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醉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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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人顿时惊诧不已,随即开玩笑:这个电话的规格太高啦,刘司令亲自来请…
季墨窘迫地朝他们笑笑,想幽默几句再走,因心
如麻,一时又想不出半句妙语,只好无言离去。途中,他着意使步履从容不迫,走到服务台前,从湖蓝
大理石台面上拿起那只话机:“我是季墨
啊。请问你是哪里?”耳机里沉默着,过了好一会,才有个颤动的声音说:“你猜…”季墨
立刻知道她是谁了,镇定地:“你好。有什么事吧?”
“我在你的房间,1812号,对吗?”
“刚才是你给司令员挂电话?”
“是的。但爸爸不知道我在宾馆,还以为我在家里。”
“我马上来。”季墨放下电话,坐在大厅沙发上沉思。刘亦冰打破他俩旧
的默契,终于来找自己了。这是一时冲动还是出了不可预料的事?假如是出了事,那会是什么事呢?她声音里好像有莫大隐情,这时走上去见她,将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呢?假如不见,会不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呢?
…
此时已经不便再回到宴会厅去了,刘达的眼睛会远远盯着自己,等候自己上前汇报电话内容。当然他不会询问,他只会若有若无地掠来一眼。
季墨透过玻璃大门,注视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那里面正沸腾灿烂的光,人影绰动不止,声
却一点也传不出来,看来宴会渐至高xdx
,已到了那种忘却官大官小、不再顾忌言行身份、个个肆意开怀的时刻。同时,也是对杯中那一星酒底儿有无饮尽而争执不休的时刻,他们摇摇晃晃又锱铢必较,许多真情实
和妙不可言的稚拙,以至可
的丑态也都将在此时爆裂出来,以至全大厅的人似乎都摞成一堆了。季墨
忽然
到刘亦冰很可怜,当她形单影只地从喧闹边上悄悄走过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是怎么避开宾馆里这么多认识她的人的?
…
他走向电梯,碰一下应键,门开了,他走进电梯间。在门关紧前一瞬间,他警惕地朝大厅扫视一眼,只看见服务台小姐津津有味地读一本画册,那专注程度,如同一株匍匐着的植物。
43刘亦冰在客房软上坐了片刻,
到不舒服,这种
设计得不适合坐而
人躺倒。她坐到沙发上去,检视脚下的鞋、连
袜、月白
套裙,并将裙裾
抚几下使它看上去自然一些。之后,她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太拘谨了,坐也坐得跟在公众场合一样。于是她又把裙裾再度
些,皱褶潦草些,使自己看上去并不在意衣饰打扮。季墨
电话里的声音一直钉在她耳朵里,那声音充
吃惊而不是惊喜,所以,她有点临战前的
动。所以,她努力做出坦然自若的样子。当他进门时,她将一言不发地坐着不动,听他如何把吃惊偷换成惊喜。她要看一看由于自己乍然降临,他究竟会不会将她视做一个灾难…她想了一下,竟想不起有多久没见季墨
了。这么说,她早就成功地抛开他了,她顿时为此产生欣
。想待会问问他,看他是否还记得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其实,等于曲折地告诉他我都快把你忘啦!他肯定能当即说出那个
子,侧脸一笑,明白这询问其实是个考问。
近几个月来,刘亦冰有了新的际生活,她和另外一些离婚或未婚的女士们组成沙龙,自称单身女子俱乐部。这些女士个个很有身份:大夫、经理、记者、作家、研究员、市政机关干部…大都30余岁,正处于女
风韵巅峰时期,一举一动都
成
的魅力,婚姻生活的不幸使她们洗尽早先的媚态和幻想,在独身中自寻
乐,尽量把失去的青
补回来,办法是加倍地活着。她们常常聚到一起,做几样
