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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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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子妈一生都没舍得戴,但她却把它放在离心最近的地方。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姚先生遭受了人生最重的一次打击。

两个上海来的人找到堡子里,跟他谈了一小时的话。来人走后,姚先生锁上刘财主家的厢房,把自己死死锁在里面,不让人见。

雪在外面纷纷扬扬地下。

堡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啥,包括六子妈。终于等到六子爹回来,一进门就问,姚先生呢,姚先生咋个了?

六子妈扑过去,撕住六子爹,他咋了,他到底咋了?

六子爹一跺脚,咋了,叫狐狸害了。狗的,给谁栽赃不好,偏要栽给自家男人。

到底咋了,你说清楚呀!

让他婆姨给害了!

六子妈听完,心一黑就给晕了过去。

那年冬天的雪真是大。

六子妈大病了一场,等她挣扎着从炕上翻起身时,雪早把堡子里包裹得一片茫茫。六子妈不顾一切地朝刘财主家跑去,刚跑到半路上,就碰见王二麻,王二麻喊,不好了呀,六子妈,姚先生,姚先生他一天没出门,你快去看看。

六子妈跌跌撞撞跑到屋前,敲不开门,捶也捶不开。六子妈慌了,喊,王二麻,王二麻你死哪里了,快砸门呀。

王二麻骑着马跑石碴厂给六子爹报信去了。六子爹临走时特意安顿,要是见姚先生有个啥异样,就赶紧给他报信。

六子妈豁出命来一撞,门哗地开了。姚先生吊在屋梁上,两脚悬空。六子妈尖叫着扑过去,姚先生呀,你不能死。

姚先生没死,想死,没死成。都亏六子妈撞门撞得及时。

六子妈放下姚先生,紧着慢着就把姚先生抱在了怀里。六子妈不停地说,姚先生啊,你咋想不开,那种女人还叫女人。姚先生啊,你想开点,害人的女人不要才好,你不死,让她死,让上海城的车撞死,让上海城的马踩死,让上海城的人拿唾沫把她淹死。姚先生啊,你想开点,想开点啊,姚先生…

姚先生慢慢睁开了眼。

姚先生觉到自己在女人怀里。

姚先生软软地伸开胳膊,抱住了女人。

六子妈一阵子心悸。

姚先生像是在做梦,他梦见了子,子张开双臂,把他进了家。

六子妈像是在做梦,她梦见冬天的堡子里盛开了油菜花,花香袭人。

姚先生干干净净洗了一回身子,还用了洋胰子,把自己洗到了从前,姚先生想干干净净走。

六子妈梦了一会儿,又喊,姚先生啊,你放心,往后,谁也不敢再斗你。姚先生啊,你有苦,就道出来,道出来吧…

夜黑下来,完全黑下来。

雪没了,夜没了,啥也没了,有的,只是一对抱着的人儿。

事情怎么发生的,谁也不知道,反正就发生了。

先是抱着,抱得紧紧的,姚先生终于能喊出话了。他在喊一个名字,六子妈不知道的名字。接着是六子妈,姚先生一喊,她就觉到了异样,怪怪的,鲜鲜的,好像飘了起来,又不想飘,就想让抱,抱的滋味真好,从没这么好。后来,她也瞪瞪的,喊,她一喊,姚先生就疯了。

疯了。

不疯的时候,天已大亮。雪照得大地刺眼,雪照得两个人一片子白。

六子妈终于说,姚先生啊,我是洗干净的,我天天洗…

王二麻没能喊来六子爹,却喊来一个天大的悲。

谁能想得到,就在那个夜里,六子爹出事了。

六子爹其实犯了错误,天大的错误。他在大批斗会上,说了一句话,是替姚先生说的。没想就这句话,他就戴了顶帽子。

六子爹说,姚先生这个人,不像走资派,像个好人。

他的队长当场被撤了,公社书记罚他劳动改造。正赶上冬季大会战,石碴厂要出大量的石碴,他被派去放炮,将功折罪。六子爹不会放炮,炮点着半天没响,他骂,格老子的,老子儿子一一个准,不相信一个炮点不着。边骂边走过去,结果,刚到跟前,炮响了。

六子爹不见了,成了石碴。

王二麻哭着说完,猛一看,六子妈不见了,再找,就见她一头撞在水缸上。

六子爹死后,六子妈再也不到刘财主家去了,整傻兮兮地坐在洼坡上,白雪映照着她的身子,看上去她比雪白。

夜里,堡子里多出一种声音,很低沉,很悲凉,似风吼,似瓦砾在响。

堡子里的人并不知道,那是埙。堡子里的人都说有了鬼,冤鬼,魂不散。

一听见那声音,六子妈猛就从炕上坐起来,直直地竖起耳朵,听。

那声音像是从她心里发出的,六子妈忽然想,十五上嫁到堡子里,一直想听一种声音,一晃十年过去了,她终于听到了,可是,听到又能咋的,她成了寡妇。

二十五岁的六子妈夜夜就那么坐在声音里,埙的声音,全堡子里,听懂的怕只有六子妈。

很快,来了一批人,有县上的、公社的,还有大队的。他们很老练,一下就把我们堡子里的谋揭穿了。姚先生还在讲台上,就让他们捉住了。

我们被轰出刘财主家的院子,再也不用上学了。

姚先生听说是被送进了监狱,他的罪名是反革命。从走资派到反革命,都是他人也就是那个京剧演员的功劳,据说她出了一本很关键的证据,那是姚先生写的书。

也有说姚先生被送到了酒泉,一个叫夹边沟的劳改农场。总之,姚先生是离开了堡子里,离开了六子妈。

再也没有消息。

七子出生的那年,天大旱,我们堡子里的人吃起了草

七子长得很快,眨眼间,他就成了人。七子这人,个子高高的,眼神郁郁的,冷不丁往山坡上一站,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人。

若干年后,六子接到一封信,信是寄到镇政府的,我们的公社早改成了乡,后来又改成了镇。六子现在是我们的镇长。

写信人说,他叫姚白玺,曾在堡子里改造过,后来到了夹边沟,差点饿死。幸亏堡子里的人教会了他坚强,他活了下来。平反后他回了上海,从事研究工作。他很想念堡子里,想念堡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直想回堡子里看看,可工作太忙,文革耽误掉的时间太长,他得设法补回来。现在他退了休,总算可以了却掉这桩心愿了。

六子拿着信看了很久,六子的心情很沉重。

六子回信说,姚白玺同志,你信中谈的事我们听过,可你信中提及的人我们找不到,我们镇上包括堡子里三十万人,没有谁叫香梅。

六子回到家中,母亲正傻傻地坐在炕上,母亲怀里一直抱着一样东西,埙。

六子看了眼母亲,果断地走出去,跟七子说,到了上海,好好念书,一定要读他个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