,我敢说,相信你我有这天赋,有这能力;他们的期望是最难得的,但同时你我负着的责任,那不是玩儿。对已,对友,对社会,对天,我们有奋斗到底,做到十全的责任!
他等待着他的眉。
眉,我总说有真就有勇气,你我的一片至诚,我身体磨成了粉都不能怀疑,但同时你娘那里既不肯冒险,他那里又不肯下决断,生活上也没有改向,单叫我含糊的等着,你说我心上哪能有平安,这神魂不定又哪能做事?因此我不能不私下盼望你能进一步我,早晚想一个坚决的办法出来,使我早一天定心,早一天能堂皇的做人,早一天实现我一辈子理想中的新生活。
他解说罗密欧与朱丽叶,解说的伟大和完美。
恋之所以为恋,就在它那绝对不可改变不可替代的一点;罗密欧朱丽叶,愿为她死,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子能动他的心;朱丽叶罗密欧,愿为他死,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男子能占她一点子的情,他们那恋之所以不朽,又高尚,又美,就在这里。他们俩死的时候彼此都是无遗憾的,因为死成全他们的恋到最完全最圆的程度,所以这‘dieuponakiss’是真钟情人理想的结局,再不要别的…
“定情’——thespirtuelmpent,thegreatmutualgivingup——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两个灵魂在上帝的眼前自愿的结合,人间再没有更美的时刻——恋神圣就在这绝对,这完全,这不变;所以诗人说:…thelightofawhoelifedies,whenloveisdono恋是生命的中心与华;恋的成功是生命的成功,恋的失败是生命的失败,这是不容疑义的。”他生病了,这病也变成了的遐思:“…早先我有病时总想妈妈,观在连妈妈都退后了。
我只想我那最亲的,最钟的小眉。我也想起了你病的那时候,天罚我不叫我在你的身旁,我想起就痛心。眉,我怎么不知道你那时热烈的想要我…今晚轮着我想你了,眉!我想象你坐在我的头,给我喝热水,给我吃药,摩抚我生痛的地方,让我好好的安眠,那多幸福呀!我愿生一辈子病,叫你坐一辈子的头…”他给涂上了浓浓的理想主义彩,他在追求一个间无法容存的美的境界:“…我要的是你的绝对的全部——因为我献给你的也是绝对的全部,那才当得起一个字。在真的互恋里,眉,你可以尽量、尽的给,把你一切的所有全给你的恋人,再没有任何的保留,隐藏更不须说…是人生中最伟大的一件事实,如何少得一个完全:一定得整个换整个,整个化入整个,像糖化在水里…
眉,方才你说你愿意跟我死去,我才放心你我是有报了;事实不必有,决心不可不有,因为实际的事变谁都不能测料,到了临场要没有相当准备时,原来神圣的事业立即变成了丑陋的顽笑。
我不仅要的眼认识我的身,我要你的灵眼认识我的灵魂。”哺养了他的诗。
没有也就没有诗。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我想携着她的手,往明月多处走——一样是清光,我想,圆或残缺。
庭前有一树开着的玉兰花;她有的是花癖,我忍看她的怜惜——一样是芬芳,她说,花与残花。
浓荫里有一只过时的夜莺;她受了秋凉,不如从前浏亮——快死了,她说,但我不悔我的痴情。
但这莺,这一树残花,这半轮月——我独自沉对着我的身影——她在哪里呀,为什么悲伤、凋谢、残缺?”然而,终究不是诗,不是神力,没有那么多的理想彩,你的如果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这就永远与烦恼、顾虑、痛苦、琐碎的世俗生活统绕在一起。
(二十八)小曼终究敌不过家人的力和王赓的催,还是跟随母亲去了上海。
志摩陷在绝望中,像个陷在无边幽黯中的孤魂,没有目标,没有归宿,不知该怎样打发子,不知该走向哪里。走了小曼,北京城顿时变得空的,太没有了光芒,世界失去了重心和彩;哭泣没有眼泪,呼唤没有回声。他忍受不住了,他要疯了。
从八月九到九月十七,四十个晨昏,志摩的灵魂在天堂——地狱——天堂——地狱之间走了几个来回。
命运把他在大大悲之间的猛抛猛掷,折磨得他憔悴不堪了。
他发傻似地独自去杭州灵隐,直地躺在望雷亭下那条石凳上寻梦,脸上盖着小曼送的一条小红绢。
他的是雷峰塔,在风风雨雨中,倒了,埋了。
九月十七,他写下《眉小札》的最后一篇。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像曾经的幻梦,曾经的宠;像曾经的幻梦,曾经的宠,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眉呀,想不到这《眉小札》,喜喜开的篇,会有这样悲惨的结束。”他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神思恍惚地来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