吃的东西,评议世上的蠢男人,从笑骂他们中得到许多
足。她们的孩子大都
给父母亲带着,工作之余,也常常进入市里最昂贵的歌舞厅,旁若无人地高唱卡拉ok。她们一般不跟男士跳舞,而是两个女伴搂着一起跳。常有不相识的男人在边上看得眼热,主动上来相邀,那她们也接受邀请,微笑地、雍容地偎入他臂膀,很协调地把自己搁进他
觉里去。男人们认为跟她们跳舞十分陶醉,她们不像未婚小丫头那样没自己,那些小丫头只稍一搂,要么水珠似的化掉了,要么跟泥鳅般
动,
本没有跟她们相拥时的那种温馨幻境。但不知怎地,跳舞跳得再投入,也无人敢借机对她们稍施轻薄。她们只需略显机锋,就足以使得那男人自惭形秽。然后,她们往往又呵护受伤的他一下,使他不致于太窘。刘亦冰刚进入这个圈子,就准备一辈子呆在这圈子里了。她认为这是俗世上的尼姑庙,内中又有
神净土,又有人生
乐,而且特别引人注目。尽管她们并不想引人注目,可事实上就是有那么多人仰望嘛。刘亦冰似乎又回到以前状态——习惯于被目光簇拥,并且在被目光簇拥时特别出魅力。她是她们当中佼佼者。另一个佼佼者是于萍,戏校的舞蹈编导。她们两人天然地成为这个圈子的核心。有一天,刘亦冰在公园认识了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后来知道他是台湾银行家,已有三个孩子。他一见刘亦冰就
恋上了,很悲壮地苦苦追求她。刘亦冰觉得此事太有趣了,父亲跟国民
打了半辈子仗,自己竟要嫁给国民
丈夫。她并不
他,只觉得他同刚上市的鱼儿那样新鲜,同内地人大不一样,起码不令她讨厌。同时,她也扼不住那种类似探险的情致,便
进
退地和他建立了
往。于萍得知此事,以为刘亦冰真
上那个狗男人了,伤心得扑到
上大哭。刘亦冰很为朋友真情所
动,便搂起于萍那滚烫的身体。于萍呻
着,把手伸进她衣服里去,接着痴痴地吻她面颊,气息若兰。当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
受电击刘亦冰身心,每
神经都在体内昂立,她差点炸掉,随之晕眩如泥…后来她衣衫零
,几乎烧焦了地跑到外屋大哭。于萍跟出来,跪到她面前,久久沉默,脸上的样子是神圣的绝望,却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两眼深如寒井。这件事只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结束了,刘亦冰从此退出那个圈子,脖颈上带着于萍在狂
中咬出的齿痕…
小妹第一个发现冰姐脖子上那的印记,哧哧笑,装做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暗中为她高兴。她偷偷地将此事告诉妈妈,她以为那是一位男士的作品,
得一家人都悬望不已,想看见那男人是谁,是否配得上刘亦冰。那两天,刘亦冰竭力躲避家人,她在镜前盯着脖子,蓦地升腾阵阵恨意。她恨季墨
…好几次,她都
到身体从痕迹那儿裂掉了。一半坐在这,一半掷向季墨
。恨过之后,便觉异样畅快。小妹有一个还在哺
期的婴儿,两口子整天幸福而混
地围着那只襁褓转。平时,刘亦冰很少过去照料她,似乎那是一个上了发条
叫不止的玩具。但小妹两口子不在家时,她就进入那间卧室,抱起她来,舒舒服服地摇晃着,亲吻她小小躯体。婴儿那阵阵
香,那水汪儿似的绒
,和那扑扑
动的枣儿似的手足,深深地陶醉刘亦冰。有一回婴儿的小舌头竟
到她脸,
得她半边身子都麻酥酥的。还有一次婴儿饿了,在她怀里
拱,竟然隔着她的衬衫觅到那只健康的rx房,一口叼住不放。刘亦冰当即僵立,不敢动,眼泪夺眶而出…小妹回来,她回避开了,怕在她面前失态。刘亦冰掩藏着把婴儿据为己有的
望,她不得不回避。
于是,刘亦冰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她在这个家里像演戏,她是个被钟的贼。家人们竭力使她快乐,她为了使家人快乐也装做快乐,因此大家都没有快乐。她必须离开。她开始认真考虑嫁给那个台湾银行家的事了。考虑最多的,不是在何时结婚、在何处生活等等,而是如何减少此事给父母造成的伤害,怎么跟爸爸说。毫无疑问,他们会受不了的。惟一的办法就是一痛而绝。爸爸问:“你怎么会嫁给那种家伙?”她就说:“除了那种家伙,谁肯要我呢?
