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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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这个特点毋庸置疑。
大部分的人浏览艺术品,很少去注意背后艺术家的心酸。画出〈吶喊〉的孟克为神崩溃所苦,曾接受电击治疗;画出巴黎〈可堂巷〉的尤德里罗曾严重酗酒,为戒酒所苦;纽西兰著名女作家珍奈.法兰姆年轻时曾神崩溃自杀,被大学教授心理学的医生送进神疗养院,在镇定剂尚未发明的年代,医生差一点对她施行“大脑前额叶切除”手术。
人类的大脑前额叶是最新演化的部分,其他哺动物并没有发展出这样的构造;它的功能主要是在建立人生目标与计画未来,切除脑前额叶的病患,虽然不再为生命到痛苦疯狂,却会变成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失去人生目标等于切除一个人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变成无痛无,彷佛丧失了的灵魂,当时对付这些受神所苦、濒临疯狂的病人,误判为一种有效的诊疗方式。直到后来研究发现,被切除前额叶病人的死亡率很高,以及会产生丧失灵魂的副作用,这才取消了这种将痛苦直接切除的荒谬方式。
痛苦和情是生命不可缺的因子,它们不是促使你去创作艺术,就是引你去欣赏艺术。剩下的情绪,你要等时间过抚平伤痛的绉褶,并且相信时间是一把神奇而有用的熨斗。
初秋的午后,舒柏昀独自坐在美术馆的长椅上,凝视墙上的画作,是台湾长期旅的画家梧清秋的画作〈在公园的女人〉。
他也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梧清秋老是画和他恋中的女人,他的画作刚好可以标明他的恋史。到达创作后期,他重复画着同一个女人,可以说她是他的挚。
传说女人原来是画商的妇情,她像在走高空钢索般危险地生活在两个男人之间,画家、画商和女人谱出一段复杂的三角恋情,最终的结局却是画家和女人因室内瓦斯外而双双死去;当时判断是意外,也有一说是殉情。
梧清秋虽有个富商父亲,却不获支持,像许多画家的际遇,生前默默无名,生活穷困潦倒,受酗酒过量、神折磨所苦。听说他曾经为了找雕刻的木头,穷到去偷铁路枕木,死后大部分的画作归画商所有,画商珍的不是画,而是他画中的女人。终其一生,画商都不愿意将那些画作转卖出去。
第一次看梧清秋的画展,是在本京都。当时舒柏昀去参加医学研讨会,并同时探访在加州念书的籍大学好友植村廉介,透过他的介绍才认识这名台湾的画家。
如今,画作正在北美馆展览,为期一个月。听说这次展览结束后将会在信义101举行拍卖会。原本坚决不卖的画,在去年画商因癌症去世,他的子女为了付庞大的遗产税,决定将父亲收藏已久的画作拍卖。
第一眼,舒柏昀立刻喜上墙上这幅〈在公园的女人〉。
静谧的光线下,女人在树荫盎然的秋季午后睡着了,她脸上留着一抹笑容,她的心开了一个视窗,三个掌管梦的神祇正在她心底上演一出奇幻的戏剧。
舒柏昀第一眼就喜上梧清秋的画,那是因为他认为是心在作梦,而非大脑。而奇妙的是,舒柏昀甚至觉得自己和画中的女人长得有些相似。
当初就连植村廉介也这么认为,才会特别带她去看画展。
从夏末到初秋,失落无处藏匿,舒柏昀为遗憾和无奈所苦。岑子黎问她喜养狗还是养猫的那个夜晚,她说她不回答假设的问题,因为她从小居无定所,随时都有准备搬家的可能,完全没有资格养宠物。
“那么,就当只是假设,说你的喜好,而不管能不能成立。”他说。
如果只是假设,而不谈现实中能不能成立,假设她来自一个简单平凡的家庭,她是否有勇气到底、如豪赌般答应他的求婚?
如果只是假设,他不是富商,他会怀疑她接近他的动机?他会卸下冷酷的面具,单纯的她,毫无杂质、毫无条件,只是因为她是她吗?
假设要在能成立的可能之下才有回答的意义。外婆心脏病发去世的那年夏天,舒柏昀就已懂了这个道理。
初秋的午后,画里的公园树梢的落叶似飘落到她身上,她是如此悲伤,轻易就被无力所击溃;她需要听一个故事,例如这个画家的生平,再去欣赏他的画作,探究现实和艺术之间的对比,失落如溺毙在汪洋大海的她总能找到泅泳靠岸的生命力。
生命的原貌就是如此。
在画作前停坐许久,舒柏昀在黄昏来临前离开美术馆。
隔了一个小时,岑子黎走进美术馆里,坐在同一张长椅、同一幅画作前,他非常沉默,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凝视着画里坐在公园里的女人。
***bbscn***bbscn***bbscn***接近中午休息时间,最后一名挂号病人刚踏出舒柏昀的诊疗室,护士正要关上门,易洛施踩着prada高跟鞋,尊贵骄傲地走进来。
舒柏昀在电脑前记录病人的详细笔记,听见声音,移开盯着萤幕的视线,望向眼前宛如丛林女狮般孤傲的女人。
她穿着质料很好的象牙白套装,脚上红高跟鞋异常显目,她长得很美丽,在舒柏昀面前,举止优雅地拿下她的太眼镜,瞟着舒柏昀,眼神轻蔑,宛如瞟着她的女仆。
她的外表让舒柏昀想到时尚杂志的封面,是费珍珍年轻时期最渴望上的那种杂志封面。
护士站在门边,说:“对不起,小姐,早晨看诊时间已结束,请你先预约挂号,午后三点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