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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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讲理!姚先生忽然生了气,他是生王二麻态度的气。当夜,姚先生找到六子爹,理直气壮地说,再不能让堡子里的女人用棉套。六子爹想笑,却笑不出。默了半天说,谁想,穷呀。姚先生这才收起怒,耐上心说,那是要得病的,妇科病,很难治。现在我才知道,堡子里的女人,为啥发病律那么高。穷,穷害了一切啊。
姚先生说完这句,走了。
六子爹进了里屋,看到自个女人,笑着说,这个姚先生,真是个走资派。
自那以后,姚先生决然不提用纸的事,整闷闷的,像是跟谁过不去。有一天,他给我们上课,讲着讲着,突然伸直了眼睛问我们,你们知道,堡子里为啥这么穷么?说完他自言自语,我咋能问你们呢,你们还小,你们的任务是读书。
有一天,王二麻突然神经兮兮地凑近姚先生,悄声说,姚先生,谢谢你啊。
姚先生有点惊讶,谢我什么?
王二麻诡秘地一笑,吭了半天,喜形于地说,我的纸卖得好了。
王二麻还兼着我们堡子里分销店的主任,管着堡子里一千多号人的油盐酱醋,当然,五分钱一张的麻纸也只有他卖。
姚先生长长地叹一口气,扔下王二麻,进了屋子。
堡子里悄然发生着变化,谁也装作不知道,但谁也明显地觉到了。就连我们这些碎娃,也能从大人的举止上觉出什么。以前堡子里嚷仗,那个脏话,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女人们互相撕着头发,能把祖宗八代翻出来。男人们更不用说。现在,女人们一个争着一个表现,见面笑笑的,话儿软软的,偶尔地红上一次脸,刚想骂,忽然就想起姚先生。忙改口,哟,你还以为我骂不过你呀,我是不骂。
秋收的时候,公社突然接到通知,要搞一场大的批斗。六子爹开完会回来,一言不发。六子妈问急了,他才郁郁地说,保不住了,这次说啥也保不住了。
果然,第二天,公社就派了两个基干民兵,带着,拿着绳子,把姚先生捆走了。姚先生一走,我们便算是放了假。好久没痛快玩了,我们齐齐地涌向山梁,捉蚂蚱,追野兔,玩得好不开心。玩着玩着,忽然就看见六子妈,她痴痴地坐在山坡上,一动不动地瞅着山外。
秋笼罩下的山野,六子妈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蚂蚱。
这天六子爹从公社开完批斗会回来,一进门就破上嗓子喊,完了,完了,再斗就斗死了。六子妈一个猛惊,抓住六子爹问,你说谁哩,把谁斗死了?
还能是谁?!六子爹很不地甩开六子妈,姚先生,姚先生快叫他们斗死了。
原来,姚先生被带去后,公社一看,所有的走资派中,唯有姚先生还白白净净。别的,早让石碴厂磨得比农民还农民。这下,纸里面包不住火了,公社书记一声令下,姚先生的苦难便到了。
驴的们,狠,狠呐。惹着谁了,啊!六子爹猛地摔了碗,饭也不吃了。
咋个办,这可咋个办?六子妈使劲地撕住六子爹,你倒是说话呀!
我说话顶球用,他们都开始猜疑我了。
啊!六子妈软软地跌到炕上。
那年大约是出了啥事,对下放改造的走资派斗得格外紧。六子爹没敢在家多耽搁,连夜就去了公社。六子妈急得一刻也坐不住,第二天一早,她便紧着找几个要好的女人商量,咋个办,再斗真要斗死的呀。女人们跟六子妈一样急,有个女人竟当场哭开了。急来急去,仍是想不出法子。还是王二麻有办法。王二麻自打纸卖得好后,一直对姚先生有。一听姚先生要被斗死了,他就蹲下起来地想办法。想着想着,终于想出一个法子。
那年的堡子里,人们算是见识了王二麻的智慧。他亲自赶着马车,拉着一车女人,去跟公社要人。快到石碴厂时,王二麻带头呼起了口号,打倒走资派,打倒姚先生。六子妈忙喊,不能叫姚先生,叫姚白玺。王二麻又喊,打倒姚白玺,清算血泪账。
石碴厂的工地正在搞万人大批斗,不只走资派,全公社的地富反坏右都集中在一起,民兵们端着,押着他们干活。每个挨斗者脖子上都挂个牌,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六子妈远远看见,姚先生正拉着架子车,很吃力地往坡上拉石碴。坡太陡,姚先生咬紧了牙使力气,车子还是不动。这时有个民兵走过来,抡起把子就给了姚先生一家伙。姚先生一哆嗦,车子便拖着姚先生从坡上倒退下来。姚先生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车上滚下来的石碴砸着了他。六子妈一声尖叫,就要扑过去。同车的女人一把拽住她,你疯了呀——打倒姚白玺,打倒走资派!王二麻看到人们围过去,扯上他的破嗓子吼。几个女人快快地打出斜爷早就写在麻纸上的标语,上面几颗大字,我们要清算。
公社书记闻声赶来,问王二麻,清算个啥?
王二麻像是竹筒里倒核桃,哗啦啦说,走资派姚白玺不好好接受堡子里贫下中农的教育,思想反动得很。他嫌堡子里的贫下中农脏,不吃贫下中农做的饭,不上贫下中农的茅厕。他还出馊主意,让贫下中农拿麻纸当棉套。想想啊,一张麻纸五分钱,他竟舍得!贫下中农上一天工才挣五分钱,下一个蛋才卖五分钱,他竟让贫下中农拿五分钱擦股。他这是让堡子里倒退,他欠我们的血债!
打倒姚白玺,清算血泪账!女人们振臂高呼,声音十分的气愤。
姚先生早已吓得面无血,万万没想到,王二麻会这样清算他。
公社书记很意,堡子里的女人觉悟都这么高,可见群众是真正是发动起来了。他很动地握住六子妈的手,你们这样跟走资派作斗争,公社很放心啊。说完,手一扬,就把走资派姚白玺给了王二麻。
六子爹站在远处,吓得魂都没了。要知道,姚先生现在可是全公社的重点啊,听说他犯的罪大着哩。
马车刚拐过二道子梁,六子妈便一把捉住姚先生,我看看,我看看,砸伤了没?姚先生还处在惊魂不定中,不知道王二麻口袋里卖的啥药。六子妈看见姚先生遍体是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让石碴磨得成了一张干皮,裂开好几道血口子。她心疼得就要把手往怀里擩,一看是在车上,忍住了。才几天工夫,姚先生便变成冬天的树枯桩了,脸上哪还有白,脖子简直比车轴头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