…
”一天下午,那银行家从加拿大打来越洋电话,那里正是夜午时分,也许他醉了,也许他正处在孤独之中。银行家用夹杂着汉语、英语的广东口吻倾诉了好久:他想念她,他确信没有她不行,这些子他已经失魂落魄了,他和几个儿子说过此事,他们都
她进入家庭。他刚刚在桑斯湖边看中了一幢房子,估价45万美金,他想征得她同意之后将房产买下,并且送给她,作为他们两人婚后住所。这一切都由她决定。因此,希望她先飞到加拿大来看看房子。哦,他们会在这所房子里创造出一个非常可
的娃儿…没等他说完,刘亦冰摔掉电话,屈辱和愤怒充溢
腹。她想:这家伙凭什么敢这样自信?凭什么把房子、娃儿都安排好了。这念头跟刀一样锋利,一下子就把他从自己身上劈掉了。
当天夜里,刘亦冰梦中被一阵刺痛戳醒,睁开眼见全身尽是冷汗。她到不妙,手顺着rx房摸上去,一寸寸触诊,很快在腋下摸到了一串肿块,接着在颈部皮下也摸出了异物。那是
的淋巴腺,在异常病理中产生了结块。原先它们像面条那样柔软,此刻却硬成一颗颗弹丸。她意识到:
腺癌转移了!她打开灯,在穿衣镜前赤
部,观察那仅存的一只rx房,也看出它和以往不同,
部位出现不祥凹陷。无可怀疑了,她无需到医院做ct扫描和生理活检,她的病史和医学知识就能确定病因。她看着自己躯体,白
皮肤在灯光下放
珠母般的光泽,没有一星瘢痣,光滑如缎。她轻轻抚摸它们,想象自己小时候野丫头样儿,想象它们不久之后将变成一团旧绷带布那样。她狠狠拧它们一下,痛得几乎失声。她没把此事告诉任何人,继发
恶
肿瘤多处转移,是不治之症,一般只有两个选择:死得快些和死得慢些。几年前她从肿瘤医院出来,好不容易获得像正常人那样的生活权利,现在她只愿把这权利维持得久一些,别再使自己在旁人眼中显得可怖,她们眼睛每时每刻都在说你快死了,同时竭力不让怜悯之情漫出来。她照常去上班、出诊、为患者写下一份份医嘱,这些工作在于她忽然变得无限珍贵,真正
受到:做一次就少一次,也许明天她就永不再来了。每天下班离去,她都暗含告别的情怀。看见一个个
悉面孔,也暗暗说声再见。有次她为一位肿瘤患者复查,那人的癌肿也转移了,虽然没告诉他但是他料到了,病人总这样
。他很绝望,刘亦冰谆谆地鼓励他,竟把他说得浑身充
希望,自信他体内能产生奇迹。那一瞬间,刘亦冰也被自己
动,她发现:在绝症下平静从容地工作,并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事,远比她以前预想的容易得多。而且,怀有一种可怕的隐秘,不跟任何人说,将自己融进人海里,默默走完剩下的路,这使她很觉得自豪。
刘亦冰这样度过了一个半月——时间也比她预计得要长,这时体内隐痛越来越烈,人也明显憔悴下去。同事怀疑她病了,催促她做检查。她笑着答应了,但拖延不去。最后那天,她跟同事们说回家休息几,自己的私人物品一样没拿,就离开了门诊部,好像她很快会回来。实际上她明白:她在这幢长长的二层楼房里工作了16年零3个月,此一去永远不会再来。
她回到家中,关上门,给自己注了私藏的盐酸吗啡,痛楚骤减。按照计划,她取出了全部存款,收拾好各种必需物品,换上刚买的最新时装,在脸庞敷上一层薄薄的淡妆,佩戴项链和钻戒,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呵,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然后,她又恋恋不舍地将面妆擦掉,看上去才觉得习惯点。接着又狠狠心,重敷一层更薄的淡妆,仔细将脂粉化入皮
里,使它们看上去若有若无。先锋音响正低低地播放喜多朗的《敦煌》,造成远古戈壁的氛围。她提着箱子离开时,没有关闭音响电源。假如无人进她的屋子,音响会把那张
光唱盘反复播放下去,几天,几个月,几年…直到机件自毁为止。她准备只身去安徽黄山旅游,登上天都峰,
览名山大川。待走不动了,就静悄悄地钻进某个松崖下,独自死去。那处松崖将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也许直到她化入尘土也不会被人觅见。她没在屋里留下遗书,她觉得写那种东西太做作。再说,她也怕父亲看到遗书后,会在她还没来得及结束自己生命之前就找到她了。
