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与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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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李蓓是2008年的夏天。那时候因为奥运临近,北京开始了一系列环境整治活动。包括郊区工厂停产和机动车单双号限行。我自己的两部车车牌号正好都是单数,于是每周的一半时间,我都处于无车可用的尴尬状态。
周末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趁着陪我爸吃晚饭的机会,提出想再买一辆新车,理由是我的生快到了。我爸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最近王阿姨和他闹得很僵,带着小弟弟去了上海,而下周公司有个活动,我爸必须带着太太出席。
我一点也不幸灾乐祸,虽然当初王阿姨嫁给我爸的时候,我心里有点不痛快。在这件事上我是站在我妈那边的,我妈说,娶什么人不好,娶个女明星,降低自己的品味。
私下里我也和我爸进行了一场钡通,我丝毫不介意一个只比我大三岁的女人嫁给我爸,反正谁当我后妈都只是我爸的老婆,跟我没多大关系。可是我受不了我爸娶一个明星,不说别的,往后出去玩儿,哥们肯定逮着我笑:“嘿!快看电视里头,那个正和男人亲嘴的,不就是你后妈?”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沮丧,我可受不了自己天天被朋友拿来笑话。我爸叫我放心,说结婚后就不让王阿姨拍戏了。
可是她以前拍的那些戏呢?难道能够让电视台永远不重播?
不过我爸那会儿是真喜王阿姨,到我爸这个岁数了,一谈恋简直像老房子失火,没得救了。其实王阿姨也算个不错的女人,她没多少坏心眼儿,也是真喜我爸,哪怕是喜我爸的钱。
他们结婚第二年,王阿姨就给我生了个小弟弟。我妈把我叫过去喝茶,让我进我爸公司实习去。我当时很不乐意:“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这一套?太土了吧?再说我爸能有多少钱啊?”我妈骂我懒,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但我知道我爸还没老糊涂,虽然有了小弟弟,但他不至于傻到把我这个亲生儿子当成外人。
后来我爸主动叫我去公司实习,还很认真的扔了一大堆事情给我做。我做的不好也不坏,既没捅出天大的篓子,也没表现出什么惊人的才干,我爸似乎已经意了,准备放手让我大干。结果有天晚上我陪有关部门的人吃饭,吃完了之后出来取车,在停车场把一部丰田车刮了一下,本来没多大点事,但当时我酒喝了不少,对方又有好几个人,说话都非常难听,我忍不住回嘴驳了几句。结果对方就冲上来了,不仅冲上来了,而且还带着刀子。
我被扎了好几刀,当时差点没要了我的小命,我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我妈哭得眼睛都肿了,连我后爸都来了,陪着他的人更是一大堆。他在病房里呆了不到二十分钟,统共也没说几句话,但是效果很不错。首先是公安局24小时就把案子给破了,把嫌疑人一个不少的逮捕归案。然后就是那天陪吃饭的有关部门,本来是出了名的难搞,结果痛快的就给了批文。他们有一个处长跟我关系特别铁,以前我没替我爸办事的时候,就常在一块儿喝酒。这回他专程来医院看我,笑嘻嘻的跟我开玩笑:“都为这事光荣负伤了,市里如果再不大力支持,简直就太不符合招商引资的政策了。”我妈把我爸大骂了一顿,因为我爸当时在加拿大,所以第二天才赶回来。我妈说得可难听了,说他让儿子拼命,自己却去风快活。我妈出身名门,说起话来一句套一句,很少这么生硬刻薄。我爸虽然跟我妈离婚都好多年了,但习惯在她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所以这次顺利拿到批文,我妈却觉得那是拿我的血换来的。我爸也心疼我,让我好好养了大半年,再也不让我去应酬那些难搞的有关部门。
等到2008年的夏天,其实我的伤早已经好利索了,但我爸没让我回公司上班,我也乐得偷懒,每天跟朋友一起钓钓鱼,打打球,喝喝酒。闲得发慌的时候就跟一帮朋友出去玩,我有一部很好的suv,我驾着它跑过青藏、川藏两条公路,都毫发无损。
我爸答应给我买辆新车,不过他皱着眉头说:“不能再买越野车,开着跟土匪似的!”我爸心目中的理想儿子就像是赵鹏飞那样,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讲礼貌讲情调,陪长辈们玩高尔夫都刻意不赢,一派所谓的世家气势。
我跟赵鹏飞很不对盘,虽然他是我的表哥。我妈那边的亲戚我都不太喜,尤其是我的几个姨父,他们都看不上我爸。我虽然觉得我爸是比不上姨夫们有本事,但谁要敢看不起我爸,我也看不上他。
我自己也不打算再买suv,所以周六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4s店看车。
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个销售经理,带着另一个销售顾问。当他们着我们走过来时,我只觉得那个年轻的女销售顾问有点面,没过三秒钟我认出来那是李蓓。