据父亲的
情和权力判断,这是完全可能的。她只想登上火车前给父亲挂个电话,告诉他,她想外出两天看望朋友。当父亲发现她外出后失踪时,慢慢会从她话里分析出永诀的意思。此外,她还想临行前见父亲一面,最好是在远远的、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看看他。她有半个多月没见到父亲面了。她知道今晚父亲就能结束战役演习返回家中,但是一旦面对面,她怕被父亲瞧出异常,或者自己控制不住情
。她已经坚持了那么久了,一步步地走到人生崖头,绝不能在纵身一跃时给人拦
捉住。她把小皮箱夹在自行车后架上,登车到了天虹宾馆。进入大厅后,便透过高大的玻璃门看见宴会厅,看见季墨
坐在近处那张圆桌上,笑得泰然自若。
在此之前,她一直成功地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现在,她突然决定要和他说几句话。他欠她许多东西。比如,比如女处之贞,比如那场当众身受的大屈辱,比如为他打通任职关节…所以她有权痛斥他,有权把他从堂堂仪表中、从远大前途里剥出来。同时,她也有权听他说点什么,随便什么。否则,她死不甘心。
她向服务台问明季部长的房号,乘电梯上楼。
44季墨走到自己房门跟前,轻轻敲两下,里面寂静无声。他等候片刻,确信刘亦冰不会过来开门了,这才拧动门把进屋。刘亦冰亭亭起立,微一颔首,便又坐下。季墨
有些
动:“你真叫我大吃一惊。出了什么事?”刘亦冰沙哑地:“没有任何事。你放心,我坐一坐就走。”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冰儿,见到你高兴,真的。你不知道,刚才你父亲叫我接电话时的可怕,他朝我肩上一拍,恶狠狠地说‘请你接电话’!差点把我吓死。你怎么敢叫他做这种事?得全桌人都以为国防部长给我来电话了。”季墨
夸张模仿刘达的表情,只引来刘亦冰冷冷一笑。季墨
登时不做声了,寸寸缕缕地看她。他从来没见过冰儿打扮得这么出众:一套很有气质的新式裙服,刚换了发型,戴上项链和钻戒,衣饰俏丽可人,再加上脸含隐隐怨愤,更显出一种孤高凛然之美。只是那美,多少有点摇摇
坠的
觉,使他既动情又担忧。他坐到她身边,双手扳动她肩,强硬地将她扳向自己。凑近她脸,低声道“你看你瘦得多厉害。你好像在发烧?
…
是不是发病了?冰儿,赶快告诉我!”他在下令。
季墨的焦急
动了刘亦冰,忍了一会,再也克制不住,剧烈啜泣着。季墨
伸手把她搂住,她呻
起来,全身都缩进他怀抱里,闭着眼,就这样沉浸了许久。她嗅着季墨
身上热乎乎的男
的气息,朦朦胧胧地想到小妹屋里那个婴儿,
枣似的浑身都冒着又甜又香的气味,一霎时她把自己跟那个婴儿混在一块了,久久地痴醉如泥,内心乞求永远不醒。季墨
抚摸她的身体,渐渐触到她颈部肿块,如遭电击,手一抖,就停在那儿了。但是他不说话,然后继续抚摸别处。最后他紧紧地搂住她,吻她的脸颊和脖颈。刘亦冰如同一汪烧化的铜汁,又烫又软。她剧烈呻
着,被他的胡茬扎得麻
极了,忍不住一口咬住他
肌,狠狠地咬!季墨
疼得猛力一搂,将她搂得
不上气来,她挣动着,季墨
一松手,她一下软倒在他腿上了,长发垂及地毯,她仰面张着口儿,闭着眼
息不止。稍顷,她抬手找到季墨
部那块月牙状的、深深的齿痕,快活地笑道:“看我多疯!”季墨
提一下衣领,刚好能遮住它。强作镇定:“是那个病吧,有多久了?”
“你别怕它。它是我的一份命,绝不会传染任何人…”
“冰儿,它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说实话。”
“你看见了:多处转移,无可救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随它去,就当它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