李蓓和原来不太一样,大约是因为化了浓妆的缘故。现在的销售顾问都跟空姐似的,一脸的大浓妆熊猫眼假睫,看上去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当时我和我那些朋友刚刚在俱乐部会所吃过午饭,还有人带着漂亮的女孩子,据说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我这两年对女人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二十岁前有段时间我频频的换女友,漂亮的、不漂亮的,有趣的,无趣的,那时我很乐衷于这种游戏。后来我发现天下女人其实都差不多,她们除了喜买衣服、逛街、减肥、美容、度假…和叫我买单之外,并无太大不同。后来我把兴趣转移到摄影,一连好几个月蹲在青海或内蒙的地里拍各种珍稀鸟类。那时候我的装备让发烧友看了也瞠目结舌,可是没过多久又腻了,把所有的相机和镜头都送了人。再后来我又上越野赛,一度改装了好几部车,但玩了也没一年,就觉得没意思了。因为这些,我妈说我没长,我爸说我常立志没大志。
我是上赛车那会儿认识李蓓的,当时她正在修车店里卖gps,那间店是朋友介绍给我的一间改装工厂,我的车都是在那儿改的。说实话李蓓并不是那种长得特漂亮的女孩子,可是她眼睛很好看,水汪汪的,一笑起来眼睛就弯弯的,像月牙。那时我喜这种看上去很干净的女孩,李蓓没读过大学,她连高中都没毕业。可是气质很好,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偶尔遇上我的几个朋友,他们都以为她是舞蹈学院练舞蹈的。
我拿下李蓓没费什么劲儿,这种女孩子都没开过什么眼界,我随便送她几样东西就哄得她很开心了。后来找了个借口订了机票带她去三亚玩儿,晚上吃bbq,然后在沙滩上看酒店放焰火。漆黑的夜空上绽开大朵大朵绚丽的烟花,身边的老外都在惊呼或吹口哨,海滩上的风冻得李蓓直发抖,我顺势把她揽进怀里。其实白天我们在前台checkin的时候,她听到是月套房而没有吭声,我就知道这事很顺当了。
从三亚回来后我把自己在城西那套两室一厅的钥匙给李蓓,让她在那儿住着。那时我最恋的是改装赛车,十天半月也不去她那儿一趟,偶尔想起来了才叫她出来吃饭。李蓓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平常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多少粘乎劲儿,也从不胡打听我的事,所以我觉得她还不错,除了要钱太多了点。
我跟她陆陆续续好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据她说她妈有心脏病,她哥做生意又一直亏钱。我姑妄听之,每次她向我要钱的时候,我都很慷概的给她一张银行卡,让她自己去取。我还说:“给你妈换个好点的医院吧,实在不行就转到北京来,我让人给找个靠谱的大夫。”每当这种时候,她的神都略微有点不自然,我只当没看见。我从十几岁开始应付各种女人,她在我面前玩的这点小花招还是太了。
有天半夜我没给李蓓打电话就过去了,结果开门的时候发现从里面反锁了,过了好几分钟李蓓才来开门,开了门后脸又红得跟西红柿似的。支支唔唔的问我:“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我都睡着了。”我看了眼她身上的睡衣,真丝睡衣皱皱巴巴的,说不定真在上滚过好几轮了。我毕竟是个男人,想到这里就觉得很不舒服。我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说:“有个公文包前两天拉在这里了,里头东西我等着急用,所以过来拿。”她的表情已经显得镇定了一些,转身进房间去找给我,我在心里想,妈的,老子花钱你养小白脸,还是在我的房子里,这他妈也太憋屈了。
我拿着公文包就走了,其实公文包里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不想得大家尴尬。从那以后我就再不给她打电话了,她打电话来我也叫秘书说我不在。那时我已经开始在公司上班,替我爸管一摊七八糟的事,说实话忙的,我也没心思应付女人。李蓓很识趣,没过几天把那房子的钥匙快递到公司来了。
秘书拿着钥匙问我怎么办,我当时忙着应付规划局的那堆官老爷,所以头也没抬,让秘书找个钟点工去彻底的大扫除,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扔掉,连家俱也换了新的。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李蓓。
身边的朋友怂恿我买一部进口的跑车,我并不想招摇到被我妈叫去喝茶,况且我也不喜跑车。而那个销售经理的推销技巧很练,他试图说服我买那部德国原装进口的车,我有点厌烦了,所以指了指李蓓,说:“让她给我们介绍一下。”说实话李蓓即使是大浓妆,看上去还是顺眼的。我承认我浅薄,我喜听漂亮女人说话,更喜看漂亮女人发窘。李蓓大约做梦也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我,所以刚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有点不太自然。不过口齿还算伶俐,背诵车的各种能指标也背得齐全的。
我的一个朋友看中另一部单门小跑,想要试驾。销售经理迅速过去陪他试车,一堆人轰轰的终于全走开了。我掏出烟来点上一支,李蓓嘴角微微动了下,仿佛想说话。其实我看到了一旁的烟标志,但是老实说我视若无睹。我很无聊叼着烟绕着展厅走了一圈,一回头发现李蓓还跟在我后头。
我觉得今天她也怪可怜的,突然遇上我,还得装成若无其事。
“你们卖一部车能拿多少提成?”她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所以有点仓促的答:“公司不让说。”我“哦”了一声,故意问她:“那你妈妈的病,好点了吗?”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的神又有了几分不自然。我在心里暗暗好笑,都这么久不见了,还是没半分长进。
她抬起眼睛来看我,说:“我妈妈已经不在了。”我又“哦”了一声,我早知道她妈死了,在她四岁的时候。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本没有哥哥。我没刻意去调查过她,但修车厂的老板曾经告诉过我,只是她不知道。
没过一会儿我那个朋友已经试车回来了,我问他觉怎么样,他说还行。